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手臂伸长一些把我们期待的那个人的身体触摸到的过程 称为拥抱。在我的生命历程之中,出现过两次震撼过我心灵的拥抱的故事,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我的儿时,那时我那年轻的母亲站在一条河的岸上训练我游泳的姿势,她总是耐心地站在河岸上,我第一次穿过一条河流的那个夏天,河水因暴雨而汹涌着,我母亲鼓励我说,你一定可以游到对岸,又从对岸游回来。
那一年我身体的故事,身体的冒险故事才开始,母亲松开了我的手,我的身体进入了一条河流的世界之中,当我按照母亲所展现的游泳姿态让身体从彼岸回到此岸时,我的母亲在很远的地方就伸 出手来——
我就是在那样的时刻,看见了母亲想迫不及待地拥抱我 的,世界上最温情的拥抱。我从彼岸游回到此岸之后,带着我 赤裸的浸濡着河水气息的小小身体投进了母亲怀抱之中。那 是我的世界第一次用我的身体——感受到了母亲的心跳,母 亲为我从此岸到彼岸,又从彼岸到此岸的身体的过程而幸福 得心跳,而我,我的那颗被夏季暴雨的河水所濡湿的心灵就在 母亲的拥抱之中得到了一次幸福的安慰。
第二次拥抱发生在我的青年时代,我和女朋友去冒险的 路上,在这之前我与女朋友虽然已进入恋爱关系,但身体还从 未拥抱过。也许我们的身体始终在等待,因为相互拥抱的时 刻还未降临。那是我们第一次携手去冒险,我们去了一个终 日被大雾所弥漫的无人区, 一座森林的里面,起初我们的身体 几乎一刻也没有分离过,我们注意到了沿着大雾所行走的森林有着极其危险的陷阱等待我们,我们互相感受着身体离得 很近的那种相互存在的温暖,突然我看见了一只雾中的小鸟, 它就栖在我能够触摸到的一片树枝上,我被那只鸟的出现包 围着,就这样我的身体在大雾中错开了与她的身体相互存在 的可能性,在我转身去看那只鸟的过程之中——她已经被别 的事物所吸引,雾就在我们之间降临,她的身体已经离我远去。
屏着声音我们相互寻找相互伸出了双手,雾越来越浓烈, 几乎连身边的任何树枝都无法看清楚了。而且我们呼唤对方 的声音变得那样缥缈、虚幻,显得不真实。我的手,我的双手 伸出去,我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触摸到她的身体。在那焦 灼而无法辨别事物的情况下,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伸出双手, 双手摸索到了被大雾所笼罩住的树干和树叶,那些柔软的树 叶在手中终于呈现出它原有的绿色来;双手触摸到了雾中的 缥缈。甚至有时候我已经用手触摸到了她呼唤我时的空气中 流动的声音,然后,我用双手触摸到的却是无法握住的浓雾, 一团雾好像已经在手中停留,转眼之间却已消失,我感到那么 迷惘,我想到了这森林之中隐藏的峡谷,我害怕她的身体会坠 入浓雾之中的深渊……手臂伸得那么长……过去了很长时间 以后,我几乎已经绝望了。
一双手在我迷惘和绝望的颤栗之中突然从浓雾之中触到 了我的手指头……好像这是梦境,是神话,我和她的手指就这 样在迷失了方向之后终于在这里相遇,我们就在那样的情况 下迅速地强烈地开始了一次拥抱。这次拥抱如同那次母亲给 予我的拥抱一样 震撼了我的心灵。
拥抱,意味着从我们的心灵出发 带着激情把一种远 离我们的情感深深地聚拢,让这种情感在我们心灵中燃烧。
两个女人给予我的两次不同形式的拥抱,在我的身体之中产生了一种爱的故事。
