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紫桥宾馆跟住在诊所里面对的是两种世界，在诊所里居住你每时每刻都会感到许地在诊所中工作时的身影，他 面对的那些整容者坐在许地的对面，许地操起手术刀在改变 整容者脸型时他并不知道他已经面对着另一种危险；危险是 悄悄到来的；他与父亲许灵的会见到替许灵整容是一种危 险，杨结的到来同样是一种危险；许灵曾在电话中暗示过杨 结与同谋者曾梅的活动，那么，曾梅一定是在杨结在许地医 生的诊所当助手时出入过诊所，他们两人的角色很明显，杨 结是许地的助手，同时也意味着是未来的整容医生，而曾梅 曾经是许地的恋人后来被许地抛弃。目前，安克最想见到的 一个人，那就是许地的父亲，但要寻找到他无疑很艰难，安 克想会见许灵的唯一原因就是想了解许灵没有来得及叙述清 楚的关于曾梅与杨结的事情。
这天晚上安克睡得并不踏实，他很早就醒来了。他站在 紫桥宾馆的阳台上看到了一群灰颜色的鸽子正沿着河畔缓慢 地飞翔，它们慢慢地飞到了许地的诊所的平顶上，远远看上 去，那群鸽子只像是一团团灰颜色的物体在移动。诊所空无 一人，它现在是一座真正被废弃的历史，许地是诊所的主 人，许地被谋杀之后，诊所自然就被废弃，今后将被彻底遗 忘，而诊所现在的历史正像那群平顶上飞翔的灰色鸽子一样 布满在屏障之间。
上午八点钟，安克来到了杨结诊所的门口，诊所的门还 紧闭着，安克看到了对面有一家喝早茶的店，那座精美的潮 州小楼挂满了灯笼，而且与杨结的诊所遥相对应。安克迈着 轻巧的步子走上了小楼， 一色的潮州小姐操着潮州普通话迎 接着安克。他上楼后寻到了一个面向杨结诊所的窗口，喝早 茶并不是目的，安克只是看中了这座楼，在楼下时他就想到了坐到小楼上窥望诊所的情景。 一杯上好的普洱茶上来后， 香味使安克的神智十分清醒，他不时地耐心期待地看着诊所 的门。九点钟左右，诊所的大门打开了，开门者是一位小工 模样的男孩，大概是杨结聘用的勤杂工。紧接着阳光已经从 敞开的门窗中涌进那座诊所去。现在安克仍然没有挪动，他 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并且坚信那个人会出现在诊所。大约 十点钟左右，他又看到了昨天诊所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她仍 然戴着昨天的那顶宽边草帽，面庞上架着一副几乎将整个面 部罩住三分之二的墨镜，她像一个电影中的神秘人物从诊所 的大门中走了进去。她在门厅里突然站住了，阳光照着她的 白色的高跟鞋，她似乎在环视诊所，她的目光一定已经掠过 屏风，渐渐地她的脑袋不慌不忙地向右边微微转动一下，仿 佛她看到了谁。果然是这样，安克看到一个人向她走来了， 那个人的上半身也就是肩以上的地方全部被墙挡住，只看得 见他的手臂和腿，他停住了，他在对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说 话，不一会儿，他带着她进去了。安克知道那个人正是杨结 医生，他也许把那个女人带到手术室去了。就在这时候安克 的视线突然移动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同样戴着墨镜，他 两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从容而安详地在诊所门口站了一会 儿，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马上走进去，他在门外伫立了几秒钟 后才走进去。安克就在他走进去时开始离开了潮州小楼，服 务小姐不住地在他身后说“欢迎下次光临”等话语。他穿过 马路，在他穿马路时他掏出口袋里的那副同样能罩住面孔三 分之二的墨镜戴上去，有意思的是墨镜除了它的直接作用之 外，还能将眼睛奇妙地隐藏住，事实上，只要观察一下大街 上戴墨镜者，他们的面孔几乎都很相似。
