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手工记3
书名:带着幸福的灵魂去拥抱你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851字 发布时间:2024-07-17

夜幕总是美,习惯散步后坐在一块石头上。云南的冬天真温暖,石头的微凉也很舒服。没有风,又过了一天。每天散步之前是黄昏,之后夜幕降临了。过了非常平静的一天,充满波澜的东西都交给了语言——我知道,从我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喜欢上弗吉尼亚•伍尔芙时就记住了她的名言,一个女人倘若要写作,一定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还要有养活自己的薪水。是的,我记住了这个真言。从年轻时代开始到现在,写作能延伸到未来,是因为我总是出入于那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除此外,只要能有让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满足了,它能让我专心写作。当然,我同时记住了法国女作家尤瑟纳尔在小说《苦炼》中的另一句话:书中所有历尽苦役和时间磨难的那个人,就是写作者的我自己。多么安静的夜幕啊,现在,起风了,我站起来,走了几步,听见自己的裙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们要有扎根或筑起营地的地方。女性诗人和作家把她们的根须盘桓在粉红色的回忆深处,其忍受忧郁和疼痛的肉身与黑暗之魂和谐厮守——她们身份平凡或诡异只是外披的丝巾和风衣而巳,历练她们的是在阴柔中怒放的花朵,那些被霜雪覆盖的花蕊,哪怕枯萎,仍然有独立自由的芬芳。
遗忘也是一门艺术,正是拥有众生的遗忘,写作的搜寻变得艰难,就像人世间有变幻无穷的天气云图,每一天的天气走向都不会重复,因此,写作或生活在艰辛中变得有趣。没有趣味的写作是臺无意义的——写作从身体中来,其实总是在追索被我们所遗忘的东西,某个时间段的列车表,黑暗中的铁轨,海洋深处的孤岛,一片新大陆的孤寂——这些只是写作者内心升起的宏大背景。遗忘之地,是一个地址,一封信的投递处;是一个人的容颜,一生的生死;是一次悬疑,爱与不爱的时间编织;是一座荒原深处,一次赴约的惊悚和召唤 遗忘是一门涂料式的艺术,它一层层地涂鸦、修正、怀念,再回首,通向遗忘之路,也是最终的归宿地。
又坐在夜幕下写字,一个人能够听见风声中来自自己的祈祷,是一件多么心仪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将过去,面对夜色,看见星星点灯,又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这世上有尘埃有经文有佛陀有黑暗有光芒,这世间究竟有多美。
从天未晓,两小时的诵经后,天色揭开晨曦,再写作两小时。我那些直起又弯下的助骨下面,尘光移动着……光阴似箭,听见自己的心跳,看见了树上的鸟巢,语言何其波澜起伏,是因为时间永不停留——隔得很远,仿佛仍能听见那划破地平线的,白色的羽翼,这个星球是属于飞翔的。从往昔飞未来星际,未来事,将由语言开始,空中和地下的羽翼或尘世结构——未来书中的主题。
话说经验,它是植入个体生命的回忆录。从儿时幵始,也许更远些,从母体胚胎开始,生命就有了位置,这地球如此幵阔,一草一木都有位置。正是从位置挪动开始,我们有了融入感。解决饥饿的经验,从吃饭开始。我仍记得在滇西北的盆地,幼年的我端碗吃饭,望着天,望着地,树上的麻雀们望着我脚下偶尔撒落的饭粒。它们要俯冲而下,捕一粒食物就能飞翔天空。解决痛苦迷惘的问题,必须从自身肉体取出芒刺,取出那些幽暗的刺,正是它们伤痛了你的肉体。解决灵魂的问题,是一个关键词系,几乎就是我们一生涡轮下涌动不息的急流勇退的命运。经验是从日常生活中累积的记忆,就像一棵树,年轻时笔直向上生长,随同年岁增长。一棵树上有鸟巢,有撑开树枝的伞状冠顶。经验是我们身体中收藏的矿产,可以绵延于时间的任何一条路上。如何利用我们的经验,为我们的人生服务,则需要信仰。什么是终身的信仰?我以为,既然经验是身体中的矿产,那信仰就是我们终身追索的所爱。早安,我身体中的冬春之秘笺,早安,亲爱的生活!
