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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轿车驶出郊外,我想寻找一家长途电话亭给那个为此召唤我的女人打电话,我要告诉她我已经出走了,我此刻正 在路上。将车停在路边,我看到了啤酒场外有一家长途电话 亭,有一个没精打采的老人举着一把扇子坐在电话亭旁边, 他好像是在打盹又似乎是在冥想。他手中的那把张开的扇子 使我意识到夏天又已经到来了,夏天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 女人身上的衣服会穿得愈来愈少,意味着炎热使我们变得失 去想象力,而那个老人的形象会使我想到我到他那个年龄时 会不会守住一样东西,比如像他一样固守着长途电话亭。老 人看见我走去就睁开双眼,他问我打什么电话,我说是长途 电话,老人就放下扇子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只古老的上海表 说:“小伙子,进去吧,现在是上午十点半钟。”我就这样第 二次给征丽的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不是征丽,而是征丽的 外科医生胡平,他刚说话我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很有礼貌 地问我要找谁,我说征丽在家吗?他又很有礼貌地告诉我说 征丽今天不在家。我问她征丽上哪里去了,他想了想说: “也许她到郊区的花园去了。你是不是导演刘歌,如果有事 的话,我可以转告她。”我也像他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你, 我会另外找时间给征丽打电话,我不是导演刘歌。”说完我 就放下了电话。刘歌是谁?是导演。这是胡平透露的信息, 这也说明征丽有一个朋友叫刘歌,是导演。电话证明征丽就 在A市,不管怎么样,她在A市,我似乎将所有的赌注都 押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从电话亭出来,老人又看了看表告诉 我我总共打了十五分钟的电话。我将十五分钟长途电话费用 交给了他,总共是二十块钱。老人问我到哪里去,我说随便 到外面走走,老人就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太自由了。我点点 头,老人就目送着我对我说:“瞧,前面那个女人她已经在 你车前等你一些时间了,她大概想搭你的车。”我将头抬起 来,这才看到了那个女孩,她看上去二十多岁左右,她脸颊上挂着泪水,问我是不是要到乌城去,我想了想告诉她我要 经过乌城,你有事吗?她便抽泣起来说她的男朋友骑摩托车 撞到一辆大卡车上死了,她回家去奔丧,她就在附近的师范 学院音乐系上学,问我能不能让她搭车。我马上涌起一种同 情心马上同意了,我帮她打开车门对她说:“上车吧,五个 小时后你就可以在乌城下车。”女孩很感激地坐在我旁边, 起初我们并没有说话,因为她一直在抽泣,后来她慢慢地停 止了泣声,我便开始安慰她,我说人活在世界上总是要死, 只不过一些人死得早一些, 一些人死得晚一些。她说她懂这 个道理,只是觉得她男朋友太年轻了,才二十四岁。死亡的 话题展开,也就展开了我在别的时间来不及考虑的许多问 题,我们两个人都回忆着记忆中所有已经死去的事物,包括 被我们所目睹的有关一只动物的死去,就在这种时间中,乌 城已经到了,就在她快下车时我感到她身体有些晕眩,我便 说离城还有两公里,我可以把你送到城里去,“真是太感谢 你了,”她说。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她叫康红。我看了一 眼这个奔丧的女孩子,我只是感觉到她除了悲伤之外就是很 年轻。轿车到达乌城,我觉得,还应该多送她一程,应该把 她送到她男朋友家里去。我觉得我对这个叫康红的女孩子前 来奔丧的同情在那个时刻甚至使我忘记了我出走的目的,甚 至使我忘记了另外一个女人对我的召唤。我记住了她那头浓 密乌发的背影,记住了她年轻的面庞上的泪水,还记住了她 白色裙子上的皱褶。我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对死亡这个问题 的忧虑,但我很快就又到达了另一座城市A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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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征丽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我有些失望,我以为在前方召唤我的那个女人其实并没有在召唤我。我只好在宾馆里给 我的同学张林家打电话,张林没在家,我猜想接电话的那个 女人也许是张林的妻子丁桃,她的声音比上次我听到的声音 平和多了。当我告诉她我是张林的同学商仪时她回忆起来说 上次见过我,我说是的,她便接下去问我到A市来是不是 又来看征丽。我避开了这个问题,告诉她来出差。丁桃便说 等到张林回来后她与张林一块来看我。放下电话后我再次给 征丽家里打电话。话筒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刘歌,我已 经想好了,我决定演你导演的片子。”我大声说:“征丽,我 不是刘歌,我是商仪。”征丽停顿了一下支吾着说:“商仪, 是你吧?那件事情胡平还是坚决不同意,我决定放弃跟他再 谈这件事。商仪,我最近找到了一件事,决定去演电影…… 哦,你怎么样,你过得好吗?好吧,我找机会再给你打电 话…… ”我想,征丽那么快地挂断电话,也许是她丈夫胡平 回来了。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没有告诉征丽,我已 经来到了A市。