我的身体在拥抱了两个女人之后 开始学会了去拥抱 我所喜爱的事物。上帝既然已经给予了我们手臂,就是让我 们学会用手臂去拥抱世界。我的手臂伸出去,我只拥抱我的 身体所为之眷恋的对象,我的手臂在拥抱一个人和一个事物 之中已经感受到了幸福- 经受住了拥抱的考验。
婚姻的第一夜
把两个人的身体结合的那个夜晚 是世界上最诗意的 幸福的夜晚。我们把这个夜晚称为婚姻的第一夜,两个人在 此刻已经成为那只燃烧的、火红色的樊笼中的主人。
我和你就是在这样的一刻进入了这个夜晚,在我们婚姻 的历史之中,只有这个夜晚可以给我们的肉体带来隐秘的、颤 栗的幸福,在你进入婚床的那一时刻,婚姻使我们的肉体成为 一种标志,它标志着我们已经相爱,相爱使我们进入了婚姻的 第一夜。
那本结婚证书已进入抽屉,进入我们两个人的档案。我 知道,我正在占有你的肉体,使我的肉体成为你的肉体,使我 的灵魂成为你的灵魂,如西蒙娜 ·德 ·波伏娃所说:“正是通 过把她从肉体和灵魂上贴在自己的心上,男人在大地上扎下 了根,从而实现了自己。他抱起她,她并不容易负担,但男人 并非毫不动情。他对这沉重的负担吃惊了,但他不会撇掉它, 因为这是一件很珍贵的任务 ……通过把自己给予男人,女人完成她尘世的命运。”
所以,我把她,那个已进入樊笼的女人,作为肉体的她抱了起来,我从未用手臂托起过女人,此刻,她就在我怀中,在我 骨头的外面,在我血液的流动之中,她的身体不受钮扣的束 缚,她的身体赤裸着,我可以占据她,她也可以占据我——幸 福洋溢着我们相互成为对方最心爱的人的一种热烈的关系。
占有一个人的身体并不是先例,亚当占据过夏娃,他们相 互占据,正像西蒙娜 ·德 ·波伏娃所言:“每个人都会占有他 人,他们将互.相发现各自的灵魂。每一个人来到世上都为他
人所有。每一个人都通过他人才显得合理、必要,从而变得完 整。”
婚姻生活的第一夜,是抚摸对方的夜晚,占有一个人的灵 魂必须从抚摸她的肉体开始,那个来自玫瑰园的女人现在赤 裸着,她的肉体没有一点因赤裸而产生猥亵感,她因赤裸而让 我走近了她的肉体和灵魂,她因赤裸而让我了解了女人的身 体。
抚摸一个女人的身体也就是阅读她身体上的文字,“女人 向下的作用发生了逆转,她不再是把男人引向大地,而是把他 引向天堂”,因而婚姻的第一夜,是由一个女人把我引向天堂 的夜晚,她的肌肤通过我的手享受到了欢娱,而一个置身在欢 娱之中的女人会引领一个男人进入天堂的大门。
婚姻第一夜是生活的开始,我和一个女人的身体进入了 那闪光的樊笼之中,在一只樊笼中生活,意味着我们已占据了 彼此的身体:“既然女人是男人诗作中的主题,可想而知,她就 应当是他的灵感:缪斯们就是女人。缪斯介于创造者和他应 当汲取的自然之泉之间。女人的精神深埋于自然之中,通过 她,他将探到沉寂与多产之夜的深度。”(西蒙娜 ·德 ·波伏 娃说)。
通过女人的身体,我的身体得到一种升华,男人正是通过 用手爱抚女人的同时,寻找到了一个男人爱的位置,在这个幸 福的位置上,我愿意使这只樊笼永远具有幸福的意义。
婚姻的第一夜除了给我们身体带来一次幸福的樊笼之 外,它还给我带来一个女人:“这个奇特的女人既有血有肉又 矫揉造作,既天真又多情,她与超现实主义者的喜欢的暧昧对 象具有同样的魅力:她像诗人在跳蚤市场上找到的或在梦中 创造的组合物——汤匙——鞋、餐桌——狼、大理石——糖; 她分享了那些突然露出真相的事物的秘密,也分享了植物和 石头的秘密。她就是一切事物。”
所以,与一个婚姻中的女人占据了一只樊笼中的婚床,那 燃烧的婚床,那温暖的婚床、那火红色的婚床使我和一个女人 的灵魂按照上帝造人的幸福合二为一,为了进入天堂之路,我 必须让这个女人用灵魂引领我向上:幸福就这样降临。
乘着音乐旋律去旅行
