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宁看到程知节集结起来数千宁军骑的时候，不由得摇头苦笑了一声。
夜中，这数千骑列阵以待。火把照耀下，每个人的脸都很肃穆。
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征的准备。
沈宁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诸多战将，语气无奈的说道：“只不过是趁夜过河去看看，这样兴师动众的过去还能看什么？”
“主公万金之躯，不可轻涉险地。”
上官致远躬身道：“臣斗胆劝一句，请主公三思。”
其他人也劝，沈宁只是不答应：“若是孤没有来，换做你们之中任何一人为帅，孤自然放心大胆的由着你们去打，但孤既然来了，自然还是亲眼看一看的好。
这一战务求全胜，江南之地遂平，不敢不谨慎从事。
为将者，何为知天文晓地理？不外乎多看，然后记在心里。”
他摆了摆手道：“都回去，孤只带三五十亲兵去。
人多反而容易被沈世永的斥候察觉，明日正午，孤在汉水此处往下游三十里渡河回来。
雄阔海带兵接应便是，其他人各司其职。”
“请景将军裴将军同去！”
见沈宁心意已决，上官致远跨前一步再次拦在沈宁面前垂首说道：“主公一人之身，系天下苍生之命。
万万里河山之重，不如主公安危之重。主公若是执意要去，请带景将军和裴将军同行。
三五十人的护卫也太少了些，还需再多带兵。”
沈宁笑了笑点头道：“孤答应了还不行？景慎之和裴廷玉，你们两个都跟着。
再带一百名刀卫，这总行了吧？若是再多带人马，那便不是去查看而是去开战了。”
上官致远还再要说，也见秦若薇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上官致远心中一动，随即挪开脚步道：“请主公为天下计……速去速回。”
“知道了知道了……与杜如海一般的啰嗦。”
沈宁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打了个响指，不远处的大黑马立刻就跑了过来，伸着脑袋蹭着沈宁的手臂。
沈宁拍了拍大黑马的脖子翻身上马，带着一百名刀卫和景慎之裴廷玉二人纵马往下游方向奔驰而去。
雄阔海不敢大意，点起重甲陌刀营人马往下游三十里处进发，为了以防万一，程知节又调了数千骑在河岸这边戒备等候。
待沈宁后，上官致远连忙问秦若薇道：“如此冒险之事，秦大家何故不阻拦主公？”
“拦不住的。”
秦若薇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既然主公到了，怎么可能不亲自去看看地形？
这一战事关南方大局，若是换了任何人为帅只怕都要做足了准备再开战。
我已经调了密探先过河去，如果遇到敌军斥候尽数杀了。
再安排兵接应，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还是不敢放心啊……”
上官致远叹了口气说道。
“你还是不了主公。”
秦若薇轻声道：“若是按着他以往的子，只怕都不会告诉你们。
然后自己孤身一人过河去查看地形，明日回来了再吓你们一大跳。
主公经历过的事，只怕咱们这些人一百个加起来也不如主公一人多。
而且过河去查看地形，真如你说的那样带上万余兵，哪里还有时间看什么，只怕过河去就会和敌军打起来。
那不是去查看的，是去挑战的。”
上官致远一怔，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认为，主公不应轻出大营。”
秦若薇笑着摇了摇头，越发的佩服上官致远的固执。
一百多骑人马顺着汉水一路往下游，白日的时候斥候就已经查看过哪里水浅可以直接骑马蹚水过去。
沈宁等人到了这里的时候，通闻府密探的人已经守着了，河道那边也有通闻府的人看守，以防被敌军斥候发现。
当沈宁看到河边的密探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胖子的时候，不由得怔住。
“臣万玉楼，叩见主公。”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沈宁诧异道：“孤前半夜的时候去看过，见你睡的香甜就没叫醒你。”
万玉楼挺起脯说道：“臣从江都数千里昼夜兼程而来，不是来睡觉的！
臣是为了为主公分忧效力而来，怎能抱被而眠？”
“这句话说的倒是有几分王崇山的味道。”
沈宁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
