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想
书名:带着幸福的灵魂去拥抱你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967字 发布时间:2024-07-13

我曾有无数个梦想从时间中跃出,用其余生安居在一座小镇上,它是我的梦想之一。小镇情结是从儿时诞生的。明洪武年间所诞生的那座滇西小镇,今天仍称之为三川坝。我十六岁以前的时光基本上是在这座小镇度过的,五百年前的将士将这座小镇筑造成为人居住的天堂,我们称之为天堂的这个词语,是佛教中的净土、极乐世界。
小时候,我们就居住在这座小镇,里面有小学中学——这是教育的学堂,有了它们的存在,才可以谈论起居饮食政治。学校是为孩子们修筑的殿堂,哪怕是多么荒僻的乡野间,只要看见了学校,就可以感受到天地的光明。一束束光焰就是从学校的围墙、屋顶大门奔涌而来的。
之后是街景中的铺面,打铁店铺每天都有火星四溅,在里面,我找到了熔炼这个词。几个三十岁以上的男子在火焰中探出头来,他们的脸呈褐色正渐次过渡到青铜器色……在这里,我们发现了小镇上最为古老的培炼魔法下出世的铜器,当它们成为我们的生活用具后,光焰早就己经冷却了,剩下的只是冰冷的器皿。小镇有商铺,这些商铺都是从古老的时间中沿袭下来的,脱尽油漆的铺面有斑驳的痕迹,上面似乎有人依倚过的纹路,亦看得见一只蝴蝶在此栖息过的夜晚……尤其是面对古老的店铺,你会看得见前世的图像,仿佛站在店铺中的人都是转世轮回过来的。
轮回转世对于一座小镇来说,总是在维护着旧有的规范,百年的小小酱菜店开着,从门前经过总会看见七八只大坛子立在门口,那些激荡起味蕾的酱菜味总是会让人更加饥饿,因为我们的幼年是一个饥饿的年代,物质生活的贫瘠就像无法长出植物的荒野,你只能在此审美,面对荒寂的哀歌而产生的美学总是令人悲伤的,但也是永恒的。小镇有无数与我成长相关的回忆,因为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贫瘠,那荒野般的贫瘠,所以,每次经过酱菜店铺门口看见那几只褐红色的坛子,就感觉到想吃东西,最好手捧一只雪白的大碗坐在坛子旁边,白花花的米饭上面覆盖着从坛子中刚掏出的酱菜。直到如今,在我的美食记忆中,这个最质朴的梦想也是我此刻的梦想,它穿越时空,再次来到我面前。坛子里小镇酱菜的味道,已有百年历史,或许还更长。
小镇很安静,就几条街巷,走着走着就走完了。云南的所有小镇在我看来,都是有福报者所居住的地方。我相信宿命,并一直遵循天意在生活着。宿命是无法违抗的,你可以与自己内心的魔鬼斗争,可以与外在的邪恶斗争到底,但你却无法与自己的宿命去斗。无论怎么斗,你最终还是会回到宿命之中去。
这宿命同时也包括我们的居处。关于居处,与两种命定的因素相关。第一种人,他们自出生以后,就有一种生命中亘古不变的根须,这根须盘桓着他们的身体,其无穷无尽的磁力牵制住了他们的言行举止,使他们在此树根下扎根生活。因此,他们从出生以后就生活在故园的房间里,生于此,死于斯,这些人大约是世界上最安定、获得幸福指数最高的人。而另一些人,从出生以后就不会被身体下蔓生出来的根须绊住手脚,他们或许因为偶然去追赶一只天空中飞翔的蝴蝶就走了很远,再无法走回去;他们或许因为一听见一阵阵候鸟的召唤声就莫名地朝肴出生地外面的小路奔赴而去。是的,生命是奇妙的。有些人留了下来就能守候着古老的家园生活上一辈子,而有些人因为一只鸟的召唤、一只蝴蝶的斑斓多姿而远离了故居。
所以,每每见到那些生活在小镇的人,我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和现实状态——这也是我们为此失去过的幸福。因为,我曾在滇西小镇生活了数十年,却离开了,因为我跳过了那些绊住我身体的根须。走了很远当我再次回到这座小镇时,才发现尽管世界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变幻,小镇上的铁匠铺依然还存在。站在充满光焰的店铺外,你仍能感觉到那些光着手臂,晃动着一张张古青铜色面孔的男子们,仍在沿袭着祖先传承的手工技能。经过那家酱菜店铺时又嗅到了涌到舌苔下的味道,那位当年三十来岁的妇女己近七十岁,与她的孙女正在守候着店铺。看上去,他们都是有根须的人,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这座小镇……而更多的人必将受到半空中一只鸟儿和蝴蝶的召唤,从小镇出发,去经历飘忽的另一种宿命。