让我的身体在音乐旋律之中去旅行。现在,身体中回荡 着一种钢琴的旋律,钢琴声使我来到了一座有公园、有花圃、有流水、有小径、有动物园和植物园的城市,身体的远方被一架钢琴声所环绕着,毫无疑问,钢琴是上帝在睡神之间看见的 乐器,它优雅而高贵,置身在人群之中,我的身体来到了公园 中的一把椅子上,钢琴声使一座公园冉冉上升着一抹晚霞,这 是我旅行中的一个地方,这是我在旅行之中占据的一把椅子, 燕子在黄昏时正寻找着它的巢 只金黄色的巢对燕子来 说就是家的居处,燕子在一阵阵弥漫上升的钢琴旋律之中飞 翔着,它给旅途带来了一种幸福。在这里,当我与一只寻找巢 穴的燕子相遇,在这里,我们同时与一曲钢琴音符相遇,这种 幸福在特定的时刻, 一个黄昏之中表现出万物的同一归宿 在那个黄昏以后,我就像燕子一样寻找到了一座悦人的 旅馆,在钢琴的最后一个音符之中- 我让我的身体进入了
梦乡。
萨克斯的音符从另一种旋律中到达我的旅途,那是一个 寂寞的旅途和一座同样寂寞的小镇,这里摆脱了熙攘的人群 让我进入了一支在远处的看不清楚的朦朦夜色之中移动的萨 克斯乐器之中。它亲临我的身体的居处,它拂动我居住的窗 幔,它悖离于程序之外,自由地表述自己的欲望,那寂寞抒情的欲望——如同手在轻抚着我的肌肤,使我的窗户越过了 小镇,我想乘着一只悠远感伤的萨克斯乐器消失在夜幕之下 ……我就这样让自己的身体突然地从一座小镇旅馆消失了。 这当然是在迷惘之中自由地消失,只有自由是幸福的人寻找 的游戏,那把萨克斯乐器感染了我,唤醒了我。
箫,是一种表示我们的身体在告别的乐器,它在我喜欢的 一个女人手上展现,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了这执箫的女人,她纤 细的手指梦幻般地执着长箫——在与我约会之后向我展现出 了距离;箫,让我看见了她告别的方式, 一管长箫,在她手中, 她的嘴轻轻地吹奏出我的身体必须面对的距离,她背转身去, 我在那天晚上看见了那箫的影子,在一管长箫之下离开一个 梦幻般的女人,那管长箫陪随我的身体开始了新的旅途,转眼 之间,我已看不见那个女人,只有箫声从我身边轻轻飘过。
吉他陪伴着随我的身体来到了海边。只有海岸线可以置 放一把流浪的吉他,我坐在沙滩上,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我 一个人坐在沙滩上拨动着弦琴,吉他声影响着我的孤独,我看 着遥远的蔚蓝色的大海,渴望看见一个女人听到吉他声之后 向我走来。吉他沿着海岸线在飘拂着,虽然没有一个女人向 我走来,然而我的身体已经通过那把孤独的吉他表现出了一 个生命在幸福之中得到超越的一个时刻。海,放纵着我的身 体,海中荡漾着那把乐器。
手风琴让我看到了一个旅途中的村落,那个背着手风琴 的老人召唤来了一群在夜色之中跳舞的男女---我的身体已 经抵达了一只手风琴的住所,我的身体进入了那只欢乐的乐 器之中去,我在人群中舞蹈的同时也在表达我的自由,表达我 在音乐之声中的旅途。那天晚上,我和一群男女在手风琴中 喝醉了酒,我的身体栖居在那只手风琴的扇形音符之中进入
了梦乡。
在音乐和旋律之中 — — 我的身体总是与一 只只散发 出音符的乐器相遇。钢琴、吉 他、手风琴、长箫 把弥漫 在我身体之外的音符进入了 我的内心世界。
音乐为我们的身体带来 的幸福 — — 进入了一种虚无 的历史之中去。我不知道音乐 的实用性,也许是它从来就没 有任何实用性,它滋润我的耳朵,滋润了我的肉体,最后却消失在那座公园深处,那座小镇 的夜色之中,那座海岸线上,那座用手风琴旋律来跳舞的村落 ……然而,我在音乐中饱受了一次又一次幸福的回忆,我要隐 匿其中去感受那虚无给我带来的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