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灵趴在长生桥头,百无聊赖。
天宫日子索然乏味,星宿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已大半月未来找过她,整日里叽叽喳喳黏着她的火凤似是思了春,十多日未见踪影。定是她平时对它太过放纵,才将它娇惯成这样!
“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极轻的低语声,即便不见人,寄灵也知道是谁。
“没什么,有些无趣儿而已。”寄灵回头,露出少女般的浅笑。
白昭于她身旁坐下,俯视长生桥下潺潺天河,若有所思道:“这天宫的确不如流芳镇有趣儿,你觉得无聊也是应当。”
寄灵正揣测他此言何意,便瞧见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对她说:“不如我们偷偷下去看看?”
寄灵一脸懵,而今他公文缠身不说,还亲力亲为操持婚礼细节,竟还能抽出时间约她下去走走?
“怎么,你不想去?”白昭狐疑地瞧着她。
“想,是想的。可你这么忙……”寄灵欲言又止。
“今日不忙。”
一听她别扭的是这,白昭伸手将她领上,二话不说飞身下了长生桥。将一旁趴着悠闲自得舔着爪子的青龙吓了好大一跳,歪着一颗龙头不明所以地瞅着空无一物的桥,好像在说:“我堂堂白帝坐骑就这么被扔下了?”
“下方可是乾琉山?” 寄灵飞在云端,忽然眼前一亮。
“是。”
才不过月余,乾琉山生机盎然,鸟语花香,走兽嬉戏,仙气萦绕,赤霄泉自脚下的云层飞流而下,这大概是最好的乾琉山盛况了。
“可惜,景致与生机皆能重塑,人却不再是从前的人。”寄灵惆怅道。
白昭侧脸,“赤霄泉不会再让乾琉山陷入险境,放心吧。”
说话间乾琉山已过,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层魔雾,看方向正是千鹤山。
“知道为何带你来此处么?”
“该不会是为了看望旧人吧?”寄灵别别扭扭地怼了一句。姜婉莹入魔这事她一早便知晓,千鹤山上方有魔雾再正常不过,这有什么好瞧的。
白昭宠溺地讪笑一声,随即正色道:“听说你的修为丹送给了别人。”
“筱筱那个奸细究竟都跟你说了什么?”寄灵双眸直勾勾盯着白昭,故作警惕的模样实在令人觉得好笑。
“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昭自信地大袖一甩,背过双手,神气得很。
寄灵撇他一眼懒得反驳,只懒懒道:“千鹤山怎么啦?”
“听说姜婉莹多年前成了亲,新郎便是吃了你修为丹之人。”白昭淡淡道。
“秦湘?” 寄灵瞪着一双水眸,显然被这劲爆消息惊了一大惊!
“你以为能渡他成仙,他却因恨成魔,这世间万事万物,终究不能托付给‘以为’二字。”白昭含情望着她,话中有话。
寄灵酸涩一笑。若世间还有秦湘的恨,那必定与她有关,她又如何独善其身……
“终是我造下的业障。”寄灵自责。
白昭摇摇头,“一切皆是机缘,也是他作为凡人的必经之劫。连司命都不能左右,你又何以阻挠。”
“话虽如此,但他的劫不该由我来造。”毕竟这种发自心底的自责感她每想起一次,便会发作一次。
白昭伸手将她环了环,力道沉稳有力,她格外安心。
“你自出生便在西荒还未出过远门,待巡视礼过后我不再有公事缠身,届时定带你好好游游西荒之外的七荒四海。”白昭眺望远处,满脸憧憬。
“巡视礼?”寄灵歪着头仰视他,不明所以。
“巡视礼是皇族大婚前必行之礼,即行礼之人带上仙泽福寿与灵丹宝物散至西荒各地,诣在福泽众生,普天同喜。”
寄灵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自打决定成亲之时至今,他几乎没日没夜地忙,想来天族婚事繁琐,竟夺了他诸多时间。
翌日,白昭携长泽与雪啼开始巡视之途。临行时对寄灵嘱咐了又嘱咐,叫她好生等他回来,莫要随处乱跑。寄灵笑他想太多,她如今已是上神,怎会像从前一般不稳重。白昭摸摸她的头不再说话,转而飞上云端。
听说白昭此行会去个十天半月,寄灵还是小小惆怅了一番。红晶在一旁静静煮茶,知趣地不去扰她清净。
直到星宿君大步流星走进来,寄灵的思绪才猛地收回。
“近日可有司命的消息?”星宿甩甩长发,心情大好。
“不知道。”寄灵与她反差很大,语气中不少落寞。
星宿看不惯得咂咂嘴,“同样是小别,为何本君没你这般怅然?寄小灵,你果真是爱惨了白帝。”
“你也知道,我从前总跟在他身后,面对的永远是他背影,现在突然要与他成亲,总觉得他是为了神母托付才与我在一起,毕竟我这么普通,又没有强大的母族……”寄灵垂目,十分摒弃这样没出息的自己却又始终自信不起来。
“好了,别再患得患失啦,去司命府上逛逛,那厮自忘川回来后都没与我们知会。”星宿打断她,心道:你才不普通,你的生母是女娲娘娘,这等身份背景嫁给白昭,他赚大了!
