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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中听到焦明华的声音,我屏住呼吸,不然的话焦明 华肯定会在声音中感受到我此时此刻的心脏跳动,我的心脏 跳动的速度和暗恋的节奏向他表明我是一个多么无聊的人。 但我不能将这种无聊向他表达出来,我说: “你是焦明华 吗?”“对,我是,”我就说:“我刚才看到雷鸽了?”“你说什 么?”“我是说我刚才已经看到雷鸽了!”“你再说一遍,我没 听清楚你在说什么!”“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我是说我刚 才看到雷鸽了!”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我没有想到他显得 如此地哆嗦和不安,我已经从声音中感受到了,同时我同样 感受到了雷鸽对于他的重要,然而,他为什么要将一个不是 雷鸽的女人带回去呢!对于他的这个行动,我似乎看到雷鸽 正与那位摄影师和那条可亲可爱的小狗生活在美好的时光 中,而焦明华和那个已经替代了雷鸽的女人在一起同样也是 面对着一切美好的时光。而我自己呢?我是谁?我是一个窥视者的角色站在浴池中的另一个女人。每当我想控制自己的 情绪或者开始想协调自己的身体中那些梦魇时我就喜欢坐在 浴池的水中。水淹没脖颈、鼻子、下颌、颧骨、额头,全部 淹没后,我就做到了回想我自己到底会是谁?但令我迷惘的 是,我直到现在还没有明白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也就是说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明白我是要做一个模特呢?还是为了详细 地说明我是一个模仿者,我是一个窥视者,我是一个嫉妒 者,我是一个挑衅者。当我被水淹没时,我对我这种角色感 到厌倦了,而每当第二天,旭日升起在东方时,我又充满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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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又来到了,旭日已经从东方升起来。我来到了 A省模特队集中的地方A市的文化大厅,我和一群年轻的模 特队员站在大厅里时,我又看到她来了,今天上午,她没有 把她那只可爱可亲的小狗带来,她的右手没有牵着那根银灰 色的链子,她来到了我们中间。模特队的头告诉我们,雷鸽 要参加这次时装表演,她已经隐居好多年了,让我们欢迎 她,于是,我们开始鼓掌,我盯着雷鸽,她今天又穿着她的 黑裙来了,和这些更年轻的模特相比,她身上有一种沉静的 韵味,她进大厅后一直在看着我,我心里有些发怵,难道她 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还是已经发现我是她的窥视者,是她 的嫉妒者,是她的模仿者,还是她的挑衅者。到分队表演 时,她来到了我身旁,她说你穿白裙很漂亮,没有比你更适 合穿白色的人了。她说她有一个想法,她与我一起合作。我 看着她不知道她的意思,她解释说我们俩成立一个小组,在 时装表演中由她穿黑色的时装,由我穿白色的时装出场。我说这怎么行呢?时装师可能并没有设计出这么多的黑白时 装,她说这件事她早已经安排好了,她带领我来到一间挂满 黑白时装的房间里对我说:“黑白的时装是一种永久性的时 装,但两者必须相融,黑白必须形成一个独立的世界,你是 我看到的最好的模特儿,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创立一个黑 白的服装世界。”雷鸽的话恰好是我作为一个挑衅者最喜欢 听到的声音,多少日子以来,我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盯着 她穿过的衣服,盯着她身上的黑颜色,多少日子以来,我一 直想模仿她,直到我出发时将那套黑色时装挂在了衣柜里, 直到我带着我自己的白色出现在她面前。我决定与她合作, 在那段日子里,我们训练的范围是一面镜子和一块天地,使 我奇怪的是,在那段日子里,我没有看到她的小狗和她的那 名高大的摄影师。