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体的物质性3
书名:身体传:一个生命的精神史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557字 发布时间:2024-07-13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城堡吗?

城堡的迷宫可以围住我的身体以及作为我身体的另一部 分 魂灵。这样一来,身体就可以沿着古城堡的某一条小 径,身体出入于城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其实是受历史和时 间的影响,在历史和时间那里, 一座古城堡总是带来一场日落 之前的战争。不管这场战争胜负如何,它必然带来血腥的回忆。
古城堡如今依然保持着它历经战争之后的悲壮或颓丧。 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座城堡去审判,说明我们的魂灵在出入 城堡时已在访问着那场日落之前的战争之后的历史。身体为 什么也想解读历史,也许是因为我们人类覆盖我们身体的历史太多。
从很远的地方驱车进入城堡区,将车停在郊外,通向城堡 的每一条道路现在都禁止车辆进入,每一条道路交叉的、错落的,笔直的路都变成了我们脚下的步行街。
步行并没有限制我们的身体去访问一座古城堡,相反把 我们的身体融入了另一场日落之中,这日落笼罩着我们的身 体,没有血腥昧或战争穿巡的刀剑光影,金黄色的落日洒在广 场中央,白色的鸽子决定在飞回自己的巢穴之前最后一次跟 我们见一面。
身体陷在古城堡之间,我希望在这步行街上能寻找到一 座栖居的小旅馆,它的建筑同样是一座城堡,它也许是这片巨 大的城堡之中一座微型城堡, 一座让步行的人们在进入其中 之后销蚀着身体的思想的城堡。
寻找到古城堡的一座旅馆,让我有机会守候在城堡之中 进行我黑夜之中身体的活动。我身体为什么需要在一座城堡 之中投入我的影子,投下我影子然后再移动我的影子,城堡意 味着时间本身的辉煌,在那个充满血腥的日落之前,这片巨大 的城堡是繁华商业区,那些18世纪、19世纪的人们在城堡区 中纵情狂舞的地方就是那片广场,巨大的城堡本身就是一座 威严的堡垒,它用一层层的砖石和碧绿色的大理石逐渐升高 在里面到处是物质的锃亮,尽管物质已经被耗尽在时间 的漫长销蚀之中,但我们仍可能从底部——那些支撑起城堡 的地基上看到雄厚的物质。
我的身体访问着这物质,在那次日落前之后一次狂欢的 形式。狂欢, 一次在城堡之中肉体的狂欢意味着——城堡是 为肉体,为魂灵而敞开的。所以,它至今仍对我们的身体敞开 着,它的敞开性从那场日落之前—— 自始至终,无时无刻都在 为我们的魂灵服务。
也可以这样说,我们身体中的魂灵在出入于一座城堡之 中时会感受到用巨大的物质矗立起来的秘密城堡的形象有时 候似乎悬挂着一盏盏古老的中国灯笼,从一条条迷径上消失 又寻找到出口——这种过程正是我们的身体被头顶的灯笼所 照亮的结果。
有时候在这种照耀之中,魂灵会沿着一座古城堡寻找到 一把楼梯,上楼梯的过程永远意味着我们的身体在啜泣不已 的时候,在虚幻不堪的时候,在获得最基本的幸福之后——猛
然挣脱了别人的目光的包围,我们想通过上楼梯的方式寻找 到另一种身体被悬在空中的高度。
高度永远是被巨大的柱子撑起来的一种物质形象,人期 望往楼梯上到顶部,也就是渴望着能够在那种物质创造世界 的境况之下,也创造身体的精神空间。这种境况使我们寻找 到了城堡的顶部,那些古老的灯笼再一次笼罩着我们的身体, 如果有可能,我会借助于这灯笼的金红色光芒创造我的精神 世界,我要为物质而奋斗,有一天我也要拥有一座我身体每天 能够出入、往返的城堡。
我喜欢城堡说明我喜欢身体的物质性已经出入在巨大的 秘密穹顶之下,我在那里既是一个身体的漫游者,也是一个身 体的享受者,同时也是一个魂灵的迷失者。每个身体如果经 常出入于一座巨大的城堡,那么我们身体的想象力就会变得 辽阔、深邃。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旅行吗?

