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主要是由粉色玫瑰开始的,肖克华今天恰好到花店 去买一束黄玫瑰回来,当他叫唤着罗韵的名字让她出来插花 时,无意之中看到了那束粉色玫瑰,他对罗韵大声说道: “你怎么会把粉色玫瑰带回来,粉色是一种浅薄之色,也是 一种易于消失的颜色。”罗韵问他是谁告诉他的,他说是哪 一本书上说的。罗韵便问他,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为她 买回粉色的时装来,肖克华便解释说那些时装是他的同事为 他去挑选的。罗韵说我喜欢粉色玫瑰,肖克华就说你喜欢就 把它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最好放到阳台上去。罗韵说我就 不放到阳台上去。肖克华就说,我知道你是女人,你喜欢鲜 花,我不是经常给你带黄玫瑰回来吗?罗韵看了一眼桌上那 束黄玫瑰说我并不喜欢它,肖克华听了暗吃一惊,他大声 说:“罗韵,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现在的生活。”罗韵听后感 到荒唐,她开始发现肖克华是一个多么脆弱的男人,他把书 上看来的东西套用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之中。她想尽快结束这 场毫无意义的两人战争。她决定把那只插放着粉色玫瑰的花 瓶挪动到阳台上去,因为那里是她自己的天地,她经常坐在 阳台上看杂志和书籍。就这样关于黄玫瑰和粉色玫瑰的战争算是结束了。不过,罗韵却感到了她与肖克华之间的距离。 粉色时期,并不是每个人都意识到了罗韵的粉色时期,就连 与她谈了六年恋爱到结婚的肖克华也没有意识到她的粉色时 期。肖克华对于粉色是麻木的,也可以说是他根本没有意识 到与他生活在一起的这个女人身上的粉色气质。为此,罗韵 站在窗口,每当她迷惑时她就习惯站在窗口,伫立到眺望, 也是一个女人从内心到远处的过程。她的内心就像一只蝴蝶 张开了又合上,她开始想起一个人来,那个引导她做广告模 特的男人,穿着T恤衫,热情奔放,他第一眼看她似乎就已 经看到了粉色正弥漫着她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他来 她就渴望见到他,也许是因为她在期待着他的广告设计,也 许跟他在一起时,尽管非常短暂他告诉了她粉色是什么,粉 色就是她衣服上的颜色,粉色就是她的26岁的躯体正在流 动的时间。
婚姻就是这样——将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限定在一座 房子里,用餐到睡觉,他们要在日日夜夜、年复一年的厮守 之中确定他们共同的方向。罗韵坐在了肖克华身边——她开 始忍受他们夜晚在一起的时间,因为她在等待,也许如果她 生活中没有等待的话,她就不会感到她躺在他身边的那种沉 闷。
日历翻过了一页,只剩下最后一天时间了。从早到晚, 罗韵似乎一直在等待余刚,到了晚上她的等待变得有些焦躁 不安。当肖克华从电视机旁回到她身边时她假寐着,因为这 样肖克华就不会把她从安恬的睡眠中唤醒,她没有丝毫与肖 克华干那件事的准备,因为从早到晚她都在等待一个人的电 话。除了等待电话之外她就像一只蝴蝶——翅膀张开了又合
上。肖克华果然没有把她弄醒,他以为她睡着了,她的假寐 也就成功了。她侧过身面对着窗户,她期待着时间快一点进 入拂晓,进入最后的时刻:她要像那只已经张开了翅膀的蝴 蝶从窗口飞出去。
只有体验过等待的人才想从窗口飞出去,当电话铃声在 上午九点钟响起来时,这无疑是让等待之中度日的罗韵张开 翅膀的时刻。余刚告诉她快到他那里去,罗韵问他现在在哪 里,余刚说他在他租住的住房兼工作室里,并告诉了他的地 址。有生以来,罗韵从没有催促过自己要尽快出发,就像那 只张开了翅膀的蝴蝶出发到别处去,罗韵抑制着自己的激 动,尽管余刚并没有告诉她在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 凭着女人的感觉,凭着在电话中她对他声音的那种把握便知 道了她现在要出发到一片令她目眩的地方去。所以,她将懒 洋洋的脚从红色拖鞋中抽出来放到黑色的皮鞋之中去时,她 注视着它,鞋子将带领她穿越迷雾,穿越一种蝴蝶翅膀上粉 色的绒毛。她蹑手蹑脚地奔到镜子前面,打开粉盒,因为她 很重视这次出发,因为她非常期待这次约会,她要让自己的 每一个地方,从面孔到衣着都有一种崭新的飞跃。就这样, 罗韵拉开了门,乘着屋外深邃的楼梯开始了她的出发。
