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体的游戏性1
书名:身体传:一个生命的精神史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333字 发布时间:2024-07-16

米兰 · 昆德拉说:“最沉重的负担压得我们崩塌了, 沉没了,将我们钉在地上。可是在每一个时代的受情诗篇 里,女人总渴望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也许最沉重的负担 同时也是一种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 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相反,完全没有负担, 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 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

哪里是第一次?

我们身体的第一次记忆是模糊的,许许多多的 第一次把我们的身体陷入了紧张的樊笼。你,你在 身体的回忆之中想起最为重大的事件,身体所带来 的那一场不可理喻的,奇特的风暴般的狂喜。
每一个人的身体最为重大的第一次事件与性 有联系,性是上帝为人类的身体设置的美妙无比的 事件,很难想象如果世界没有性的交往,那么我们 的世界也许会迅速干枯,也许会迅速地死亡。性除 了带来繁殖、生育之外,它更为重大的意义在于让 人在喜悦中感受到性带来的爱,唯有爱才可能带来 最难以忘怀的事件。
在性降临之前,对一个人的第一次抚摸是一次 享受雷电降临的时刻,伸出手,第一次抚摸一个爱 的影子,直到把她(他)的影子变成她(他)的细腻平 滑的肌肤,伸出手去第一次触到异性的手——必然 会带来一种电闪雷鸣的感觉,你第一次感受到了手 上的肌肤,第一次在触摸她(他)的电闪雷鸣的事件 之中——意识到你已经与她(他)的肌肤有了一次 奇遇, 一种历史意义上的奇遇的抚慰。正是如此,从 那以后,你才会用你的手触摸世界万物, 一个不会 触摸世界万物的心灵是没有灵魂跳动的心灵。
第一次接吻对你的嘴唇同样是一次晕眩中发生的重大事件。在那晕眩之中, 一个深深的吻使世界上一切溢美之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使一切真实的表达显得多余,吻的创造是让心灵感受一次眩晕生活的事件。
所以,因为抚摸而进入了吻,进入了两个人为各自的身体 而疯狂的时刻,奥克塔维奥 · 帕斯说:“恋爱者平等地爱身体 又爱灵魂。甚至可以说,假如不是因为身体的吸引,恋爱者就 不能爱那个使肉体有生命的灵魂。对这种恋爱者来说,被向往的身体是个灵魂,而且他用一 种超越语言的语言来跟它说话。 这种语言不是通过理性官能理解 而是通过身体,皮肤来理解的。 灵魂是可触摸的:我们能够抚摸 它;它的呼吸吹凉我们的眼皮或 温暖我们的颈背。每个在恋爱中 的人都感觉过这种身体变精神和 精神变身体。”
第一次性的重大事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降临的。第一次, 你就是那个青年男人或青年女子。在那场风暴般的事件之 中,你们的身体开始有了轻重的关系,开始摸索着人类爱自然 的一切技巧,可以在她身上发现一座幽深的峡谷,也可以在他 身上发现一座深邃的岩石;也可以在她身上感受到她那轻如 花瓣般的身体在另一个身体上感受到了那重如岩层的身体的 重压。
第一次身体的事件必然使我们的身体进入了这样的世 界:“恋爱者爱身体如爱灵魂,爱灵魂如爱身体。”爱情把天堂 与人间融为一体:这就是大颠覆。恋爱者说:“我永远爱你。从 而赋予那个生命短暂和随时变化的以此两种神性:不朽和不变。这个矛盾具有真实悲剧性:肉身会腐朽,我们的寿数有 限。然而我们却爱。我们全身心地爱,爱身体和灵魂。”(奥克塔维奥 · 帕斯语)
无须质疑,那个遥远事件中风暴般的身体的第一次性,同 时也使我们的身体开始变得成熟起来,因为在那个风暴的第 一次事件之后,我们的身体便开始承担那压住我们身体的那 个人或者那被我们身体所压住的另一个人,这是一个人的身 体开始承担爱情神话的开端。
第一次事件过去以后,我们的身体便开始感受到男女,感 受到男女在我们的世界中走来走去,感受到男女之间划一条 界线——宣称男女灵魂的区别,以及为灵魂而付出的不同代 价。这种代价正是我们的身体为理想而寻找到的一个又一个 远方,它需要我们的身体最关键的时刻产生疼痛和快乐,产生 碰撞和距离。
由此我们的身体在第一次中暴露出了我们身体的那个沉 没上升的游戏境界。基于此,我们的身体创造出了由死而到 出生的快乐,从而创造出了离别。

哪里有身体出场?