作为一个模特,雷鸽对自己很严格也很残 酷,我们训练的日子,看不出来她还有另外的世界,也无法 想象这个女人的右手还会牵一条可亲可爱的小狗,更无法想 象她会有一个摄影师。训练时,我看到她面颊上的汗水,当 然,我知道她要以一个震惊观众的形象出现在时装舞台上, 我经常悄悄地凝视着她,有时候我想她为什么要离开焦明 华,而投身于摄影师的怀抱呢!我看着她赤裸着脚踝,她为 了命令自己的肌肉饱和富有力量,她一直赤裸着脚踝在旋 转。她开始在我眼里变得陌生,我觉得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 是那么少,我原来只知道她是与焦明华同居的那个女人,她 是那个身穿黑裙挑衅我的女人,她是那个给焦明华留下几本 相册而又与摄影师私奔了的女人,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女人 还是一个赤裸着脚踝旋转的女人。
她的脸也在旋转,对于一个像雷鸽这样吸引我的女人, 我想如果她仅仅只具备一个模特的身段,而缺少一张让人震 惊的脸,那么她只是一具充满了器官的身体而已,我要说的
是雷鸽的那张面孔,从我看见她到与她接触到现在,我一直 弄不清楚雷鸽属于哪一类女性,她的面庞是裸露的,不需要 穿衣服,但每根裸露的线条中雷鸽脸上除了汗水和旋转时的 亢奋之外,我无法在她这张脸的屏幕上再看到具体的东西。 当她休息时,我走近她,把湿毛巾递给她,对她说:“你有 些累了,你不应该练得这么苦。”她看了我一眼,接过我手 里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做模特 了。”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将腿伸出去,压平又站 起来: “我想结婚了。”“哦,结婚,为什么要结婚?”她笑 了,她笑起来时我也没有看到她的牙齿,她笑起来时我只是 觉得她把自己的身体放松弛了,她轻声说:“明天就要开幕 了,我们俩是第一组,你准备好了吗?”我点点头,她说: “那好吧,我们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她的话刚说完,我看见 那位摄影师抱着她的那只小狗从走廊那边过来了,我走过去 告诉了她,她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我从未看到过的幸福,哦, 不对,我曾经看到过,她最初与焦明华在一起时也是这么幸 福。摄影师将那只狗放在地上,小狗就跑上前对她愉快地摇 着尾巴,最后,摄影师将链子递给她,她右手牵着那根银灰 色的链子,她跟着摄影师走了。她是不是要与这位摄影师结 婚哩!我总觉得她假若要在这个时候结婚的话,是不是太早 了一些。假若她与摄影师结婚,那么焦明华跟谁结婚呢?当 天晚上,我再一次拨通了焦明华的电话,第一次拨通后,接 电话的人不是焦明华,而是焦建华,听到他声音我赶快把电 话挂断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后我才再次拨通了电话,谢天谢 地,焦明华的声音传来了,“喂,谁呀?”“我只告诉你一个 信息,明天晚上在A市要举办一场服装表演会,雷鸽要出 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发现焦明华每次听到 雷鸽的名字就会晕眩,甚至连我说什么也听不清楚,这是一种晕眩的爱情力学反映。我加重语气说道:“明天晚上八点 钟在A市要举办一场服装表演会,雷鸽要出场 …… ”我又 挂断了电话,我想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他要是再无法听 清楚我在说些什么,那就是被他对雷鸽的爱情力学推到了一 座悬崖边。雷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呀,身边有摄影 师,而在另一座城市又有焦明华对她的已经陷入的晕眩之中 的爱情力学,所以,她确实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13