车、速度、箱子、旅馆、风景、传说、故事、历史、典故——使我的旅行生活多姿多彩。钱包、信用卡必须紧紧跟随我的旅途生活,如果没有后者,我就无法将我的旅行生活继续进行下去 。
第一次旅行,我进入了一座岛屿,我张开双臂然后将一座 岛屿揽在怀抱,这种生活充满喜剧性,当一座岛屿揽在我怀抱 之后,我却浑身发抖。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发抖呢?一座岛屿使 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已经置身在波涛之间,岛屿隔开了原来的 地方,它已经属于我身体中曾经想象过的在波涛之中显现的 一座城。在那次旅行中,我看到了岛屿上展现的海底艺术品 第天上午我都环绕着岛屿的外部,在沙滩上走一圈, 一圈并不 遥远,因为仅仅只是环绕着一座岛的一圈,它被我的身体很轻 易地就涉足过了。下午我坐在临海的沙滩上,眺望大海使我 产生许多乌托邦的意象。傍晚,我在我下榻的旅馆的露台上, 想方设法地超越自己,我的身体置入一张舒服的躺椅,我喝着 一杯啤酒,想方设法地超越自己的影子。那次旅行我花掉了钱包里所有的钱,然后我离开了岛屿。
第二次旅行,我的身体沿着一条古道旅行。驱车去寻访 昔日的古绎站需要我带上照像机和三角架。那架像机的镜头 可以耗尽我的一张信用卡上的阿拉伯数字,但这是我的生活, 也是我身体中无法抵消的诱惑。那架照像机陪同我漫游了一 条身体嵌入的古道,我的镜头不仅仅留存了古道上的曙色中 盛开的石榴树,还有古道上历尽沧桑的某座小镇的全貌,最后我的影子成为那些镜头中一次生命的精神漫游的记忆。第三次旅行我想乘飞机穿越太平洋。飞机,飞机,仿佛产 生了一种无形的魔力,它的双翼轻轻地离开地面,我就进入了 太平洋的天空。这次乘飞机旅行,耗尽了我好几年的积蓄 最后让我的身体落在了另一个国家的旅馆中,陌生而新 奇的感受力使我的身体仿佛仍在地图上徜徉,那个失眠的夜 晚表达出了我身体的欣喜。
第四次旅行我乘着一辆小马车在乡村的小路上旅行。我 用最少量的钞票换取了我身体一次充满泥土、花香的旅行,我 来到了一座村庄,里面没有任何旅馆,我只好下榻在载着我身 体旅行的车夫家里,我品尝到了玉米饭和玉米制作的羹,那次 旅行是我消费最低的旅行,当然也是我的身体最朴实无华的 一次旅行生活。
第五次旅行的到来我的身体似乎变得无影无踪。这意味 着我已经开始支配好我的魂灵在旅行。让我的魂灵得到一次 旅行的地方是一座荒原,我背着啤酒、干面包坐在荒原,我与 很多人的魂灵在荒原上相遇,我们点燃干柴, 一堆荒原篝火使 我的魂灵释放出自由的元素,那次旅行是用啤酒、面包、篝火 作为一次舞台的旅行。
第六次旅行之中,我喝着一杯葡萄酒时相遇到了一个男 人。他手中晃动着另一杯红色葡萄酒——这次相遇使我们的 旅程有了一种体验男女相互传达感情的机会,它让我透过那 杯红色葡萄酒的颜色寻找到了我的知音。
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第十次旅行……必将使我的魂 灵抵达这样的地方,如米兰 · 昆德拉所言:“在由公路组成的 世界里,美景意味着美丽的孤岛, 一条长长的线把一座美的孤 岛和其它美的孤岛串联在一起;而在路与小径的世界里,美却 是连续不断的,变幻无穷的。每走一步,美就会命令我们“停下”。
也许,这就是我们生活中旅行的世界。旅行是我们创造 的另一种物质生活的演变,它展现出了我们的魂灵所寻找的 原型世界。用物质的投入来演变我们的一次又一次旅行生 活,让身体驾驶这种方向,无论是空中旅行还是乘着一辆乡村 小马车的旅行,都给身体带来一种生命的礼赞。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银行吗?