有灵魂出发的地方,身体必定要出场。灵魂出发的远方 规定了我们的身体一生将与时间中的各种环境有关系。那 么,是谁召唤着我们的灵魂出发。让我们回到过去,过去是我 们生命中的一部分,不能分割的一部分,它注定着我们总是要 回到过去。
过去,是一座我们在迁徙之中寻找的小旅馆,我们的身体在马车上摇晃,而我们的灵魂却越过小马车,每当看见挂着灯笼的旅馆,我们的心怦怦跳动,这时候我们的身体和灵魂一起 出场了,那天晚上,我们就在小旅馆下榻,我们的身体虽然倒 下去,进入了睡眠,而我们的灵魂呢,却在不安分地游动。
灵魂和身体同时出场,在过去的屏幕上我们除了迁徙长 大之外,我们还会拼命地追求一个少女,仅仅有灵魂追求少女 还不够,还必须带着我们的身体出现在她面前——无数年以 后,我们已记不清楚,那个已被我们的灵魂所追逐到的少女, 当她面对我们的身体时为什么背转身去,也许是因为羞涩而 背转身去,也许是因为过分地激动而背转身去。
一座真正的悬崖出现在我们的灵魂面前,而我们的身体 却不顾一切地想跟上我们的灵魂站到悬崖的边缘上去,那个 英勇的行为至今仍然出现在我们眼前,灵魂几乎同身体一起 置身在悬崖上,在那里我们感受到了灵魂与身体的真正关系: 它们已经深入了一座悬崖的伟大风险之中去,它们互不分 离。
越过了悬崖之后我们的身体感触到了前面的自由的天 空,那时候灵魂可以神游万里,身体却需要按照秩序在移动, 当我们的灵魂神游一圈后重新回到我们的身体之中。身体就 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出发,有关身体与灵魂的故事被米兰 · 昆德拉展现出这样的故事:“她突然希望,能像辞退一个佣人 那样来打发自己的身体:仅仅让灵魂与托马斯呆在一起好了, 把自己的身体送到世间去,表现得像其他女性身体一样,表现 在男性身体旁边。她的身体不能成为托马斯唯一的身体,那 么在她一生最大的战役中已经败北,只好自个儿一走了之。”
我们竭尽全力想把灵魂和身体同时给一个人或者给一种 事物,为此我们经历着灵魂与身体分离的故事,我们人生为此 抗争的故事就是让灵魂和身体同时出场的故事。所以,米兰· 昆德拉发出了这样的悲伤:“特丽莎站在镜子前面迷惑不 解,看着自己的身体像看一个异物, 一个指定是她而非别人的 异物。她对此厌恶。这个身体无力成为托马斯生活中唯一的
身体,它挫伤和欺骗了她 …… ”
这种悲伤的境况使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分开。然后,尽管 如此,我们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于带着自己的身体出场,但很多 人在带着身体出场时并没有带着灵魂出场,悲剧就发生在这
样的错位之中。
为了尽可能地让灵魂与身体一起出场,我们正在让我们 的生活发生变化,因为变化是让身体亢奋的时刻,在亢奋的日子里,灵魂也会跟上我们的身体。
这是一个日益变化的年代,我们因身体的亢奋而使灵魂 也发生变化,当我们去追赶爱人、女人、男人时灵魂充满了抒 情性,只有经历着抒情故事的灵魂才会展现身体的魅力。才
会吸引事物和人的眼睛。
我们的身体在出场中经历了 悲伤,就像看到了一场有外遇的 婚姻一样无处申诉,然而,正因为 如此,我们的身体通过悲伤才会 进入另一种觉醒,即一个将身体 与灵魂相互交织在一 团火焰中的 人才会与金色的老虎,红色的狮子,白色的熊相遇……
身体在出场,灵魂也在出场 。
这是我们的身体故事。哪一个在前,哪一个在后出场,你会享受到美妙的技巧,享受到不朽的绿色改变了你的生命。

哪里是跳探戈舞的地方?