看上去,胡平今晚不上夜班了,胡平在家,我也就不便 给征丽打电话。正在这最无聊时,张林和丁桃来看我了。张 林一进屋就说:“商仪,你又是来看征丽的吧!”我的沉默意 味着我已经将我的目的告诉了他们,丁桃说:“我最近听她 丈夫胡平说征丽也许要去拍一部电影,她是坐在咖啡屋独自 饮酒时被导演刘歌发现的,我倒希望她去拍电影,她长得那 么漂亮,不去做演员太可惜了。”我看了丁桃一眼,想起她 与征丽,张林似乎感悟到我在想什么,他就对丁桃说:“你 是征丽的表姐,但我看你们似乎从来不来往。”丁桃目视着 张林第一次泄露了她压抑在内心的秘密:“张林,我告诉你, 我为什么不与征丽来往,因为她来A市后,就抢走了我的 未婚夫胡平 …… ”张林显然是第一次听丁桃谈论起这桩往事,他看看我又看看丁桃:“原来你说过的最爱的那个男人 就是胡平,对吗?”“不错,我在未嫁你之前确实只爱他一个 人,但是自从我决定结婚之前胡平已经在我心灵中死亡了。” “但你仍然与他有联系 …… ”“不错,我们俩仍然有电话来 往,我关心的是征丽与他的关系 …… ”“那么你为什么要关 心他们的关系呢?”“那是一个秘密,我永远也不可能告诉 你。”
没有想到在我居住的客房里发生了上面一些纠缠不清的 问题,丁桃先告辞了,她临走时说对不起,她不该那样激 动。张林摇摇头问我女人们不能言语的秘密到底是些什么? 我也摇摇头,然而,关于丁桃说的那个秘密我已经猜出几
分,那就是她与胡平医生的那次偷情。
张林被丁桃的秘密包围着,他认为丁桃并不爱他,虽然 已经结婚了,但他感觉到了这一点,今天晚上证实了丁桃还 在与胡平来往。我劝诫他,这时候我觉得我有些像白丛斌, 在很多时候,白丛斌总是劝诫我要对生活心平气和。张林说 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离婚,只是他不能容忍一个女人 不明不白地背叛自己。我提议我们到酒吧去坐一坐,张林说 他今晚要喝醉,我说醉了又有什么用,醉了产生的效果就是 恶心。我们刚出门,就看到大厅里一个男人正在送征丽,最 先看到这情景的是张林,他拉拉我袖子说: “那不是征丽 吗?”我就来到平台上看到了征丽,她穿着风衣,那个男的 已经将她送到了大厅外的院子里,征丽钻进了她那辆红色小 轿车。那个送征丽的男人也许就是导演刘歌。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情景,我有种预感导演刘歌将 把迷惘之中的征丽带到另一种生活之中去。我还是觉得我对 漂亮女人的一切了解得太少了,就像我最初的感觉一样,这
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神秘。我的感觉是那样准确,第二天上午,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我想这时候征丽的丈夫应该去上班 了,所以我拨通了征丽家的电话号码,征丽的做外科医生的 丈夫在电话中嘘了一 口气后问我是不是征丽的朋友商仪,我 想一定是丁桃向胡平透露了我与征丽的关系,同时也透露了 我到A市寻找征丽的消息。但我没有想到我与胡平的电话 竟通了两个多小时,下面是我们两人的电话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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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平:征丽已经与刘歌今天早晨七点钟就乘飞机飞往北 方。征丽将在电影中去扮演一名三十年代隐姓埋名了三十多
年的私生女形象。
商仪:我觉得征丽去演电影是对的。
胡平:你了解征丽吗?
商仪:既然我们俩能这样平静的对话,那我就告诉你, 对于我来说,征丽一直是神秘的,但我有一种预感她的生活
充满了危险。
胡平:危险,你指的是什么?
商仪:美貌束缚着她,美貌对于她是一座地狱,除此之
外是她的生活。征丽一直生活得不太愉快。
胡平:我知道,即使她与我在一起……
商仪:你与丁桃的事对她刺激很大。
胡平:我知道她会将这件事告诉你,不过尽管如此,我 是爱征丽的。我与丁桃原来有感情,后来就变成了游戏。那 场性游戏刺伤了征丽,使她对婚姻感到绝望。但是我并不离
婚,商仪,我除了是征丽的丈夫之外,我还是她的医生。
商仪:你的职业是外科医生,并不意味着你是征丽的医生。
胡平:我的意思你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对征丽的感情
到底有多深?
商仪:到目前为止,她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女人。
胡平:你可不可以为征丽永远保密。
商仪:你指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胡平:那么我告诉你吧!我在婚后的一场关于征丽的偶 尔高烧中,发现了隐藏在征丽身体中的病毒。
商仪:病毒,你指的是在征丽体内已经有了病毒的滋 生?
胡平:你好像对这件事并不惊讶?
商仪:不,我只是不知道你指是什么病毒?
胡平:你能守信用吗?
商仪:我保证。
胡平:那么我告诉你吧,在征丽体内现在滋生着一种艾 滋病毒。
商仪: ……我想起来了……
胡平:你想起什么来了。
商仪:哦,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我回忆不起来了。
胡平:你要回忆的那件事与艾滋病毒有关系吗?
商仪:我想……没有关系。
胡平: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她体内的病毒起码要在三年 之后才会传染,所以,征丽可以在这三年内去做她最喜欢做 的事情。我想,为了征丽,在这三年内我正在研究关于让滋 生的艾滋病毒从体内死去的可能性,但这种希望是那么渺 茫,不过,哪怕有最后一点希望我也要去争取。
商仪: ……我理解你。你对征丽真是太好了。我现在理 解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了。我想,我是惟一知道这秘密的 人,所以,我希望你的研究能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