她没有想到当她刚拉开出租车门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使她回过了头,是亚静向她走来了。亚静的脸上没有表情, 问罗韵要到哪里去。罗韵说她有一个约会,亚静便神经质地 问道:是不是与陈涛的约会,罗韵摇摇头。亚静就说陈涛原 来已经答应了与她马上结婚,现在突然要改变主意了,所以 想找罗韵谈谈,她解释说因为她知道罗韵与陈涛是好朋友。 罗韵有些慌乱,有一瞬间,她的目光不敢直视亚静,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那一瞬间里,她的目光在横穿马路,跟 随着一群人穿过马路上的一片斑马线。她知道陈涛改变了结 婚的主意主要是因为自己,她闯入了他们之间的那片禁地, 好像突然之间他和她的关系再也没有像过去一样纯净的境 地,而且再也没有禁地了。所以,当她看到亚静的目光在盯 着自己时,她感到虚弱,她说有机会她会劝劝陈涛。亚静似 乎突然感到了一线希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告诉罗韵, 她已经与陈涛同居了很长时间,现在是真的已经无法离开他 了。罗韵点点头,她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那片斑马线。
罗韵终于看着亚静离开了目己,亚静的感情像一 团火 焰,而她今天竟然穿一身黑色的裙装。罗韵重新要了一辆出 租车,司机问她到哪里去,罗韵告诉他到新民小区。司机说 新民小区很远的,在飞机场附近,罗韵说我知道了。她的目 光感到有些困倦,亚静身上的那套黑色裙装总是在眼前飘 荡,对于罗韵来说,她从来就不喜欢黑色,也许是她惧怕黑 色。她不明白亚静为什么会选择黑色,也许是她情绪败坏, 因为陈涛突然之间改变了他们俩结婚的念头,这对于把陈涛 看得太重要的亚静来说无疑是一场致命的蜕变。当她把全部 热情投入到她与陈涛的恋爱中去时,当她一心一意地想着要 嫁给陈涛时, 一场意想不到的蜕变却开始了 ……罗韵明白了 亚静穿黑衣服的意味,她开始明白了女人穿衣服是跟心情有 关系的,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轻飘的感觉,多少天来, 自己的所有感觉都像是一只蝴蝶:张开了翅膀又合上。所 以,自己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这是一种从等待到最后出发 的心情。罗韵洋溢在粉色中,粉色似乎从车窗外城市的所有 马路上洋溢而出。粉色似乎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出租车司机告诉她新民小区马上就要到了,罗韵抬起头来,她看到了去 飞机场的高速公路,路两边的粉色夹竹桃摇曳着。粉色,现 在已经没有任何一种颜色能够像粉色一样令她激动了,因为 余刚告诉过她,粉色是属于她自己的一种颜色。出租车进入 了新民小区。
她站在门口,她的心开始跳起来,这是七楼,是这幢房 的最高楼层,电梯坏了,她只好走上来,这可能是心跳的原 因之一,但这并不是全部,因为这次心跳纯粹是一种与期待 有关的心跳。她上楼时感到有一层薄雾环绕着自己,她似乎 看不清楚向上延伸的一级级楼梯,也看不清楚自己的粉色影 子到底有没有向上攀登,这是上楼梯的感觉,她确实是在上 楼梯,因为余刚就住在七楼,因为她期待中的地点就在上 面。她开始敲门,好像当她敲第二下时门就打开了,她似乎 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包括自己的敲门声也没有听到,门就 已经打开了。她还来不及看清楚余刚的面孔,就被紧紧地拥 抱住了,几乎跟上次在陈涛家里所发生的完全一样,而她的 感受呢?
