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进屋来只是作为一个医生 的出场，这意味着他是与病人夏雨飞联系而不是与罗曼林联 系，所以从一进屋他就没有看过罗曼林一眼，他的目光始终 停留在夏雨飞的脸上，最后他告诉夏雨飞他将把做手术的计 划朝前推一天，也就是后天做手术。他希望夏雨飞在这短暂 的时间里能够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夏雨飞刚经历了与罗曼 林的争执，他听到王涛的话时显得无动于衷。他将眼睛掠过 两张面孔，掠过病室中的药味，再掠过窗户之外已经是下午 六点钟的空气、色彩和时间，他突然坚定地告诉站在室内的 罗曼林和王涛：“我已经不准备做手术了，我刚才似乎已经 看到了这场手术的结果。”王涛没有想到他的病人会说出这 样的话来，他压低声音解释道：“夏雨飞，你听着，你必须 相信我的技术，你必须深信我会使你从床上站起来。”夏雨 飞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他似乎在辨别着一团云彩及片片飞 絮，他这样告诉王涛：“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技术，我是不相 信我自己。”夏雨飞终于讲出了实话，王涛看了罗曼林一眼 示意罗曼林去劝劝夏雨飞。罗曼林觉得自己非常被动，刚才她与夏雨飞已经被语言拉开了距离，她很清楚夏雨飞现在已 经陷入了混乱的谜团之中，但她不知道如何去劝说夏雨飞， 她觉得自己缺乏热情，但又必须去做。因为除了她之外就没 有人再可以做这件事了，她看着夏雨飞的面庞，尽量调动自 己唯一的力量，尽管这力量只有怜悯和同情，但是她还是用 这仅剩的力量来对抗眼前的局面。
当她坐在床头伸出手去握住夏雨飞的手时，王涛便悄然 离开了病室。罗曼林觉得自己并不想去握住夏雨飞的手，但 是她却握住了夏雨飞的手，他的手非常冰冷，罗曼林说： “夏雨飞，你得坚持去做这场手术，如果不做手术，你会永 远躺在床上，这样下去你就会颓废，你就会对生活丧失了信 心…… ”夏雨飞闭上双眼说：“曼林，你不用劝我，我告诉 你，我现在就已经对生活丧失了信心…… ”罗曼林觉得那股 同情怜悯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推动着自己，她低声说：“那么，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来帮助你恢复信心…… ”夏雨飞睁开了 双眼，他扭过头来对罗曼林说：“那么你答应我，如果这场 手术成功了，你就嫁给我。”罗曼林的双眼流出了潮湿的泪 水，她向夏雨飞点点头说：“我嫁给你。”从夏雨飞眼角流下 了两滴晶莹的泪花，他对罗曼林说：“请你现在就去告诉王 涛医生，告诉他我一定配合他做好手术。”罗曼林没有想到 用这么简单的承诺就会让夏雨飞改变原来的计划，然而她知 道自己的承诺尽管是为了让夏雨飞去做手术，在这已经说出 的承诺里却包含着未来的生活，也就是手术之后的生活原则 和方向，她在自己的这个极不成熟的承诺里看到了一圈圈的 网络，看到了闪烁在眼前的涟漪，看到了不计后果的危险， 但是她已经将自己的承诺给予了夏雨飞的命运，瞧瞧现在的夏雨飞，他的眼里升起了一线线希望，他正保持着耐心和信 心准备迎接后天的手术。
罗曼林可以看到承诺之后的一系列情况，她有足够的信 心相信这场手术会成功，但是当她将夏雨飞要做手术的决定 告诉医生王涛时，王涛惊讶地说一定是你帮助他恢复了希望 和信心。罗曼林冷漠地说我给了他承诺，那就是手术成功后 我就嫁给他。王涛更加惊讶地看着罗曼林，他来到罗曼林面 前说：“这代价太大了，这就是说如果手术成功了，你就会 真的嫁给夏雨飞?”罗曼林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请 告诉我，你的手术到底会有多少希望?”王涛说：“我相信我 会让夏雨飞从病床上站起来，你放心。我现在只是担心夏雨 飞从床上站起来后你会不会让自己的生活陷入另一种危机之 中去，罗曼林，无论怎么样，我后天一定要尽快地给夏雨飞 做手术，就像我原来所说的，我要让他站起来后让你重新选 择。”
