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显得很激动,他将那张照片递给了杨结,照片上的 男人有一张年轻的面孔,这大约是二十多年前拍摄的,他留 下年轻时照片大约是想唤回许地的记忆。实际上,刚才留下 信的那个人虽然与照片上相似,但很多地方已经发生了变 化,凭着一名整容师的目光,杨结猜测现在的那张面孔也许 整容过。但这只是杨结的猜测而已,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这种 猜测告诉给许地。无论如何,明天许地就会见到消失了二十 多年的父亲,既然如此,就让他自己等待这种相见时刻的到 来吧!第二天一早,杨结到诊所上班时,许地的面上充满了 等待的欣喜,那天他没有给任何前来做整容术的人做手术, 只是独自一人坐在诊所的书桌前面对着窗外的河流,在许地 的内心此时此刻一定流淌着另一条河流,那就是二十多年来 等待自己父亲出现时的那种复杂的心情。与前一天来诊所的 时间一样,许地的父亲来到了诊所。当他介绍自己是昨天留 下信的人时,许地久久地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坐在另一张 桌前的杨结已经感受到了他猜测的那种东西,许地此刻一定 是面临着一种陌生感,除了那双眼睛跟照片的眼睛相似之 外,面前的这个男人的面孔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看得出来许地费了很大的劲才接受了与父亲相认的现实。后来,杨结 就到楼上去了,他除了要给楼上的几位病人注射、观察临床 情况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为了让许地与父亲有单独相处的时 间。杨结在楼上大约呆了两个小时,等他下来时,许地的父 亲已经走了。不知道为什么,许地的面部表情显得有些阴 沉,他没有了等待父亲降临时的那种激动,他站在屋子里似 乎有什么话要告诉给杨结。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壁上的挂 钟发出微弱的声音,“许地下了决心想告诉我什么,他来到 我身边对我说,杨结,你是搞整容的,你是不是发现了我父 亲现在的模样跟那张照片区别很大?”杨结翻拂着一本医药 书说:“许地,你感觉到你父亲的脸似乎已经做过一次整容 手术?”许地说:“我也是这么想,但父亲为什么要做整容术 呢?也许他出过车祸,也许…… ”无意中杨结展开了当天送 来的报纸,他突然凝视着报纸下方,眼睛就像被钉在一片圆 圈里,许地走上去,在报纸的下方出现了几行醒目的字眼: “逃犯许灵已进入我市。”下面是罪犯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 人正是许地的父亲。杨结将报纸递给了许地,然后就下班回 家了。他尽快离开诊所是为了不让许地太难堪,而且他也不 愿意看到许地难受的模样。第二天上班时,尽管他来得很 早,但是那一天许地比他更早,他已经早就在手术室工作 了,而且将门关得死死的。杨结想,也许他正在为一个人做 手术,也许……他的眼前闪现出一张极不愿意想象的脸。于 是,他决心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就在他站在门口准备敲门 时,曼青进屋来了。曼青的脸色显然笼罩着一种不悦和阴 影,她在诊所里走来走去,她问杨结许地到底在干什么?杨 结指了指手术室说:“许地在工作。”曼青大声说:“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他总是不愿意见我,我不知道他在 干什么,现在,我就要见他。”曼青冲到门口,开始了漫长 的敲门,许地的手术还没开始,但是过了很久他才打开了 门,他站在门口对曼青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不见你是 因为我并不想见你。”他的话音刚落,曼青就冲进了手术室: “我到底要看看你在为谁效劳,”她显然看到许地的父亲,她 一边后退一边自言自语:“我看过那张报纸,我看过那张报 纸…… ”就在她退出门外时,许地砰地关上了门开始了他当 天早上的第一次手术。曼青的脸色很恐怖,她走到报架前笨 拙而慌乱地翻拂着一堆旧报纸,杨结知道她想找那张刊登逃 犯许灵的报纸,但是那张报纸已经被许地拿走了。于是,曼 青变得很恍惚,她的身体颤抖着,她想对站在一旁的杨结说 点什么然而又止住了。两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整容者的脸上裹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许地嘱咐杨结 将他送到二楼的病室里去。