罗韵在他拥抱自己时已经看见了墙壁上悬挂起来的广告 牌,这一片粉色迎着她的目光和躯体而来,她已经穿越了上 楼时弥漫她的那片薄雾,她看到了自己在奔跑时突然回过头 来冲着自己微笑,而一架黑色的照相机就在那团粉色中升起 来,而他也在这时将拥抱她的双手松开了。那幅广告牌已经 占领了罗韵的全部视线,她一点声音也没有,闭着双唇,注 视着它。26年来她头一次感到她可以径直走到里面去,因 为那个人,那个微笑的女人,奔跑的女人竟然是自己——她 的潮湿的翅膀张开了又合上。她就在上面,望着她自己,而
那个里面的女人却使她着迷,她回过头,看到余刚就站在墙 边微笑着看着自己。 一些潮湿的水流声,有红色的、黄色 的、褐色的,最后还有粉色的……声音正溅响了屋子,将朵 朵浪花带到他们之间来。余刚似乎在说:罗韵,这就是你, 你就是这样的,像一团粉红色的秘密。余刚告诉罗韵,再过 半小时城里所有的广告牌上都将悬挂上由余刚所做的这幅广 告。余刚告诉罗韵,从今以后,你的生活将发生你从未想到 过的变化,罗韵,你将不再是昔日在公司里上下班的女人 ……余刚说话时,罗韵的眼睛开始睁开,她不明白余刚指的 是什么。她看着余刚,他穿着白色T恤衫,站在墙边,他是 她见过的唯一的正在解说她生活的人,他是她经历着的那团 粉色中唯一让她充满想像力的男人。她的双眼开始变得潮 湿,她的心灵深处正荡起层层漩涡,她想起了她进门时,他 好像在拥抱她,后来他松开了手,现在她似乎渴望他来拥抱 自己……对,是那场风暴,这是她心底诞生的一场风暴,而 不是别人给她设置的风暴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 声,她不希望余刚去开门,因为她感到那场风暴就要到来 了。但是,余刚却走到门后,罗韵感觉到他的手犹豫了一 下,但他还是把门拉开了。门拉开的那一刹那,罗韵转过身 去,无论谁到来,她都在拒绝着,那场风暴仍在她心底震动 着,风暴正奔腾而下……而余刚却把另一个人带了进来。余 刚在叫她的名字,她不得不回过头,站在屋子里的男人很年 轻,手里拎着一只箱子,是罗韵经常看见的男人们拎着的那 种时髦的箱子。余刚招呼他坐下来,他让罗韵也坐下来,几 分钟过去后,那个年轻的男人打开了箱子,他将几叠,大约 是六沓壹佰元一张的人民币交给了罗韵。罗韵神情恍惚地看着余刚,但余刚的手中已经接下了同样的六沓人民币。余刚 的脸上有一种微笑,罗韵刚想说话,余刚就用眼神制止了 她。年轻男人拎着那只空箱子站起来告别,他告诉余刚,广 告牌已经全都挂上了,这是他们公司代理日本照相机以来最 好的广告,他希望今后能够继续合作。余刚送走了那个年轻 人后将门关上,他对罗韵说,这六万块钱是他们公司付给你 的广告费,罗韵无不惊讶地看着余刚。余刚说:“罗韵,我 说过你的生活将发生你意想不到的变化 …… ”罗韵有些畏 惧,她看着六沓人民币,神色更加恍惚。余刚说:“罗韵, 虽然你不是非常漂亮的女人,但你是一个有特点的女人,你 身上有一种粉色,别的女人所缺乏的正是这种粉色…… ”罗 韵迷惑地望着余刚,余刚说:“罗韵,好了,我带你到外面 看看去吧。”余刚将六万块钱装进罗韵的包里,罗韵恍惚地 将那只黑色的包背在肩上。
那个女人让她着迷的时候也让她感到惊讶,这是真正的 惊讶。她的形象已经占据了所有的路牌广告,她就在里面, 奔跑着回过头来向着这个城市微笑。她想起来,当余刚叫她 奔跑起来时她是那么兴奋,她当时只想尽快跑到紫色和粉色 的花朵之中去,但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瞬间却永远保留了下 来。余刚就站在她旁边,轻声说:“罗韵,不要太激动,这 只不过是你的开始 ……”余刚说: “罗韵,我今天还有事, 我要去谈另一件广告制作,我不能陪你了,今天晚上我可能 会给你家打电话。”余刚说完便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