罗曼林很晚才离开夏雨飞的病室，在这当中她为夏雨飞 做了下面几件事情。她在食堂的营养餐厅为夏雨飞买回了营 养师调配好的盒饭。她用热毛巾为夏雨飞擦洗了一遍身体， 这件事做起来极其艰难，她虽然在恋爱的过程中已经跟夏雨 飞发生过性关系，但她现在却并不愿意做用手接触他肉体的 事情，但她无论如何还是将这件极其难堪的事情做完了。另 外，她还帮助夏雨飞解了小便。几仁事情做完后，她已经感 到很疲倦了，她告诉夏雨飞她今晚要回去洗一个热水澡并换 换衣服，明天一早她就会来，夏雨飞点点头但是仍然用期待 的目光目送着她离去。罗曼林知道自己在撒谎，从什么时候 开始自己已经学会撒谎了。谎言又美丽又没有危险。罗曼林的谎言中包含着自己对音乐民的思念，她知道音乐民在等待 自己，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她就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回到音乐 民的等待之中去。所以，为了见到音乐民，为了与音乐民今 晚能够在一起，她对夏雨飞撒了谎。事实上音乐民并没有等 她，当她12点钟敲响音乐民的门时，音乐民却没有在家。 罗曼林感觉到很累，她已经没有一点力量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了，她决定就像上次一样坐下来等待音乐民的归来。她坐下 后不久音乐民果然就回来了，他的面孔显得很严肃，罗曼林 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音乐民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上午罗曼 林走后不久，方君就给音乐民打来了电话，方君就是上午来 拎箱子的那个女人，也就是音乐民原来的女朋友，她是从医 院里给音乐民打来的电话，她说她正在医院的妇产科里，再 过半小时化验室就能通知她有没有怀孕，所以，她让音乐民 到医院去陪她。这样，音乐民就来到了医院的妇产科。他在 几米之外就看到方君坐在化验室门口的长椅上，椅上还坐着 几个年轻的女孩子。音乐民刚到，妇产科的化验室里就传来 叫方君的声音。他看到方君站起来走到化验室的窗口，化验 员伸出一只手来将一张化验单递给了方君。音乐民走上前 去，方君抬起头来看着音乐民说：“我确实是怀孕了。”方君 的身体颤抖着，她将化验单递给了音乐民说：“你答应过如 果我怀孕我们就结婚。”音乐民想一想说：“我并没有这样说 过…… ”方君说：“你忘了，那是我们认识不久，有一次你 喝了酒，在一家酒吧…… ”音乐民看到了方君脸上的泪水， 他将她带到一家咖啡屋，他决定跟方君好好谈谈。谈话的内 容当然是希望方君能够在医院做人工流产，然而，这次谈话 显然是极其徒劳的，方君根本就不接受音乐民去做流产的计划，音乐民只好将方君送回她的住处。方君说音乐民我会将 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就等着瞧好了。
现在，当音乐民将上述情况告诉了罗曼林以后他已经把 包袱推卸了一半，虽然他找不到任何出路，直到最后他只能 屈从于方君告诉他的话：“我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就等 着瞧好了。”罗曼林问他有没有其他办法去说服方君，音乐 民摇摇头说：“我根本说服不了她，她实在是太固执了。”总 之，这天晚上音乐民与罗曼林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坐在客 厅的沙发上面对的就是方君怀孕并且不做人流的问题，这个 问题使音乐民忽视了罗曼林的存在。而罗曼林到底是怎么想 的呢?当罗曼林听到方君怀上音乐民的孩子时，她坐在楼梯 上等待音乐民回来的那种灼热的感觉正在慢慢下降，而音乐 民竟然坦诚地将这个故事完全地， 一丝不拉地叙述下去。置 于方君怀孕的现实之中的音乐民似乎已经忘记了坐在面前倾 听他与方君的故事的这个女人不是其他女人，而是他已经爱 上的罗曼林，他似乎忘记了更多的规则，忘记了世俗、平庸 所左右的一切规则，他根本没有想过罗曼林会不会接受他的 故事，他根本没有想过他与罗曼林的关系是罗曼林还没有爱 上他，他对于罗曼林来说只是一种吸引力，所以，他忽略了 他与罗曼林之间的这种脆弱的关系。
当罗曼林面对着音乐民垂头丧气的面孔再也无法上升到 她期待他回来与他见面的那种热情时，她决定回到自己的住 处去。他抬起头来似乎意识到了这一切，他站在罗曼林面前 说罗曼林你不能走你今晚一定得留下来。罗曼林说音乐民我 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再说，我想单独与自己呆一会儿。音 乐民想了想说曼林，我知道是什么使你不愉快，我一定会尽