杨结没有说一句话将许灵扶到了 二楼的病室,五分钟后杨结下楼时,听到了许地与曼青争执 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很大,杨结走到楼下一边将诊所的门关 上, 一边走过来劝说,曼青大声说:“许地,你为一名逃犯 整容;许地,如果让公安局发现了,你会罪大恶极。”许地 坐在椅子上抱住头,曼青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说:“他到底给 了你多少钱,让你冒险为他做这样危险的手术…… ”许地站 起来捆了曼青一巴掌后低声说:“他是我亲生父亲…… ”他 的这句话使曼青震动很大,她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这场 风波就这样结束了。 一周以后许地上楼为许灵解开了绷带, 手术的巨大成功使罪犯许灵换上了新面孔,杨结很惊叹许地 整容的技术,他几乎再也无法在许灵面容上看到几天前进屋的那张面孔,除了那双眼睛之外,是的,除了那双眼睛之 外,再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来了。许地就这样送走了许灵,不 过自此以后许地的诊所就像陷入了一场战争一样。许地经常 面对着这件事沉默不语,报纸上不断地刊登出逃犯许灵过去 的那张照片,报纸上的文字就像细小的黑蚂蚁爬满了诊所的 地板、墙壁,许地整个地变了样,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 “杨结,我想到另一座城市去开诊所,我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们都是整容医生,很多事都能够理解。我正在做准备工 作,迁移的事我不想告诉任何人,请你也不要告诉别人,连 曼青也不要告诉。我跟曼青并没有爱情,我跟她在一起是因 为多年前的一桩事,杨结,这些事情我独自已经承担了很多 年,我现在必须讲出来才能好受些,几年前我去外省旅行时 在火车上碰到了曼青,后来我们在一起又生活了几天,就在 我要离开的那天晚上,我们居住的那座旅馆发生了一件事, 事情就发生在我们住的那层楼上,夜里三点钟左右我起来上 洗手间,我听到旁边的洗手间里有一阵挣扎声,我好奇地拉 开门走出去,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去叫服务员而是走到 了那间屋子里,门开着我便走了进去,洗手间里到处是血 迹, 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胸上插着一把刀,我以为他还没有 死,于是,我走上去拔出了那把刀,就在我举起刀刃想放下 时,曼青也走了进来,她大叫一声,她的叫声惊醒了服务 员,而在服务员赶来时,我已经跑下了那座楼,那天晚上我 因为恐怖而逃离了那座城市。几年后正当我与曾梅相爱时, 曼青降临了,她说如果我不抛弃曾梅,她就要说出那桩凶杀 案,因为那桩凶杀案直到今天还没有结果。杨结,人一生面 对的很多事是需要时间来证实的……而现在,我又为我的逃犯父亲做了整容术……我没有任何选择,我只有远远地离开 这座城市。”杨结没有劝说许地留下来,虽然他认为用迁移 来逃避现实并不能使现实得到改变,他决定永远地为许地保 守上述秘密,于是他离开了许地,并开了另一家整容诊所。 而使他惊愕的是许地还没有迁移就被谋杀了。
杨结叙述到了这里后就开始沉默了,看来,他已经讲完 了他与许地医生一块经历的那些诊所中的事,其中,许地的 父亲许灵整容的事是一桩极为重要的事件。他们三个人在酒 吧中又坐了许久,杨结最后说作为医生许地是一位他十分敬 重的医生。
肖记开始回忆他在诊所又一次看到许灵的情景,那是一 个晚上,肖记前来找许地,在门口看到了许灵,肖记等到许 地送走人后想起了自己上洗手间时撞见的那个人,肖记说: “这个人来找你干什么?”许地说:“肖记,他是我消失了二 十多年的父亲。”肖记吓了一大跳将自己在洗手间里碰到的 事告诉了许地,许地说:“不错,他肯定是一名杀手,而且 是一位逃犯,但他也是我的父亲,我已经决定为他整容。肖 记,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已经答应了他,明天一早他就来诊 所。”肖记说:“你既然是想好的事我不管你,我明天又要去 外地演出了,你好自为之吧。”肖记说:“在许地的眼睛里有 一种迷惘而坚定的东西,他同时面对着一名杀手同时也面对 着自己的父亲,于是,他选择了父亲。”
三人从酒吧出来后,安克突然想独自呆一会儿,他把这 种想法告诉了肖记,肖记轻声说:“我们将杨结医生送走你 就可以独自去散步了。”他们站在马路口送走了杨结,肖记 说:“我有一个主意,现在我们必须找到许灵,并且跟他来往。”安克说:“许灵见过你,他肯定有印象,只有我去跟许 灵交往。”肖记说:“要不我们把这件事报告给公安局。”安 克说:“现在没有这个必要,我想应该跟许灵见面,我应该 是一个观望者,在他的生活之外看他在干些什么事。”安克 就在这一瞬间想好了在花园住宅区活动的计划。他想起了那 个正在复习历史的女孩子,而女孩子家的大阳台可以看到通 往住宅群的每一条小径,许灵肯定要在这小径上走路。