我在银行之外走来走去,我仰头望着那座大厦,它是如此 巍峨,它是所有人的银行,加斯东 · 巴什拉说:“梦想者之所以 要得到黄金,并非为了一种遥远的社会用途,而是为了一种直 接的心理需要:是为了在其‘安尼姆斯’的宏大壮严中成为君 王。因为炼金术家是一个行使意志,享有意志,并在他的宏大 意志中自我赞美的梦想者。在向黄金祈灵时 · 这即将产生 于梦想者的地窑中的黄金 炼金术家要求黄金‘散发活 动’,犹如人们需求安德拉一般,炼金术的梦想决定了某种充 满活力的心理。”啊!这赞美是“何等的阳性!”
银行中走着各种各样的人,走进银行,意味着我们已经把 钞票带到了它的大厦,银行大厦是神用来安排人们隐藏钞票 及黄金的好地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银行大厦徘徊吗?
我希望在不久之前,在我从一座遥远的,荒寂无人的,冰 天雪地的西部淘金回来之后,我能够抱着大把的钞票走进这 家比巨人还巍峨的银行。
现在我在银行之外楚来楚去,我即将出发,我也许就是那个想拥有梦想的人,所以我想寻找到大量的黄金,黄金并不是坏东西,黄金可以让我的身体出发去冒险。
我啃着变干变硬变味了的食物,把我的身体交给了一座 荒原,唯其如此,我才可能看得见那些金黄的颜色从日复一 日 的冒险中缓慢地露面,黄金并不会在我们简单的等待中降临, 它隐藏在它应该隐藏的地方,在未寻找到它的源头之前,它在考验我身体的意志。
让身体经历荒原中的冰雹,我就在西部寻找着黄金,同许 多冒险者一样梦想着从意想不到的冰雹落下去的地方发现黄金。
在这过程之中,我做着这样的梦:有一天,在我的身体被 黄金的梦想折磨得精疲力尽之时,黄金就会露面,它荡漾着, 如同沼泽似的湖微微荡漾着;它荡漾着如同梦境的多层彩色终于在冰雹落下去的地方露面。
黄金当然只可能向着梦想者露面。
如果有那一天到来,我会怀抱着那些黄金从那幢比巨人 还巍峨高大的银行大厦走进去,我要去寄寓我的梦想,我要让黄金在银行中流动—— 以便让我有一天利用它。
我为什么会如此喜欢银行。
我在西部的荒原眺望着那座看不到顶也看不到形象的银 行。我又一次让我的身体陷入了冰雪茫茫之中去,黄金并不 会轻易出现在眼前,所以只有少数人敢于来冒险,我们带着自 己的梦想,因为梦想着从一座银行大厦走进去,我们的身体忍 受住了恶劣的天气变化,忍受住了饥饿,忍受住了寒冷和寂 寞。
黄金在我们身体之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称为身外之 物,为什么我们的身体会为了寻找黄金而奋斗呢?我同许多梦想的人一样在我的世界看到了那座银行,银行是提炼梦境的另一个地方,它提炼出我未来的许多现实场景:比如我要带着 那些从银行中提炼出来的梦去修复我童年的一种幻想 在 我故乡摇晃的河道上修一座通向此岸或彼岸的桥。
还有我要实现我的某一种幻境,为一个乡村女教师,那个 女教师给予我的最诚实,最虔诚,最有信仰的一瞥来自我的儿 童时代,那时我在外婆生活的乡村上小学,我与那个乡村女教 师产生了一种感情,她给予我的一瞥给我带来了幻境:我要为 她的一瞥而创造一座乡村小学。所有的颜色和形状都体现出她最诚实、最虔诚、最有信仰的一瞥给予我的梦想和光芒。
所以,我梦想着寻找到黄金,我梦想着我有一天能够自由 地出入于银行。 一座黄金大厦替代我的身体中的梦幻,因为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修复一座桥梁,连通此岸或彼岸之路, 还是为我的乡村女教师盖一座学校 · 这些梦想都意味着能 够从银行大厦中提炼出黄金,所以,现在你知道了我为什么会 迷恋着黄金。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商城吗?