你已好久没有出场,你渴望出场,女人的出场会确定她的 影子在何方飘动,女人不会像男人一样有固定的位置,女人如 果一旦固定下来那就是她失去灵性的时期,所以你的躯体需 要有飘动感。正是她的飘动感让男人感到心动,所以男人需 要有飘动感韵味的女人生活在他旁边。
男人在面对一个不会跳舞的女人时,他会把一个女人带 进探戈节奏之中去。因为探戈是世界上最疯狂和伤感的舞 曲,似乎进入了探戈舞,人就难以挣脱出去,你就在那一年在 那座舞池中学会了跳探戈,并且喜欢上了这种舞步, 一个男人 在跳舞时会卸下大部分伪装的东西,因为在面对一个女人时, 舞步和舞池的环境及袅袅上升的乐曲会使一个男人自动地剥 去自己伪装的那层皮。男人身上有多层皮,第一层就是伪装 之皮。你们跳探戈舞时你已经感受到了他的除了温情脉脉之 外的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他再利用探戈舞中的那种穿行前 后的舞步试探此刻的你。
当一个跳探戈舞的男人回到现实中时,他会令所有的人 变得现实起来。这种现实感可以从他的穿衣上体现出来,他 穿着名牌西装,俨然是一位想征服梦想的男人,他穿得愈华 贵,愈显示出他的现实感,因为他时时刻刻想让别人深信,他 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他是一个庄重的男人。
他有跳舞的业余天赋,是的,他搂住了你的腰,在跳舞时, 他总目光深沉地看着你,仿佛你们置身在蓝色的月光之下跳舞,他的双眼看着你时,也是一种暧昧的冒险方式,尤其是现在,当你重新变成一个单身女人时,这种冒险变得合法,激起 了他生活中全部意象,但你总是在他想表达什么时错开了舞 步……
你总是告诫自己,不要进入那暧昧的意象之中去,于是, 你错开了舞步,是为了逃离出去,这对你而言也是一种冒险, 你告诉自己,不要让他进来,不要让他走进你心灵的地方,尤 其是那个收藏爱情火焰的地方,那是你真正的地方,于是你不停地在关键的时刻就错开了舞步。
现在,你的脚步再次错开,你们都有些累了,在舞厅,是一个男人追赶你脚步的地方,他追
赶,而你则错开舞步。你无法让一个暧昧的男人从身边走开。人的存在隐含另一种无限的纠缠
......
另一个跳探戈舞的男人在舞厅出现了,探戈舞曲缭绕在你们脚的纠缠之中,他的脚灵敏 地携带着你向前,退后,你想,他比你跳得更加疯狂,也许是他 在利用跳探戈舞来寻找自己的灵魂。所以,你要跳探戈舞,你 们朝前、退后,在探戈舞忧郁的旋律中频频地交换着手臂和舞 姿,终于,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说他请你吃饭,你没拒绝,当酒 杯碰撞时他告诉你:你有跳探戈舞的最为重要的品质,那就是 你在忧郁中朝前走的勇气……
两个男人带着你旋转,而你却爱上了后者,探戈舞曲使你后退一步,就意味着他向你迈出一步,这是关键的一步,这一步使他被缓缓的乐曲,恍恍惚惚地载向你后退的那个地方,你 的心怦怦直跳,当他俯下身时,旋律突然扭转,他侧过身似乎 改变了方向,这就是探戈舞,这就是一种爱情的微笑和爱情的唯一之路。
另一支探戈舞曲又开始了。这是一支纯粹表达爱情、忧 伤、分离的探戈舞曲,你的心再一次怦怦跳动起来,旋转声使 你们的身体反复地分开又重聚在一起,这使你感受到舞曲中 那个不顾一切与亲爱的人相聚的人,她正在旋转之中到达他旋转的那个位置,而他却在舞曲中倒了下去。
这就是你身体的探戈舞故事,它如此地短,产生了爱,爱 情却没有它开放的地方。他离开了你,这是他做你舞伴之前 就已经命定的事。使你感到欣慰的是,在他最后的日子,你们 在一个舞池中跳动着探戈舞,在他最后的日子,你们的手握在了一起,迈出了后退前行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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