坐在夜幕下的石头上写一段文字,刚走完路。脚是需要走路的,血液是需要循环的——因此,寂静是需要人去享受的。在走路的时候,在血液循环的时候,寂静在绽放的花蕾中,在蚂蚁们顶着烈曰、寒冷的风不断迁移的路上。寂静在仰头垂下眼帘时看见尘埃的时刻 寂静无所不在,在你的历史中覆盖着你的痕迹。夜幕下的寂静与孤独不一样。寂静就像清冷的雪,酒杯上的唇色,而孤独是智者的魔戒。
天色很亮,日子很长,我们怎样面对生活?舌尖上的涩味,如同走在庄稼地迎着一片麦芒而逝。总有一种生活属于更虚无的境遇,一年又一年,一日复一日。老唱片很旧,沙哑的声音仍然萦怀;可它若隐若现,如同菜刀在磨石上下摩擦。新唱片发出金属色,虚假难分其相。古老的时间幻象,像幽灵出入,让你放不下那些燃烧的烟花。
诗歌是从人类的所有经验中上升的心灵史记,是记录哀愁、痛苦、寂寞、孤独等曰常生活体系的板块。诗歌是一条古老记忆的长河,当我学会分行写作诗歌时,实际上是在复制来自记忆的经验。那些从幽暗中跃出的,闪现精灵梦幻的长廊,奔向我们的宇宙学。其中,我们要靠近,离我们身体最近的那条河流,在你的出生地一定有一条光焰斑斓的,充满了银器撞击的河流,从小河到江流到海洋。对于我来说,在我的膝盖骨下就是金沙江,这是我出生后看见的诗。在你的成长期中,一定会发现宇宙是多么幽香,有铜色的栅栏,金色虎豹的皮毛,有万能的烟火在尘埃中升腾:在你的诗歌中,一定会遇到异灵出入的山冈,有人在荒原搭起了营地帐篷等待着你:在你的一生中,遇到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在历现诗歌的语境。
你好,晨曦,每天我们都见面。是你让我从黑暗的深渊中走出来,与黑暗相比,你们有不同的景观。黑暗将我推向了晨曦,你的蓝天白云,安抚无数地球人的目光——无论是庄稼人,面朝天地者,还是隐秘的形而上的虚无主义者们,都需要你的光泽滋养。每天,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想起
了往昔百货店用直尺买蓝花布的场景,那时在滇西县城,我站在柜台前,小县城来了一对年轻的上海裁缝,听说他们是为情而私奔过来。那是我看见的第一对私奔者。他们后来进入了我的小说。而那个时间内,我们那些青春绽放的女子,总是到百货店买回花布、卡其布,看着售货员用直尺量布,好有趣啊。那一年我在县城穿上了上海裁缝为我缝制的橘红色的喇叭裤。再后来,我写下了长篇小说《县城》,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公开出版。历史对于个体,不仅是记忆,也是裁剪术,尺度上的时间。'
昆明今天的云图(朋友拍的),真的变幻无穷啊!写作和人生就像云图,在悄无声息中己经改变了初衷。无论是蓝色还是黄昏色,都是我的最爱。
我们的一生不可复制,也不可能定格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某一刻。她的衣饰容颜、步履、语调,终有一天都会落伍。就像人的差异性,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正因为存在着意识之间的隔离矛盾,才会产生冲突。你看见过庆典时烟花由缤纷多彩倏然间涣散的场景吗?你看见恋人面对面亲自筑起的壁垒吗?你听得见一条小河淌水的声音吗?你书写过的一个词同样会背叛你,你承诺过的誓言同样会像披肩滑落地上……临近春天的夜幕下,她又走回了房间。草莓夜的夜晚,她突然想着翻山越岭的那个部落民族的祖先,她曾在火塘边聆听过他们千年迁移时的歌唱,那个老人坐在火塘边,有一张青铜色的面孔……她在那个黄昏,几乎忘却了自己、场景、风俗、人物、苦役的心,超越了繁花嫩叶,从尘埃落定中再次重生。记忆犹新,是因为让我们战栗过的火焰或尘土,都融为了一体。
倦鸟又归宿,这是常规。万物是如此茂密,我们所纠结的,在语言之外,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在语言深处,却是激荡起伏的深渊。每一个写作者,都必须有一个巨大的深渊。他们在深渊中看见蓝天,也看见了从深渊中生长的语词。
自由是蓝色的,像一只蓝色的花瓶,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插上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的、红色的花朵和植物。晚安!
远方,是唯美主义者的版图。我们需要放一放那些喘不过气来的焦虑症。语言也如此,它的触碰中带着质疑,然而,这正是我们寻找唯美主义的序曲。早年听巴赫的古典音乐,沉迷于唯美幻影,看不到我们身体中的沉疳,也感受不到疼痛的疾驰。而现在,我们仍如此,保持着唯美的倾向于时间之腹地的生活。就像山冈上的土著民族管理好自己栅栏中的曰常生活,在人与动物的空间,有戒律中的自由,有自由中的孤独,有自由中的夜幕,有自由中的诗学,有自由中的唯美。不错,有可能我们是最后的唯美主义者,将为此付出追索唯美的代价。
为了明天早起,是不能熬夜的。晚安,就是让自己躺下来,翻几页书,一些文字就像波澜一样过去,一些人的存在是你今世的梦吃。在夜里,卸下全部东西,包括唇色、伪装、隐喻。漆黑的夜晚,很皎洁!晚安!梦,就是万顷麦浪,卷起你的行李,你的身体朝前走。又像时间不再流逝,驻守着你。熬夜,熬夜是不可能的。我是世间起得最早的那个人。鸟语未啼鸣,我就起床了。晚安,宝贝!这就是你合上帷幕的时间吗?