小镇是县境下面的一个板块,戛洒小镇位于云南新平县境内的哀牢山下,这是一座气候炎热的小镇,终年被灼热的光焰所笼罩着。正像灼热或笼罩是两个不同寓意的词语,当它们分开时,有着独立的隐喻,而当它们在一个句子中出现时,你会感觉到渗透或融入感。先有了灼热,才有了笼罩,那些来自大地之脉的灼热在哪里呢?每每进入戛洒,热度顿然上升,空气中仿佛有一只大鸟的翅膀扑腾出了热量。进入戛洒,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安静,田园是敞开而辽阔的,远山在后退中只留下了淡淡的湛青色……每次去戛洒,田野上都生长着绿色的水稻,田边地头有傣族人的村庄。在云南众多的少数民族中,傣族是一个人性温厚的民族,在我的印象中所有见过的傣族人脸上都荡漾着笑容,你看不到他们皱眉头看不到他们脸上的任何焦虑。所以,只要进入傣族人生活的坝子,无论多么杂乱焦躁的心灵都会变得空灵起来,仿佛进入了山冈上的一座庙宇。
戛洒,除了亚热带缠绕着田园景致外,也是一座小镇,也许是它的祥和吸引着外来者的商机,再加上这里有矿藏,所以,戛洒小镇涌入了很多地产开发者,而且,购买房屋的人大都是外地人。黄昏中的戛洒江畔有一座广场,江畔有酒吧、咖啡馆,星月升起来时,广场上有人在跳舞,有许多年轻的歌手抱着吉他唱歌,从一座座酒吧和咖啡馆内弥漫出的啤酒和浓咖啡味,使你的意念会转而变得飘忽不定……站在江畔,夜空下会嗅到田野上的稻香味,迎着灯光而来的空中飞蛾身体很硕大,还有很多蚊虫仿佛也在举行演奏会。在戛洒,你会在江
边的酒吧咖啡馆坐到很晚,你会想启开一瓶又一瓶啤酒……在戛洒,你会睡得很晚,因为有那么多陌生人同你一起倾听着江流声、萨克斯忧伤的音律、一只只飞蛾在灯火中勇敢赴死的声音……在戛洒,当你一觉醒来以后,会情不自禁地拉开窗帘,阳光炫目,召唤你去吃傣味早点,一碗米线中有傣族人精心配制的几十种作料。只有在云南,你才会品尝到来自大自然的野菜浆果配制的众多说不清楚的作料;只有在云南,你才能感觉到呼吸是那么顺畅,尤其是在九百米海拔的戛洒坝子中行走,心跳是那么平稳,你会感觉到之前纠葛你的那些道不清楚的烦忧都消失了……戛洒小镇的大米很香很香,坐在水田中的一家农家乐,你会品尝到又甜又酸的美食。戛洒小镇是一座非常年轻的小镇,街道很新,我想象不出原来戛洒小镇的模样,因为开发商们来了,你们知道的,有开发商涌入之地,这个区域必有潜藏的无限商机。戛洒小镇有矿产资源、原生态水稻、热带水果、傣味美食……这些对于开发商来说都是诱引力……总之,我已经看不见戛酒小镇原来的模样,戛洒小镇很新很新,这是很多现代人所喜欢的新。尽管如此,我在开发者拓展的新中看见了戛洒江、田野村舍美食的古老,当我看见傣族妇女坐在江畔的大榕树下绣花时,我看见了古老的生活方式。啊,生存,无论多么荒僻之野都有生存的图像浮现。那一天,我坐了下来,坐在一个五十多岁妇女绣花的大榕树下,这里是戛洒小镇的一部分。江流在树下的沙滩上正在拐弯,我看见了白银色的针线穿过了绣花布,此际,我突然感觉世间再不存在一丝焦虑,也再无战乱。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啊,我感觉到了大榕树上 的叽叽喳喳声,对于世界来说,鸟语是悦耳的,永远是悦耳 的。从大榕树沿着一条小路,回小镇只需二十分钟时间。戛洒 小镇就是如此奇妙啊,在小镇外是无限葱绿色的田野,是傣族人的村寨,是像绸缎般光滑碧蓝的戛洒江,是坐在大榕树下绣 花的傣族妇女……而在小镇内是商业的契机,烧烤店的油烟,是矿产的开发者,是无数视金钱如命的冒险者。当然,小镇中也有做梦的旅行者,当旅行成为全世界的一种穿越时空的生活方式时,戛洒,无疑是旅行者们的天堂。