安克已经走到了诊所里去，刚才进屋的那个男人站在屏 风的另一边。那位勤杂工现在已经换上了医院护士的衣服， 他先走到站在屏风边的那个男人身边对他说：“杨结医生正 在做整容手术，你如果也想做手术请你稍后，请你到那面的 沙发上休息一会。”他接着又来到了安克的这一边，安克正 在漫不经心地看着墙壁上的那块营业执照，勤杂工走到安克 身边也说了刚才他对那个人说的话。后来，安克和那个陌生 人都来到了屏风外面坐在沙发上。他们面对着面，相互都在 墨镜中看着对方没有说一句话，安克将墨镜取下来，他这样 做是暗示那个人，在屋子里没有必要戴墨镜。只有当那个人 将墨镜取下来后，安克才能看清他的面孔。奇怪的是那个人 并没有接受安克的这种暗示，他的眼镜一直架在面庞上，并 且他根本没有取下来的一点点可能性。安克想，我要主动跟 他说话，听声音也能辨别人，除非他不是安克怀疑的那个 人，除非他真的是一名整容者。于是，安克就这样开始了说 话：“你也是来整容的吗?”那个人耸了耸肩说：“是的。”安 克又说：“他的诊所每天都有人，我已经预订了半个多月。” 那个人看了看安克说：“你为什么要整容呢?其实，你的面 孔很清秀，很有特点。”安克想了想说：“我厌倦自己的面孔 了，我想重新换一换新感觉。”那个人笑了起来说：“你们年 轻人总是这样，靠感觉生活。”也正是这样，安克已经完全 把握住了这个人的声音，他正是许地医生的父亲许灵。又一 个男人戴着墨镜出现在门口，他穿着西裤，上身着一件黑色 衬衫，这使他看上去显得很英俊，他又走了走，走到屏风里 面，那位勤杂工又对他重说了等待之类的话。安克听到他皮 鞋移动时的声音，他好像已经走到手术室门口了，接着又转回到了他们身边坐在沙发上，三个人各占据一把沙发，两个 人都戴着墨镜，只有安克认真地看着他们，但看不到他们的 眼睛，而他们俩却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和口部。陌生男人的降 临使他们又陷入沉默之中。安克一直在看着诊所的门，因为 这样事实上是面对着刚进屋的那个人，他觉得这个人有点面 熟，尽管他戴着墨镜穿着便装，但他似乎就是跟安克有过短 促的两次见面的那个警察，正是他制止了许地的葬礼，并将 许地送到停尸房的冷冻室里去。安克不知道警察有没有认出 自己来，所以，安克显得漫不经心。他想，他们都来了，警 察和杀手坐在一起，但是，谁是杀死许地和曼青的凶手呢? 许灵昨天晚上在电话中的那番话展现了另一种局面，但并没 有意味着他不是凶手，事实上在这之前许灵就是杀手和逃 犯，但这一切都只有等待，只有等待可以澄清一切。安克抬 起头来，许灵正在看表，他认为刚才与他谈话的那个男人毫 无疑问就是许灵，许灵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向着门口走 去，许灵在门口沉思了几秒钟后离开诊所。被安克视为警察 的那个人将头仰在沙发背上正在打瞌睡，逃犯许灵的离去并 没有引起他注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认识许灵。
半小时以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整容医生杨结搀扶着一 个面庞上裹满纱布的女人走了出来，从屏风玻璃中看出去， 杨结正搀扶着那女人往楼上走去。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仍然无 动于衷，但是他仰在沙发背上的头向左移动了一下，左边就 是上楼去的方向。又过去了大约半小时，杨结医生下楼来 了，他的脚刚刚下完最后一级楼梯时，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取 下了眼镜，这个人正是那位警察。他站起来走向整容医生杨 结，安克在屏风这一边听到警察想做整容手术的说话声，他在警察的这一要求中看到了警察秘密行动的一种方案之一。 