红晶微怔,寄灵竟不知自己真实身份?须臾疑惑后恢复如常,不动声色。
提起司命,寄灵好歹有了兴致,“好,左右也正无聊,瞧瞧那厮究竟胖了还是瘦了。”说罢望向一旁静静为二人添茶的红晶道:“你也一起吧。”
“这,合适吗?”红晶踌躇。
“这有何不可?司命星君是个十分有趣儿的人,你去了定不会无聊。”星宿兴高采烈。
“好。”红晶痛快答应。
三人仙袖一拂,化作三束神光欢脱地缠绕着飞向远方,全然忘了方才的小惆怅。
再说司命,此番自忘川归来性情大变,沉默寡言再没了往日活力。寄灵与星宿到他府上时,正瞧见他手捧着三百年前撰写的命簿发呆。
“喂!”寄灵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何时回来的?也不说知会一声,我们去接你也好啊!”
司命木讷地看了看寄灵,又瞅瞅星宿,最后扫过红晶,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作个揖道:“二位上神安。这位是……”
“这位是乾琉山红晶仙子。”寄灵道。
红晶作揖:“司命星君安。”
“请仙子安。”司命回礼,仍未抬头。
星宿倏地注意到司命周身散着上神之光,当即明白原来三百年忘川之刑是司命飞升的劫。
“你晋了上神之位!司命!”星宿激动摇晃司命肩膀,以为他仍沉浸在飞升之喜中。
“不瞒二位,小仙惆怅的便是此事。”司命苦着一张脸。
“几千年来你历尽劫数,却始终不得晋升之道,而今阴差阳错因天帝惩罚得了道,该开心才是何来惆怅?”寄灵不解。
司命苦笑,“说来惭愧,小仙于忘川河畔守了三百余年,渡了三万六千只游魂,这些游魂有的生前执念太深化作怨念为祸人间,有的难舍家中亲人辗转流连,有的含冤而死寻不到奈何桥无法转世……形形色色的孤魂一波又一波涌向忘川,涌向我这个始作俑者。是我,是我大笔一挥轻轻松松写下他们的命薄,却从未在意过这些命薄造成的后果。”
长生天降忘川之刑想必也是为了司命能参悟其中因果,得道晋升。
“由因结果,长生天不仅给了你晋升之道,也给了你笔下之人飞升之道,有人能得道,便会有人得不着,终究难以事事周全,何苦难为自己。”寄灵一番话似是安慰司命,却又像说与自己听。
星宿眨着星河般明亮的双眼,诧异于寄灵有这般觉悟,“原以为你历劫回来后没什么长进,还是从前一般莽撞任性,想不到这些话也能打你嘴里说出来!本君对你刮目相看啊!”
“你那日毁了我的仙府,是不是后悔了……”寄灵狠狠瞪星宿一眼。
星宿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朝她做个鬼脸,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