我默默地告别省城时,更多时刻奔往的都是远离高速公路的小镇乡村。高速公路是世界公路史中的一个文明象征,它是必然要降临于全球的一个通道。是的,这是一个被全球执政者们所拓展并开辟的通道。高速公路已经遍及云南的每个县境,是我们出行中已经无法偏离开的一条路线。尽管如此,人的意识是奇妙的,对于无限中的少数旅行者来说,他们总是在寻找现代文明外的东西。其中,对于道路的寻访就是一种偏离,他们会在高速公路之外---寻访着田野中兀现出的一条乡村公路,最好是土黄色的,无论从哪个视觉看,土黄色的乡村公路会将我们的视野载入另一个奇境。当我们生活在全球化的世界中时,我们似乎凭着一台手机屏幕,在触觉中就能充分地感受到物质资讯生活方式的全球化——简言之,全球化正在使我们的生活丧失古老的传统习俗,包括阅读、购物、饮食,我们的现实生活与精神领域正在严重割裂。但没有一神方式削弱全球化的文明进展,因为,人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创造着科技的文明。人们己经习惯了手机屏幕,习惯了在手机上购物、阅读、倾听或交流。在这样的时空中,当你驱车从高速公路外的视野中看到一条土黄色的乡村公路时,无疑是欢悦的。这欢悦有一种力量让我们偏离开高速公路的路线,终于,我们在路标之下找到了一条路线。车轮在全球化的灰黑色路线中正在偏离,我们的心正在偏离那条宽敞的道路,转眼之下,路的状况必然带来视野的变化。从一条乡野小路中我们会捜寻到通往小镇的路,小镇对于我来说,不需要注释,通过视觉就能感觉小镇的版图离我们己经很近了。
就我而言,小镇是一棵树冠下的枝叶,如果冠顶是国家的首都,那么冠顶之下将延伸出省城、县境和小镇。一棵树之所以枝繁叶茂,就是因为有无数枝干从树中心伸展而出。小镇,对于我来说就是天堂,偏离开高速公路后,很容易就进入了一座小镇。
突然间看见的一座小镇,就像你涂鸦间的一团色彩。人生更多依倚在这种幻象与现实中,获得了惊叹。小镇尽管将经历现代化的冲击,但它们始终如初地保持着地理版图中的姿态。如果你能宿于一座小镇客栈后,再用脚亲自去丈量小镇的尺度,你就会发现小镇形如迷宫,小镇有医院、政府机构、学校、商铺……所有为人服务的机构在小镇都可以找到。小镇不大,如果穿一双弹力胶鞋——近些年由于行走的原因,我总是喜欢穿一双红色或青黑色的弹力胶鞋,它使我有可能走得更远一些——在一座小镇中行走,我特别留意鞋底下所发出的声音。当鞋底下发出了用一把剪刀剪着一块布料的声音时,我脚下的路是一条百年以上的古道,鞋子忽而陷在石坑中央,这是马蹄窝,是野兽们曾经途经的古道吗?走在这样的古道上感受着一座小镇的前世,心情是伤感的,仿佛有无数的幽灵在此与你赴约相聚。小镇,有时间史的沧桑,每一座小镇上都有原形,就像每个人有伪装或原形的两面。
伪装,同样是一种艺术,就像一只蝴蝶,尽管生命的周期才有几十天时间,却历练着自己飞翔或伪装的技能,当一只蝴蝶在天空中飞翔时,它是缤纷斑斓而妖娆的天使,而当它栖于树枝草地屋檐时,它又是伪装的高手。穿一双弹力胶鞋在小镇行走,很容易就绕完小镇一圈,这时候,你像了。走路除了健身之外,使我们奔赴每一条路的境况时,都会相遇到昨天、今天乃至于明天的时间。昨天,是前世,从小镇的建筑街巷中就可以看到小镇的前世,它是新旧之间的符咒。当你看见一座老屋时,就己经与前世偶遇。老屋的院子里飘忽着幽灵的身形,他们像空气般无影无踪。而此际,则是我们的现状。当孩子们穿过小镇而来时,你便看到了活生生的生命,他们在此出生,在此奔跑,激活了那些古巷中沉寂的旋律。而未来,则是老树上新綻出的枝芽……是一个穿着绣花鞋的老人撑着拐杖时,眼里游离出的一束光芒。
小镇,是二十一世纪的版图上小于县城大于村庄的地方。如果你患上了抑郁症,最适合去小镇住上一段时间,因为只有在小镇,你才会找到染布巷。如能在染布巷里生活一段时间,最好去向民间艺人学会染一匹布。当一匹布在染料中山世晒在院子的竹竿上时,你在它们中间穿行的过程,将使二十一世纪最流行的抑郁症悄然离你而去。小镇,还有许多民间绣花匠人,你如有机会坐在一个绣花妇女的庭院中,从穿一根丝线开始学习绣花,当你绣出一朵花、一只鸟时,相信抑郁症不会再折磨你。我所途经的每一座小镇,都是充满天堂般隐喻的地方。
旅行或游离将你的身形载入了小镇时,生活的速度会突然间变得慢起来……这是一个讲述自己故事的初始。从进入小镇的路开始,世界的面孔变得亲切古朴。之后,你就像一只鸟儿般栖息于此地,小镇的空气、食物、声音是前世传袭而来的。无论我们在小镇能安居多长时间,都感觉到活着就是不再追索意义,而是安然地生活着,就像染布巷的色彩将一匹布魔幻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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