热情的追逐
阿兰 ·博斯凯说:犹如一块自天而降的燧石,蜂鸟 撞到了橘黄色的丝兰花上。它似乎被撞得晕头转向,在 空中划了一条漫不经心,或许是痛苦的花哨弧线。很 快,它又镇定下来,重又变得像枚珠宝一样,怀着感激 之情飞进了花冠间。它慢慢地在这块即将给它食物的领 地处巡视着、跳跃着,又向左边划出一条Z字形曲线,绿色的羽毛庄重地闪耀着光芒。
她闪进了一道玻璃门,你便发现了她裙子的颜色以及她 时髦的发型,你追逐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追 逐一个女人并不是男人的全部目的,男人一生缺少的是镜 子,所以他追逐女人,女人。每一个女人本质上都具有一面 镜子的意义,它意味着可以照耀你的影子,男人的影子只有 在这面镜子中停留,才会出奇不意地变得像一段历史,而你 呢?你此刻的历史已经闪进了银色的玻璃门,闪进了“这一 天开始了你生活中真正的历史”,因而,她往前面走,你从 后面追逐,她此刻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带着她身上的香 水味,那股奇特的味道,在一条街上,在微风中被吹拂着, 啊,被风吹拂着的有她的身影,她的影子对于你来说像一面 镜子一样重要,因而,无论她走得多远,你都会在后面追逐
她。
热情充满了无尽的谜语和暗示,你急躁地走在后面,走 在她后面,你看不到她的脸,每一次都是这样,她将背影留 给你去追逐,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你愿意抛弃所 有的自尊,用你全部的历史来追逐她,直到你看到她的脸那一时刻,带着这种热情,你跟随她走进了一条长长的,令 人窒息的街道,那条幽暗的街道仿佛一条隧道伸展在面前, 她的高跟鞋似乎一直没有停留过,那一时刻,你感受到了她 是一个有意志的女人,她为了摆脱你的追逐可以不断地走下去,直到摆脱你为止。
前面来了另一个男人,正迎面走向她,他离她的距离愈 来愈近,你内心的搏斗就愈激烈, 一切可能的事都会发生, 那个男人已经开始接近那个女人,他开始拥抱她,并吻她的 后颈,你看不见她的脸,但你可以看见她的后颈,那像瓷器 一样苍白、细腻的后颈在你看来是为了惩罚你的追逐。包括 她与那个男人过分亲密的行为也是为了用来惩罚你。
阿兰 ·博斯凯说:蜂鸟的一只翅膀折了,倒在了草 丛中,头缩在羽毛下,它可美得出奇了。它就像只受伤 的刺猬一样蠕动着,不时地用长喙将几根草茎拨开。八 米开外,无数红的、黑的和灰色的蚂蚁满怀不可动摇的 意志已经开拔,犹如开始进行一场十字军东征。
她的脸一直向前,直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隐藏起了她的 脸,而她的身影是一面镜子,她被他带走了,你似乎被抛弃 了,你的追逐在那面镜子中被映现出来,你开始挣脱那面镜 子的控制,你让她远走高飞,你可以让她被另一个男人带 走,然而,你却并没有停下来,你的热情未减,因为她始终 是一个影子,她并没有让你看见她的脸。
一个女人的脸对于你来说是那面镜子中的语言,她不让 你看见她的脸,说明那面镜子还没有灵魂,你并没有停留下 来,追逐是你青年生活的历史中最抒情性的一次革命,尽管 你对追逐所带来的巨大力量一无所知,正是这不可知的历史给你带来了勇气。所以,尽管那个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你仍然在追逐她,你从此开始了在追逐一个女人的路上把你 锁进了时间的、沉重的橡木柜子里去,你坚持不懈地追逐那 个女人,只为了终有一天,让她转过身来,你会由此而看到 她的脸,那世界上最动人的脸。从此你才会停止追逐她的历 史,而此刻,你已经意识到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奇异的 芬芳是将你的下半辈子捆绑住的一块乐土,你追逐她,事实 上也是为了寻找一块乐土。