启迪我的,不是喜悦,而是时间的变幻无穷,在每个时亥0,人内心的怯懦和羞愧,以及面对自我时的空茫——所有这些都是飘曳的哀歌,剥开的向曰葵籽、石榴因饱满成熟而绽裂时的浆果。
早晨总是最好的,保持好一天中最好的情绪用于写作,无疑是取悦自己灵魂的最好礼物。这悄无声息的寂静啊,我在其中游荡,还有你们——我所挚爱的这个世界,你仍带着我逃离到语言的城堡,从这座古堡所散发的气息,就像扑满灰的乐器,我喜欢嗅到灰尘的味道。里边有带有剧毒的野生蘑菇,门前有疯狂的石榴树,还有永逝于未来的河流在门口流淌。你好,我亲爱的邻居,我对面露台上放鸽子的美少年!你好,我远隔千山万水的恋曲。你好,我亲爱的母语。
隐蔽的空间,是获得自由最好的生活方式。在喧嚣人群中,聒噪的声音早己湮灭了你的足迹,心律的跳动随大众起舞。倘若你一个人在房间或路上,你获得的是全身心的自由,但得到自由者,必须承载月光的清冷,寒瑟中一只鸟掠过树叶的单调声。最高级的自由,总是要在惊悚破开的夹缝声中穿越出去,与幽灵们擦身而过时,打开了通往星际的另一条被星光照耀的道路。
是的,任何情绪都是诗歌的浦泉,就看你能不能准确地记录。冲动,是写作的原始造血功能,没有冲动的写作只有骨头,没有血肉。我可以看见你吗?你可以看见我吗?
诵完经,安静的一天又开始。写作是宿居,将我们的行李、身与灵宿居在房间里——其实,经过语言演变,我们一直在游离迁徙。就像一个古老的游离部落,在战乱中,寻找水源、耕地,发现自己同样可以像众鸟一样歌唱,像草木花骨朵一样绽放凋亡。写作,就是宿居,将我们的行李、灵与肉寄宿于一个又一个领地、版图或内陆。在隐身中,获得百鸟飞图,游离在一双双翅翼下,为饥饿,为灵魂,为苦役或爱,为那个语言中的自己,而隐身于一间房子。
点上灯,再续后事。晚安,梦中人,总是在灯光中相遇。
安静就是坐下来,椅子或石凳,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身份中。没有身份的人生,说明自己只是羽毛纷飞,没有长出肉体,也没有翅膀。让自己寄放在身份中——时间以分秒间的流逝,再现出昔曰的记忆,而语言是这个世间可以倒现时光,又可以延载未来可待的秘境。走上这条道路者,都在与来自各方的灵魂相遇。
向往,实际上是一种逃离。人类是另一种猛兽的综合体,他们时刻在流亡、搏斗中生存。人类的所有历史都离不开逃亡——除了战乱中的流离失所,在文明高科技时代的逃离看不到血腥硝烟,却是由无数虚无之境开始的流亡。当人心开始向往的时刻,一条路上就充满了个人主义者的幻想。没有幻想,生命靠什么活下去?幻想,就是执迷不悟,就是哪怕失败,也要去看那些看不见的风景。从早晨到下午,光速的变迁肯定快于我们的灵魂。我们找到适度的节奏了吗?在房间里己经生活了很久很久,但弗吉尼亚•伍尔芙说过的,如果女人要写作的话,一定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一笔固定的薪水,仍是经典名言,她唤醒了我们从青春年少时就追索的写作之路。缺少这两者,我们的写作或许中途就夭折了。清醒的写作者,必须有无数闲散的时光与自己独立的相处,这是基本的常识。随同岁月增长,人间不再是万花筒,但对于写作者来说,无数时光累积的经验和记忆比幼年手中的万花筒更丰富多彩。每一个写作者,都是魔法师,将自己记忆和想象中的历程准确地呈现在语言之上。如同在云南的山水物记中,我们刚告别了一座村寨,却又爬上了一座山冈,并惊喜地发现澜沧江就在山冈下开始转弯。怒江大峡谷,像碧空下的一匹巨绸,骄傲地带着它的水中精灵们去征服不可穷尽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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