幸福的含义是多方面的,他们都来了,我给焦明华的那 个电话使焦明华又拍击着翅膀飞到了雷鸽的身边。不过,雷 鸽是不知道的,她丝毫也想象不到在舞台左侧就坐着焦明 华,我倒是看见他了,我在化妆时就从通往体育场的一个小 窗口上发现焦明华来了。而另一个男人,雷鸽的那位摄影师 却坐在右侧,他们就像两只大翅膀要把雷鸽湮没。我与雷鸽 出场了,我们将把黑白世界带给观众,从我们出场的那一时 刻,掌声就像潮水一样淹没我的耳朵,人们还将鲜花瓣扔到 台上来,很显然我们的黑白世界使观众们感受到了时装的另 一个世界,我是兴奋的,我被白色时装笼罩着, 一套又一套 白色时装,喏,我现在正穿着一件将我严密地裹起来的时装 出发,为了让舞台上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们从一开始就赤裸 着双脚,掌声似乎是从我们脚底开始升起的,掌声中我想起 我是从看到雷鸽的那一天开始模特生涯的,有人了解我这个 秘密吗?我屏住呼吸与雷鸽赤裸着脚从舞台上走了回去。我 们回去以后,掌声起伏到另一组模特出场才平息下来。雷鸽 向我伸出手来,我抬起头,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他就是焦 明华。焦明华向我点点头,但他并不知道我就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女人。雷鸽见到焦明华时非常吃惊,但是焦明华已经 来到了她身边。雷鸽有些冷漠,和焦明华向走廊外面走去, 他们走后不久,雷鸽的那位摄影师来了,我正在卸装,他急 忙走上前来说:“我能不能问一问…… ”我以为他是找雷鸽 的,就告诉他雷鸽刚出去一会儿,他要去追还来得及。“我 不是这个意思,我能不能请你去酒吧坐坐?”摄影师站在我 面前:“你的白色服装系列太漂亮了,我只是想与你聊一聊, 我是一名摄影师,看到你穿白颜色时装我很激动。”他就站 在我面前,这是雷鸽的那位高级摄影师,可他现在要邀请我 到一座酒吧去聊一聊。上帝有没有搞错关系呀,我看着他的 双眼,他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我抬起头来,我再问上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帝有没有搞错关系呀!但是我告诉 你们,我拒绝不了他,也许有许多原因,我说不清楚,但是 我就是拒绝不了这位摄影师的邀请。我那天晚上与摄影师来 到了一座酒吧,这是一座蝙蝠似的小酒吧,屋子里还挂着三 四只用人工制造的红色蝙蝠。坐下不久,他就问我怎么过去 从来没有见过,我告诉他:“你与雷鸽在一起时我见过你。” 他点点头,他说雷鸽是一个极有天赋的模特。我就说:“你 今晚应该去祝贺雷鸽。”他平静地说:“我还见得着雷鸽,我 们快要结婚了,所以,我想与你谈谈,而且如果你同意的 话,我想为你拍摄一组艺术照片。”他在说话中肯定了我的 判断,雷鸽要结婚的对象是摄影师,不是焦明华,也不是别 的男人,雷鸽是真要结婚了。他提到了要为我拍摄一组艺术 照片,我拒绝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也许是因为他说 到要拍摄白色系列照片时我又想到了雷鸽,想到了他为雷鸽 拍摄的那些黑色系列照片。但是他说如果我今晚不太疲倦的 话,今晚就可以到他摄影棚里去,我说太晚了,他说只需两 个小时,然后明天就会看到照片。他带我走出了那座蝙蝠似的酒吧,在街上打了一辆出租车,他告诉司机去西郊路,然 后我知道了西郊路正是那天我窥视到雷鸽牵着小狗步行去的 那条路线。当时我离开时还好好看了看蓝色的路牌,上面写 着:西郊路。
但是那天晚上我在中途突然又改换了决定,我想到了焦 明华,他将雷鸽到底带到哪里去了,我对他们的关心远远甚 于摄影师拍摄艺术照片的诱惑,因为焦明华始终是我暗恋的 第一个男人,而且他与雷鸽的关系就像掷骰子一样充满一种 游戏的危险,这种危险已经使我的对手触及到了一种掷骰子 时的快感,从某种程度上,我关心他们的关系甚于关心我自 己与焦明华的那种看不见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 我已经变成一个局外人,我想看一看焦明华到底能不能像摄 影师一样看到了他与雷鸽的归宿、 一种婚姻的归宿。我在中 途一座天桥的下面下了车。摄影师始料不及我的突然离去, 他也下了车跟着我来到天桥上面。他说:“你要是不想照相 的话,我陪你走走也好!”我不好解释下车的目的,只好让 摄影师站在我身边。
