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余刚不该是这样的一个人，然而她又想不清楚余刚这 个人到底怎样了。喏，罗韵，你看见那堆名牌化妆品了吗? 这就是我们两人合作的工作，我们会得到一笔钱， 一笔数额 很大的钱，有了这些钱我们可以买房子和轿车，这就是享受 生活，你知道吗?罗韵看到了工作间中陈列的一堆瓶子，那 就是化妆品，那些瓶子精美至极。罗韵喜欢那些瓶子，但她 感到余刚不停地在讲到钱，讲到钱时，她发现他的眼睛很明 亮。他不停地讲到钱将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轿车、房子。罗 韵眨着眼睛，她就像想看清楚余刚的面孔，但除了看到他那 双明亮的眼睛之外，什么也没有看清楚。他们下楼时，余刚 问她有没有梦想过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轿车。罗韵摇摇头，余 刚说那你梦想过什么呢?罗韵说：我曾经幻想过有一场风 暴 ……余刚转过头看她：你说什么?风暴，什么风暴?罗韵 走在前面，她已经下完了最后一级楼梯。 一阵热风吹来，余 刚说，可能要下暴雨了。余刚将罗韵带到了下面不远处的一 家快餐厅，正像余刚所说的一样，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天空 中浮云点点，他们刚坐下来不久， 一声轰鸣的雷声响彻四 周。罗韵觉得很痛快，她喜欢下雨，雨下得越大越好。转眼 之间，雨就真的下起来了。余刚说：罗韵，你刚才说你在幻 想着有一场风暴?罗韵仍然看着窗外的大雨，这是真正的暴 雨。是的，她幻想有一场风暴，然而它必须就像这场暴雨一 样突然来临，风暴就像雨点一样淋湿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 的身体感受到自己已经穿过了一艘船、 一片荒漠，风暴正带 着自己上岸，风暴使大群的飞蛾飞过那边有火焰飘动的窗 口，这是她唯一的梦想，但是她并没有告诉余刚。他们各自 要了份快餐，他们枯燥地吃着，咀嚼着。暴雨拍打着窗户。
那天下午她不得不向余刚说清楚自己已经出走了，她不 能再回家去住。她这样说是想请余刚天黑以后到那家旅馆去 将她的东西取出来，顺便将那间客房退去，因为她不能亲自 去，她知道肖克华不会轻易放弃她的，万一被他发现了，那 她就很难再逃走了。晚饭后雨一直在下着，余刚只好撑着雨 伞出去取东西。余刚似乎很理解她的出走，说：“罗韵，你 别害怕，你就住在我这里，哪儿也不去。余刚终于冒着大雨 取回了那只箱子和肖克华留下的条子，上面写道：罗韵，我 是一个医生，这个星期我有好几场手术，所以我没有时间到 处找你了，你是我妻子，不再是小女孩了，我恳求你尽快回 来吧，我想，我可以向你保证不再追问你做广告的事了。罗 韵揉皱了那张纸条。余刚说，你想过你今后的选择了吗?罗 韵摇摇头。余刚说，过几天你也许就会平静下来。罗韵说， 我现在就很平静。罗韵真的很平静。晚上，她就躺在余刚的 怀抱里，白天他们工作。她跟余刚做爱时仍幻想着那场风暴 的到来，就像火焰一样要将她的身体燃烧起来。然而，当她 睁开眼睛时，她并没有感到有任何风暴降临，躺在她身边的 这个男人只是她的合作者 · 广告制作人，这个男人并没有 使她有一种发疯的念头。她是那样平静。当他伸出手拥抱她 或抚摸她的皮肤时，她就闭上双眼，希望能够忘记现实，进 入另一个世界之中去。她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发疯，能够在 一条河里淹死，或者为一个人去死，但她并没有相遇到那个 人。
当然，她已经喜欢上做广告模特，而且余刚是一个唤醒 她感觉的广告制作者。他能够将她潜意识里的所有感觉重新调动起来，她兴奋地看着他，而他举起照相机，他拍下了她 许多最珍贵的瞬间，他从来就把这种瞬间称为她的粉色时 期。当他看着她时，他欣赏她，并挖掘出她的潜力。而她的 粉色在颤抖，在围着他的摄影机和工作室颤抖，因而她已经 进入一个广告模特最佳的状态。 一个星期的合作最后结束在 一个傍晚。罗韵张开唇，口红的颜色在唇上弥漫，她梦幻般 地站起来，那些精美的化妆瓶像彩色鹅卵石向她涌来，这就 是使26岁的罗韵真正跨入了广告模特行列的第二幅广告。 余刚说，这是他做得最好的广告，我们俩会继续合作下去， 对吗?罗韵说她有些累了，她想休息，余刚说那你到床上休 息一会去吧。罗韵说，不是到他的床上去休息，而是想找一 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余刚明白了她的意 思，余刚说，等到化妆品代理公司送来她的酬金时，她就可 以去买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罗韵说，她想独自一人到外面 去走走。余刚说他不能陪她去，因为化妆品公司的人今晚会 送酬金来。