杨结告诉警察：“我有些不太清楚你想整容的目的，因为你 的脸似乎用不着整容…… ”警察问道：“我想问一问你，没 有像我这样的人到你的诊所来做手术吗?我想…… ”杨结正 在翻着那本搁在桌子上的书，他一边翻一边说：“你必须想 好了，你为什么要做整容术，你想好了你将面对你自己的新 面孔，你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警察抬起头来看了看楼梯 说：“你刚才为那位女士做整容术，她在做手术前有没有告 诉你她为什么要做整容术呢?”杨结想了想说：“那是秘密， 整容医生绝不泄露整容者的秘密。”警察说：“如果你允许的 话，我想上楼去跟她谈谈。”杨结停止了翻拂那本书的手， 显得有些紧张地说：“整容者刚做完手术，请你千万别上楼 打扰她。”警察想了想说：“好吧!我回家去想一想，我必须 想清楚我为什么需要整容……如果我想好再来找你，你可以 为我做手术吗?”杨结将那本书拿起又搁下去说： “当然可 以。”
警察出门时看了安克一眼，安克不知道在那一瞥中包含 着什么内容。他现在绕过玻璃屏风向着杨结走去，杨结面对 着安克的到来再一次显示出对许地医生死亡的哀痛和关心， 有意思的是，他把那位真警察放走了，而一直把安克当作调 查许地医生谋杀案的警察了，对此，更促使安克深入调查谋 杀案的决心。他通过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的这段时间已经洞 察了这桩谋杀案的制造者，他正在周围。在他的周围，其存 在就是为了彻底废弃许地蒸蒸日上、繁荣发展中的诊所，而 这种嫉妒却与另一种嫉妒互相混合。在安克告别诊所去一座 公园时，他已经回答了自己为什么对谋杀案作出那样的推论。他租了一条小船荡漾在公园的湖水里，看着一圈圈的涟 漪，安克作出了两种判断。第一种判断安克是根据昨天在酒 吧中与杨结的交谈：许地在自己的诊所为自己消失了二十多 年的父亲许灵做了整容手术之后，他就面临着多种危险，许 灵是一个逃犯，他再一次整容是为改换自己的面孔，以区别 公安局的通缉令上那副许灵从前的面孔，也就是他要让罪犯 消失，而为他做整容术的儿子无疑已经知道了许灵是一名罪 犯，许灵为了掩盖这一事实就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后来 又杀死了另一个知道实情的人曼青。然而，自从昨天晚上跟 许灵通了电话之后，他对谋杀案的判断又移到了杨结身上， 杨结很有可能就是杀死许地和曼青的谋杀者，昨天晚上许灵 曾暗示过他关于杨结与曾梅之间的事，曾梅是一个被许地医 生抛弃的角色，曼青替代了许地医生从前的恋人位置，曾梅 对此肯定充满了仇恨，在一个偶然的日子里她看到了另一个 人对许地医生的仇恨，这个人正是许地医生的助手，他仇恨 许地是因为他嫉妒许地医生在这座城市的影响力，于是，两 个仇恨的人在一起策划了这桩谋杀案，而且他们已经看到了 许地的父亲是一个替罪羊，他们可以将这桩杀人案转移到那 个罪犯身上去。这就是第二种判断。安克将船荡到湖中心， 他在湖中心选择了后一种判断，然后那天下午他重又回到了 许地的诊所。在他开门时，肖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 “你还要进去干什么?里面什么也没有，我们现在得找证据 去。”安克刚才进屋是想安安静静地坐在朋友许地的诊所中 把后一种无可争辩的事实再重新清理一遍，现在，肖记来 了，他觉得应该去轻松一下，而且他想继续观看最后一幕 剧，因为最后一幕剧还没有上演。今天上午许灵已经出现在诊所，许灵到诊所去干什么?难道他还想请整容医生杨结为 他再一次整容，然后再一次潜逃?也许这就是他要看到的最 后一幕戏剧。现在，他想去轻松一下是想与肖记一块去看望 上午已经整过容的曾梅，曾梅现在就躺在杨结诊所的楼上， 她整容是因为她曾经谋杀过别人，她一定在设想出逃的计 划。因而，此时此刻倘若他们出现在她面前一定会令她心慌 意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