我趴在天桥的栏杆上竭力想寻找一个理由,让摄影师从 我身边离开的理由,但是就在我枉费心机寻找理由时,我看 到了天桥下面走着的雷鸽和焦明华,摄影师也看到了他们, 看样子,摄影师知道焦明华是谁,我在路灯下看着他的表 情,他摇摇头,似乎是在说:雷鸽怎么又跟焦明华在一起。 但是他很快又摇摇头,仿佛肯定他们俩在一起没有关系。我 认为摄影师看到雷鸽与焦明华在一起时肯定会冲到天桥下面 去,像电影中的情景一样面对他的情敌焦明华,但他最具体 的表现就是摇摇头。然后他转过身来说:“我们还是去拍摄 照片吧!”他的建议来得很突然,来得正是时候,我突然觉 得在我站在天桥上看到雷鸽与焦明华的那一刹那, 一种无聊的情绪已经取代了我对焦明华的暗恋,我跟着摄影师走了, 这就证明我已经放弃了对他们的关心。
摄影师带着我离开了天桥,摄影师这时在想起什么我不 知道,不过,我可以判断他在天桥上看到的情景对他的情绪 影响很大,他的皮鞋声很重,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声音,在脚 下的声音里潜伏着摄影师的迷惑、失落,潜伏着他觉得无所 谓的心情,但这种无所谓其实是很脆弱的,从他皮鞋下的声 音里我便感受到了这种脆弱。我也是脆弱的,因而我才感受 到了摄影师的脆弱。我的脆弱在于我看到了那场暗恋的无可 指望的前景,因为焦明华永远追踪和寻找的是雷鸽,而不是 别的女人,也就是说我永远替代不了雷鸽,我陷入黑色时期 的时候不能替代,我陷入白色时期的时候更无法替代。
白色是什么呢?摄影师将我带到他的工作室里,这是一 个新环境,是一个用摄影机器和灯光组织的世界。白色是我 的什么呢?我想起来,在我做模特队前,我从来就没有与颜 色融为一体,尽管我是一个女孩,后来慢慢地成为一个女 人,而且我跟别的女人一样带着钱包,零钱包、皮夹、钥匙 链、梳子、手帕、香水和粉盒,还有口红,口红有五六支以 配不同的衣服,但我从来就没有考虑什么颜色最适合我。白 色使我今晚获得了掌声,对于一个模特来说,掌声是她的天 空中闪烁的群星,掌声就是围绕着玫瑰红光环的花篮。摄影 师将灯光调好时,他说: “征丽,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吧! 把头抬起来,你现在完全在白色里,所以,稍稍仰起你的下 巴,你知道吗?征丽,你很漂亮。”这就是摄影师在我面对 白色时给予我的信心和温暖。我将下巴仰起来,摄影师说: “征丽,你是除了雷鸽之外第二个让我震惊的女人,而雷鸽 适宜在黑色中生活,你适合被白色环绕着。”摄影师的话像 是解开我迷惘时的钥匙,我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将下巴仰起来。
拍摄完照片已经是下半夜五点了,我站在摄影师的工作 室里,想着离开的事情,摄影师看我准备离开,他就说送我 到宾馆去。五点钟,到处被夜淹没,我似乎听到一阵脚步 声,然后是用钥匙的开门声,我和摄影师已经站在门后,雷 鸽开门进来了,她看见我后有些吃惊然后向我点点头说: “哦,征丽。”雷鸽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摄影师的面庞上,我 看得出来雷鸽看摄影师的目光是需要摄影师解释这种现象。 我就在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拉开门离开了摄影师和雷 鸽。我听到了摄影师在叫唤我,但我迅速下了楼从一条巷子 里钻进去了。我心情很不平静,我想摄影师现在一定面临着 雷鸽的追问,她要问摄影师为什么将我带到他的工作室来。 其实回答起来很简单,但是就在我离开他们以后,摄影师与 雷鸽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后来我才知道雷鸽回来是来 向摄影师告别的,但是她看到我以后意识到她被抛弃了,其 实用抛弃这个词太严重了一些,但雷鸽就是这样认为的。她 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说告别的语言就要走,摄影师那天 晚上显得出奇的平静,他后来告诉我,他之所以能够那样平 静地目送着雷鸽消失是因为他知道一定有一个人,也就是焦 明华在等待着雷鸽,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走吧,另一个原因 就是我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