今天已经很晚了,安克不想去打扰那个女孩子,明天他 得去租辆车开到花园住宅区里去。总之,他深信许灵一定就 是开绿颜色轿车的那个人,然而,许地的死亡及曼青的死亡 现在仍然是未能解开的谜。他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许地和曼 青就是许灵杀死的,然而除了许灵,还有谁会是凶手呢?安 克回到诊所,他想起英国小说家格林写的侦探小说《人性的 因素》,他还想起了另一位美国小说家爱伦 ·坡的小说,他们 以写侦探小说而闻名遐迩,他们一定在写小说中找到了乐 趣。安克环顾着许地的诊所,许地被杀死之前有没有预感 呢?许地是医生他也许可能留下一些手记,即使有手记也被 谋杀者毁灭了。安克坐在诊所里,在灯光下,他突然想起今 天上午杨结叙述的一系列东西,毫无疑问他相信杨结医生为 他提供的线索。那天晚上电话铃响过三次,安克没有接电 话,他早早灭了灯躺在床上,他估计三次电话中一定有曾梅 打来的一次,再就是杨结,(不,不可能,杨结并不知道他 住在诊所)他又马上否定了杨结,那么第二次是肖记打的电 话?然而,他实在想不出能够打电话的第三个是谁了。正当 他将进入睡梦中时,电话铃突然又响了起来,安克操起了枕 边的电话, 一个陌生人的声音给安克带来了又一个现实:
“我知道你是许地的朋友,我就是许地的父亲许灵,今天上 午我看见你们在酒吧里谈话,我能猜到你们谈论的内容。杨 结一定向你们谈到了我,但是有一个事实我现在得告诉你, 只因为你是我儿子的朋友,你确实在帮助我儿子调查这桩谋 杀案。所以,我得告诉你,杀死许地和曼青的不是我,而是 杨结,而杨结的行动又在另一个女人曾梅的控制之下,你感 到惊讶,对吗?我确实是一名逃犯,并且我曾在我儿子许地 的诊所做过整容手术,因为我想用整容术改换昔日的面孔, 我一直是一个逃犯,从二十多年前我消失的那天开始。我因 为仇恨而错杀了别人,那时候我才三十多岁,然而除了许地 的母亲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我杀死了别人,后来我又参加 了一桩抢银行的案件,这次行动失败了,我逃往了这座城 市。十年前整容刚刚在一座北方城市风行起来,我就参加了 整容,后来,到达这座城市后我在报纸上知道了我儿子许地 开的诊所。二十多年来,我有过另外的婚姻,而且又有了自 己的第二个儿子,我的儿子朗兵曾在这座城市念过一段书, 后来我被发现,我尽快将我的儿子送到另一座城市读书。就 在前几天我又离开了我从前住的花园小区,我现在住在另一 小区里,不过,周围的人已经认不出来我就是那逃犯,我儿 子许地的整容技术非常高明,不过,我的降临除了给许地带 去了危险之外,也让我看到了杨结与曾梅密谋杀死我儿子和 曼青的诡计。安克,我知道你叫安克,你最好不要继续住在 诊所,那里很危险,或者你最好住宾馆去,我可以给你介绍 一家宾馆,这家宾馆你如果站在窗口就能够看到,它就叫紫 桥宾馆,我现在想起来许地为什么要在紫桥河畔开诊所,他 小时候出生时就面临着一条河流,那条河流跟这条河流很相似,相似极了, 一样的破旧,但河流的水声可以流到梦里 去。好了,在电话中讲这么多话,我还是头一次。你最好今 天晚上就搬到紫桥宾馆去,你住六楼以上同样看得到许地的 诊所。”许灵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安克看 了看表已经是夜里三点钟了,但是他还是决定离开诊所,许 灵的话急切地反映了另外一种事实,只是许灵还没有来得及 把这种事实叙述清楚。然而,在这桩未及叙述清楚的事实里 安克正在推理出一桩意想不到的谋杀经过,他背上包手里拿 着那把钥匙就这样悄悄离开了诊所。他来到紫桥宾馆,他觉 得自己很荒谬,竟然这么相信一个逃犯的话。他登记了房 间,并且要最高一层楼的房间,不一会儿他就用钥匙打开了 十八层楼的客房,他没有打开灯而是敞开窗望河畔的那些星 罗棋布的矮房子以及路灯照耀着河岸的那座诊所。他笑了笑 告诉自己,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诊所。想到他们这个 字眼他仿佛又看到了整容医生杨结和曾梅,眼前还浮现出在 杨结诊所中看到的那位戴草帽和墨镜的神秘女人,从某种特 征中那个女人有点像曾梅。而杨结曾告诉过他和肖记,屏风 外面的女人是来做整容术的;曾梅曾告诉过安克她在许地的 诊所做过整容手术。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使许地的死亡显得 很混乱,安克将目光从那座诊所收回来,他想,在许地的诊 所中隐藏的那些往事已经不可能让许地和曼青叙述了,真正 的叙述者已经死去;在许地死亡之后的日子里,安克面对着 这些活着的叙述者,曾梅、杨结和许灵,谋杀者肯定是他们 当中的一个人,然而,谋杀者隐藏在安克无法看到的地方, 安克想到这里后决定还是先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