罗韵下了楼，她穿着那件粉色套裙，长裙几乎可以覆盖 住她的脚踝。她找到了一家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 话。肖克华在电话那边说：“喂，我知道你是罗韵，你说话 呀，罗韵…… ”罗韵挂断了电话，她觉得没有什么要告诉肖 克华的，她与肖克华之间似乎横亘着一片荒漠，上面撒满了 粉色的玫瑰花瓣和花瓶碎片，她无法站在上面与他对话，也 无法再回到那片荒漠上去。她突然想找一个人说说话，她想 到了陈涛，她拨通了陈涛家的电话。陈涛说：罗韵，你到底 在哪里?肖克华说你出走了。罗韵说：你能出来吗?他们又 来到了那家咖啡屋。今天是罗韵先到咖啡屋，当她坐在角隅中等他到来时，她想起了在过去的许多时间里，他们曾在这 里说话，罗韵一直听那位年轻的律师慢慢地叙述他的苦恼。 而今天他们之间互换了位置，叙述苦恼的人变成了罗韵。所 以，当陈涛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屋时她是那样高兴，他们毕竟 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朋友。陈涛坐在对面，由于是晚上， 咖啡屋里已经座无虚席，烟雾到处飘动。陈涛点燃一根雪茄 烟，他问罗韵为什么出走，罗韵很想告诉他，如果一个男人 不想看到他的妻子出走的话，最好不要作为一个审判者面对 他的妻子，也不要让他的妻子看到被他砸碎的花瓶，但她没 有这样说。陈涛说：我知道，你去做广告模特了，这件事到 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我睁开双眼时，大街上到处是你的 微笑，罗韵，你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这是你从家出走 的原因吗?罗韵看着陈涛，她知道陈涛也正在判断她目前的 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像肖克华一样想抓住她发生了 变化的生活，她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成为一个谜，他们想解开 她生活中的谜。陈涛说：罗韵，你似乎变了，你不像过去那 样了……事实上，我一直问自己，你到哪里去了?你成了一 名广告模特，难道你就消失了吗?罗韵说，我不是坐在你对 面吗?我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 我的决定，我想跟肖克华离婚……其实，对罗韵来说，这个 决定在进咖啡屋之前并没有形成，几乎是在她说话之前形成 的。陈涛说，你已经仔细考虑过了?罗韵说：我已经考虑好 了。
罗韵的这个决定对陈涛来说不知是兴奋还是疑惑，总 之，他的手想伸出去寻找到罗韵的手。他说：罗韵，不久以 前，我跟你说过，如果你没有结婚，我想娶你……罗韵，我
现在问你，如果你跟肖克华离婚了，你会嫁给我吗?罗韵没 有让陈涛抓住她的手，她想起了亚静。她对陈涛说：亚静是 爱你的，我想你应该娶亚静为妻。陈涛点点头，他告诉罗 韵：当然，如果你不肯嫁给我，我只好与亚静结婚。罗韵点 点头，她被陈涛手指间的雪茄烟雾弥漫着，她现在知道了男 人身上弥漫出的另一种东西，他们正在学会妥协。而她呢? 她坐在这角隅，她已经坚定了离婚的计划，过几天她就写一 份离婚申请书寄给肖克华先看看。当然，如果他能同意，能 够协议离婚，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陈涛试图解开罗韵之谜，他似乎觉得罗韵越来越神秘 了。他们分手时，陈涛说：罗韵，你确实已经变了。罗韵站 在马路上，她的面庞上笼罩着夜色和街灯，也笼罩着陈涛无 法看清楚的那些粉色。陈涛问罗韵到哪里去，罗韵说她住在 一个男友家里。陈涛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会嫁给他 吗?罗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已经转过了身，乘上了一辆 出租车。她回到了余刚家里，余刚将一笔令她惊讶的酬金交 给她时，她不相信，因为她一下子变得那么富有了。余刚 说：罗韵，这就是我们之间合作的快乐，金钱能给我们带来 快乐。那天晚上，罗韵是最后一次在余刚家里过夜，不过， 她没有跟余刚做爱，她拒绝了他，她说她累了。余刚说我知 道。他翻过身去，似乎也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的面 庞上有一种十分满足的微笑。罗韵在天亮时拎着箱子离开了 余刚的家，她在街上行走着，最后到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她 轻易地就拿到了房产证。当她进入一栋新房子时，她最重要 的是去寻浴室，这是她在过去从未梦想过的浴室。她藏在浴 室中，从清晨到中午。当她从浴室出来时，电话铃响了，电话竟然是余刚打来的。在这么快的时间里，余刚就已经找到 了她的私人电话。余刚说他就住在她旁边的另一座房子里， 只要她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罗韵觉得生活简直 像梦一样离奇，她来到了阳台，披着浴巾。她看到了对面的 另一栋房子，余刚正站在阳台上向她微笑。罗韵无可奈何地 笑了起来，她本来以为她已经从余刚的房间里逃了出来，然 而，他却就在她旁边。
罗韵给肖克华打去了电话，她认为不需要写那张离婚申 请书了，如果肖克华同意的话，他们现在就可以到街道办事 处去协议离婚。肖克华在电话中大声说： “罗韵，你疯 了…… ”她挂断了电话，她没有疯，她确实期待着进入疯狂 的状态。她站起来，那个幻想依然存在，她期待着一场风暴 降临，那个男人能够给她带来一场爱情风暴，因为直到如 今，她还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男人。然而，在风暴未降临之 前，她就这样生活着，她等待着肖克华有一天能够与她解除 婚姻关系，她等待着，她的等待就像那些粉色玫瑰一样弥漫 着她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