世上没有任何女人的身体可以离得开一座商城。频繁地 出入于商城给我们的身体带来了梦幻的颜色。周末,是一个 走近商城的时间,跃动的霓虹灯光洒在我们的肩膀上,带上我 们玲珑的钱包,这个所有妇女生活的故事从钱包开始。怎样 为我们的身体去花钱,怎样选择到我们的女性身体所享受的 一切物质生活?
西蒙娜 ·德 ·波伏娃说:“由于她的身体和花朵、裘皮、珠 宝、贝壳混在了一起,女人成了植物、豹子、钻石和珍珠母。在她身上散发着百合与玫瑰的芳香。但是羽毛、丝绸、珍珠以及香料也在起着掩饰她肉体与气味的动物原始性的作用。她在 嘴和面颊上涂抹化妆品,给它们戴上了十分固定的面罩;她的 眼睛周围被深深涂上了黑眼圈和睫毛油,如彩虹一般五光十 色;她的头发是编着的,卷曲着的,整过型的,失去了其令人不 安的植物般的神秘感。”
一个典型的物质女人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女性总是 比男性更多的物质色彩,而一座繁华的商城则为这种物质色 彩提供了方便。我往商城中行走,我的身体则受到了物质的 诱惑, 一件胸衣的颜色和品质在商城中呈现出来。我站在那 里,用我的身体面对着那件胸衣:我的身体已进入那件胸衣的 造型之间去,我惊喜地发现那件胸衣可以贴近我的裸体、我丰 满的胸围世界,当我进入鞋店,有万种风情的鞋子世界等待我 作出抉择,我有权力用我的脚丈量一双双性感的鞋子,鞋子对 女性来说是多么难以言喻的重要,鞋和脚的互相选择使我可以在鞋城世界耗尽一个上午的时间。
时间停留在女式手表世界,手表是我手腕之间一个可以 展现出时间在流逝的世界,除此之外,它是手上的饰物,饰物 如同每一个女人眼睛中呈现出来的色彩,从每一个女人身上 的饰物中就可以发现这个女人的内心奥秘。选择一块手表从 某种意义上是在选择一个女人对待生命流逝的态度,我伸出 手去, 一根表链束缚住了我的手腕,那根表链起着饰物的作 用,它就像害怕我抛弃时间,所以把我围在其中……
我有了性感的胸衣,占有了性感的鞋子,还有了稳重的手 表用来束缚我身体中的时间- 这是演变我地位的开始。我 还要寻找我的外衣,那体现我风度的外衣,外衣对我的身体有 一种保护感,它无时无刻都在维护我的形象,它在外在世界中 如同面具一样维护了我的尊严。还有首饰品 那些纯金 的,白银时代的颜色,它勾勒出我脖颈上美丽的线条,好让我 演变好我的地位时勾勒出我被解放出来的、从不被奴役的身 体的一部分。
我为什么喜欢出入于一座繁华的商城?
我耗尽我钱包中的钞票,这样让我的身体得到一种娱乐, 因为女人只有在花钱时才能感受到身体的外部风貌得到了强 烈的演变。
我可以让我的身体在一座商城走来走去,改变我身体的 演变过程需要我寻找到设计家在偶然中为我的身体设计出的 胸衣、手表、首饰品、鞋子……这需要时间来选择。
在商城中我忘记了一切,就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一样用 一切方法与物质生活赴约。演变自己的身体是一项诗意的行 动,是一场物质生活的神话,只有那个神秘心领神会的人才能 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物质神话不仅仅来源于我们手中的那只钱包,它同样来 源于我们的身体在商城中的梦幻本能经验,当我们寻找到了 我们的物质神话,我们的身体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它才有可能
让身体从一座繁华的商城之中销声匿迹。
我爱在商城中演变我的形象,而且我会把我演变过的形 象带到公共场所之中,在那里, 一个强大的乌托邦世界使我的 身体充满了 非常令人幸福的、迷惘的、喜悦的、惆怅的事 件,就这样我寻找到了我演变身体的过程,用物质美化我的身 体,用灵魂来揭示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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