你的歌声开始有了磁性
纳博科夫说:因为在你步行时,尤其是在你了如指 掌的一个地带,有一种巨大的乐趣就在于偏离既定路 线,随处游览路边这片空地,那道山谷,土地与植物的 这样那样的结合 仿佛是顺路般地去拜访一只熟识的 蝴蝶,到他特别的栖息地,看他是否已经出现,而如果 出现了,他又在干什么。
你喜欢唱歌,二十岁前后,当你唱歌时,只有你的母 亲、女友注意到你,你唱歌是为了控制激情或伤痛,当你进 入三十岁,你的歌声开始有了磁性,歌声感动了另一些人, 他们开始溶进你的歌声之中去。为什么,进入了三十岁,你 的歌声中会有了磁性呢?你已经接触了女人的皮肤,接触了 性,接触了女性所举起来放在肩膀上的那只小巧玲珑的水 瓮, 一切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当你看见了她肩膀上的那只水 瓮; 一切均发生了变化,先是你的嗓音在变,它从急不可耐 的那种青年的嗓音变成了低沉的男中音,当那个女子从你身
边走过去,你叫她的名字,你的嗓音悠游于时间之中,悠游于那只肩膀上的水瓮之上,男人啊,别轻易地忽视这个变 化,可从时间的质疑中脱离过去,那只肩膀上的水瓮改变了 你的嗓音,如果没有女人,仅仅有男人存在于世上,那么你 的嗓音永远都不会变化。
之后你的嗓音中有了一种诱惑人的磁性,也正是从这一 刻开始,你才开始用你独特的嗓音陈述,尽管有人说过: “今日人们陈述历史的公式就像一场一连串诠释一百三十八 首贝多芬作品的盛大音乐会,但每一首只演奏前八小节。十 年后同样一场音乐会,演奏的可能是每一首作品的第一个音 符, 一百三十人个音符串成一个旋律。二十年后,贝多芬所 有的音乐将被缩略为一个很长的高音符,如同他聋了的那天 听到的那个音,无止境且高尖。”你的歌声在富有磁性的独 特力量之中迅速改变着你的人生,当一个男人的嗓音中装满 磁性的空间时,你已经被唤醒,当你从梦中醒来,你准备看 清四周向你呈现的陷阱时,你一只手拉着你的母亲, 一只手 拉着你的女人,她们靠近你的身体,这一时刻,她们已经充 分地信赖你——这是你带磁性的声音获得的第一种成功。
歌声感动了你所置身的世界,因为歌声有磁性;你沉浸 在歌声之中,你发现了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身穿学生装的二十 岁,你开始谨慎而仔细地听着自己的歌声, 一个女人告诉 你,她是因为听到你的歌声而对你发生兴趣的。你的虚荣在 这个女人的叙述那里得到了一次满足。
纳博科夫说:他将重新戴上他的面具并继续他的跺 脚和刺击,而我则从来路跑回去。门厅的大火炉里圆木 发出一记冰冷的震撼。
语言在你那里同样是为了与世界的沟通,当你的噪音具有磁性般的力量时,站在你面前的那个男人刚才还是一副傲 慢的冷漠,他此刻褪下了皮手套,伸出手不断与你握手,当 你们沿着一片废墟往前走时,两个男人同样是悠游于时间之 中,在这个世界上,两个男人的终生交换开始于他们相互吸 引的时刻,在这种情况下,你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广阔 辽远的废墟上飘荡着你的歌声,男人如果没有歌, 一只鸟就 不会被惊走,而废墟上那天回荡着你磁性的歌声时,鸟儿们 飞走又飞了回来, 一个用歌声打动了世界的男人,正是你想 去了解世界,并去征服世界,而你和另一个男人站在废墟 上,当一只鸟又一只鸟飞越了你们的视线之后,你们渴望着 去搏斗,你们在彼此的声音中感受到了自己的焦虑,忧伤, 期待,而这需要从一片废墟出发,就这样,当你磁性的声音 覆盖在大地和一个女人那两片潮湿的嘴唇上时, 一个辗转难 眠的梦折磨着你,这是一个男人在出发之前身体的焦躁时 期,这是你的嗓音从过去进入未知世界的时刻。