快处理我与方君的事，今晚你就留下来吧!罗曼林决定走看 起来是必然的事情，她发现自己竟然也是如此地固执，想好 了要走就必须回去，而且一定要回去。音乐民看到自己已经 无法挽留罗曼林了，他便对罗曼林说：“那么明天我们总会 见面吧，实际上再有三个小时天就亮了，你又何必回去呢， 现在已经是四点钟，如果你真要回去的话，那我只好送你回 去。”罗曼林想到已经是夜里四点钟了便产生了一种悚然的 感觉，她并不是一个胆子十分小的女人，但是要让她单独四 点钟到自己的住处去确实是一件需要重新考虑的事情，她想 了想回去的愿望仍然是那样坚定，那么只好让音乐民送自己 回去。音乐民走在罗曼林前边，四点钟的街灯照着寂寥的街 道，进城的大货车成了唯一的车辆。如果步行的话必须经过 街心花园，这意味着他们将在夜里四点钟以后置身于街心花 园，置身于那些香水广告牌下面。音乐民与罗曼林走得很缓 慢，夜色使他们似乎已经摆脱了刚才的问题，他们在进入街 心花园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们都相继抬起头来，广 告人音乐民看到了自己的制作展现在夜色笼罩之下的广告牌 上，那是香水瓶、罗曼林迷惘的双眼，那是颜色、香水、选 择以及为千千万万女士提供重要梦幻的时刻，那是女人最完 美的时刻，它给男人和女人都带来了同样的沉醉和诱惑；而 香水广告模特儿罗曼林在抬头的那瞬间，夜色弥漫使她激 动，她从没有在夜色弥漫之中来到街心花园审视自己：在广 告牌上是自我的难以驳倒的一个梦，它也许是千万人的梦， 但在保持绝对的平静的时候，那个梦是单独的，也是孤寂的 梦，在广告牌上她看到了自己作为女人正在保持着一个女人 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自己的另一种形象，她在这形象中看到了某种欢乐。所以，广告人与他的模特儿就在这样的情况 下开始拥抱，他们的激情把他们从街心花园带到了罗曼林的 住处，在即将天亮的一部分时间里，他们在一起产生了抚爱 和沉醉，产生了梦幻和喜悦。第二天他们又回到了音乐民的 那幢小楼，他们开始制作第二批香水广告的计划。不知道为 什么，也许是他们已经摆脱了记忆，两个人的神情都集中在 一件现实的操作之中。很快到了那天下午以后的黄昏时刻， 方君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当他们下楼准备一块儿用餐时在 楼下碰到了前来找音乐民的方君。方君瞥了罗曼林一眼说他 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怀上了他的孩 子。罗曼林面对这个女人时她与音乐民从昨晚四点钟建立起 来的一切秩序全都消散了，面对这个女人的出现她唯一选择 的只有走，走就是逃离现场，走就是妥协，走就是罗曼林的 选择。尽管音乐民挡住她高声对她说： “罗曼林，你不要 走。”但是罗曼林已经穿过了他们的目光，她很快就坐在一 辆出租车上。她发现自己有了泪水，泪水正沿着她的面颊流 下来。当她告诉司机到市医院去时她突然被一团看不清楚的 东西笼罩着，那是一条道路。她找到了那条道路但并不清楚 朝里面走时会意味着什么。她再一次站在夏雨飞的病室中 时，夏雨飞的脸上又有了微笑，她十分清楚这微笑意味着她 给予了夏雨飞一个诺言，这微笑意味着夏雨飞有了力量迎接 明天的手术。而即将动手术的王涛医生又在干什么呢?罗曼 林来到了王涛医生的办公室里，她在走廊的中间就已经看到 了王涛医生办公室的灯光。王涛医生正在冥想着，她看到了 他的背影，知道他的脑子里涌现的都是夏雨飞下肢中的情 况，所以她没有去打扰他，罗曼林悄然离开了走廊、医院，半小时后她回到自己的住处。突然之间涌现在现实生活中一 切又一切的东西都已经离她远去了，音乐民与远去的女朋友 方君的关系：怀孕、时间、肉体间的纠缠不休的矛盾；自己 与躺在病室中的夏雨飞之间的关系：厌恶、车祸、瘫痪、诺 言、未婚妻、手术后的结果；还有与王涛医生的关系；等待 就像一场赌注，王涛医生正在作好努力创造一个奇迹，那就 是让夏雨飞从床上站起来，正像他申明的那样，他要让罗曼 林重新作出选择……突然之间罗曼林看到了在这些复杂的关 系里，有一只逃离在城市之外的箱子，她就是那个拎着箱子 的女人。为了逃离以上这些关系，罗曼林开始往那只箱子里 面装东西，装进去的东西中有衣服、香水、手镯等。罗曼林 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只是拼命地想逃离这座城市，她只 是有一种想离开的愿望。罗曼林带上多年来的所有积蓄来到 飞机场的售票处，这积蓄中有三分之二是音乐民支付给她的 广告费用。带上这些数额不轻的积蓄她可以悠闲地去一座城 市并且买一套公寓重新生活，而她在飞机场的售票处选择了 南方一座很著名的城市。经过三小时的飞行，飞机将她准确 无误地送到了J市 座对于现在的罗曼林来说是可以逃 避昔日的生活的城市。她很顺利地就熟悉了J市，并买到了 一套依傍翠湖的公寓。过了不久罗曼林被一个J市的著名的 广告人发现，她开始与广告人合作，这一次罗曼林是做时装 广告，她开始在时装中做女人，她的美丽、冷漠和神秘使她 的合作者非常满意，这位著名广告人怀着激动的心情向罗曼 林求婚，罗曼林答应了，但必须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在她结 婚之前她要独自一个人去旅行。广告人望着神秘的模特儿罗 曼林，答应了她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