不 忠
奥克塔维奥 · 帕斯说:经过爱情和我们从杀死我们 的时光那里偷来几个时辰,有时把它们变成天堂,有时 把它们变成地狱。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时光都扩张, 不再是计时的分秒。爱情超越了幸福或不幸,尽管它两 者都是,它却是强烈:它不能给我们永生,只能给我们 生命,在那一秒钟时空之门开了一条小缝:此岸即彼 岸,现在即永恒。在爱情里, 一切都成双, 一切都竭力 要合为一体。
在一个星期天的阳光上面,你开始对另一个女人诉说爱情,从那一时刻开始,你就开始对你的婚姻生活不忠,不忠 意味着你的“身体不再是牢房了”。在婚姻之外的人行道上, 走着你和她,由于没有一张契约证书束缚住你们,你们的情 感来自心灵,你们狂热、忘情,向人行道上的一座公寓楼走 去,深处有她的房子,她抓住你的手,你们同时上楼,你知 道你正在对妻子不忠,你对她保证过的事情将被你推翻,诺 言全失效,你正在与另一个女人约会,婚姻之外的爱情在等 待着你;你被她带到楼上,卧室,带到婚床之外的床上,你 闭上双眼,你似乎听见了妻子在斥问你:“你为什么背叛我 的情感,你为什么对我不忠?”然而,随同你与另一个情人 急切地拥抱,那个声音仿佛飘拂在屋顶之上,然后被一只缺 了盖的瓶子带走了。
你正在尝试着不忠,你并不想对你妻子不忠, 一切都是 在不测之中到来,你并不想“惊醒命运的魔鬼”,你穿上了 鞋子和裤子,重新来到街上,来到人声鼎沸的声音深处,你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这个世界上,你头一次开始为一张 契约证书的不可靠而感到悲伤,毗连着这座城市的所有街道 仿佛变得不太真实,你得回家,无论你的不忠给婚姻涂鸦了 多少阴影,今晚你无论如何也得回家。
沿着那道似乎有界线的小路尽头你已经望见了你与妻子 的那道阴影,你似乎看见了你妻子站在阴影深处,正往一个 木钩子上挂一件十分黯淡的衣服,她捏着那张证书,似乎从 一条踌躇的甬道中钻出来,揭示你今夜从一片覆盖着隐藏的 不忠中回来的那道缝隙,是的,你和她之间无疑已经出现了 缝隙,这条现在可以看见的缝隙,此刻正被你的不忠带到危 险深处。
奥克塔维 · 帕斯说:所有恋人,不管是诗歌中的,小说中的,舞台上的,还是银幕上的,都对抗某种禁忌并打破它,其结果各不相同,而且往往是悲剧性的。
不忠意味着你的婚姻已经不再用爱情这一重要内容来束 缚你,所有不忠的男人,在第一次不忠回家时都会产生一种 悲哀的感觉,谁都想将一次婚姻完全彻底地进行到底,谁都 不想在途中掏出一块手绢,将置身在婚姻生活中的乏味、恶 心从唾液之中揩去。但是,你的婚姻显然已经出了问题,在 你不忠之前已经出现了裂缝,然后才会有了你的不忠。
掏钥匙开门的过程已经让你绕过了最后一片街区,你无 疑已经回到了现实,你正在钻进钥匙孔道里面去,你将与阴 影与正在往木钩子上挂一件黯淡衣服的妻子,置身在同一房 间,同一张床上。你感到了恶心,正是从这一时刻,你一生 中最大的叛逆已经开始在你心中升起,它不是你的不忠,而 是因为对婚姻的恶心———一次致命的叛逆生活业已开始,你 没有到那张婚床上躺下去,像往常一样倾听妻子的呼吸之 声,你已不再是一个木偶——为世俗生活去牺牲你的情感, 去湮灭你的意志。你看见了30岁之外男人的道路,它就像 一张被拉开的风景画一样展现出来:你从来都是独立的,即 使是婚姻也无法困住你, 一道掠过黑夜的亮光从你眼前升 起,你穿上了一双大皮鞋,准备利用这次不忠作彻底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