万玉楼嘿嘿笑了笑：“其实臣是被秦大家赶出来的……秦大家说，要是我不在主公到这里之前到这里，她就把我送回大业城里去做个扫地端茶的下人。”
“这倒不算什么严厉的处罚……只是做下人，为什么偏要送你回大业城？”
沈宁笑着问道。
“秦大家说最近太极宫里的太监不够用了……”
噗的一声，沈宁实在忍不住笑的喷了出来。
趁夜过河是为了不被沈世永的斥候发现，但查看地形这种事在浓墨一般的夜里自然做不到。
过了河之后，沈宁让人找了个隐秘的地方休息，等天亮之后再行动。
万玉楼第一次身负保护沈宁的重任，自然不敢懈怠。因为兴奋的缘故，困倦早就不知道被他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他的一双小眼睛里光四射。便是屁股都不觉得疼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护垫好使……
过河的时候其实离天亮已经没有多久，经过了最黑暗的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东方的天空渐渐的变成了鱼肚白的颜，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沈宁起身上马，带着众人沿着汉水往上游，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坡，沈宁等人将战马藏在高坡后面，徒步爬了上去。
趴在高坡上，沈宁取出千里眼往沈世永大营的方向看了过去。
因为还有很远的距离，就算用千里眼也只是看了个轮廓。
沈宁看了几眼便将视线转向大河，汉水这一段有两个巨大的转弯，沈世永的大营距离第一个转弯不远，两面临水，北面和东面是开阔地。
若是硬攻的话，只能从这两个方向。
但要想从东北两个方向进攻，大军就要先渡过汉水……这样一来的话，主动权还在沈世永手里。
若是大军半渡的时候沈世永率军猛攻，只怕宁军就算再善战也难以渡河过去。
而若是大军渡河直接强攻沈世永的大营，损失会更大。
因为没有太多的船只，要想渡河只能搭建浮桥。
一想到这里，沈宁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兴业年间刘武第一次征伐辽东霍叶人的那一战。
锐的大周兵踩着民工搭建的浮桥攻向辽水东岸，结果司徒恺建造的浮桥短了一些靠不到东岸去，士兵们在浮桥上成了霍秦箭手的靶子。
第二日重建的浮桥又被霍叶人的床子射断了几座，以至于老将军铁流离和钱世雄等人带着几百残兵被困辽水东岸，全部壮烈战死。
抢滩登陆，太艰难了些。
“若是强攻，人马渡河过来有些困难。只要大军一动，沈世永立刻就会带兵来攻……或是可以让骑兵绕过襄阳城去，从正北或是正东方向攻打敌军大营。”
景慎之看着面前的地形，也觉得有些为难。
沈宁摇了摇头道：“绕出去就太远了，若是一旦骑兵进攻失利，援军根本就赶不过去支援，被困在河岸这边的话九死一生。”
“渡河强攻……”
裴廷玉想了想说道：“可沈世永有超过二十万大军，兵士近乎比咱们多一倍。
兵力多还只需防御河道，这一战还没打敌人就已经胜了七分……损失太大，即便冲过河，除非形成万人以上的规模，不然零零散散过来的人根本就没有战力。
只要有一万人渡河过来，就能站稳脚跟护住阵地，后续的兵力才能顺利渡河……可强渡一万人过来，太难了。”
“不是难。”
景慎之指了指极远处的敌军大营说道：“是根本不可能……沈世永只留出河岸一箭之地那么宽，就算你能过来一万人怎么列阵？
沿着河岸摆一字长蛇？
还不够敌军箭手当靶子射的！”
“沈世永会不会等不及主动攻过河去？”
裴廷玉问。
“暂时不会。”
沈宁摇了摇头：“守，优势在他。若攻，他麾下兵力有一半是梁军降兵，根本就不好用。
但用来防御的话，降兵的战力就能发挥出来。”
“唉……”
裴廷玉和景慎之同时叹了口气，都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沈宁将视线看向更远处的襄阳城，若有所思。
用了小半日的时间，将河岸这边差不多三十里的地形绘图，沈宁便下令返回大营再做议论，众人上马往约定好的地方疾驰而去。
这半日虽然遇到了几批敌军斥候，但能避开的都避开了，实在避不开的尽数杀了，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回程的时候，众人的心里都变得轻松不少。
距离约定好的地方还有十余里的时候，前面却忽然出现一队大约二百余人的骑兵。
没打旗号，正是在空旷的地方相遇，双方想躲都躲不开。
景慎之和裴廷玉对视了一眼，裴廷玉点了点头催马向前，景慎之则留在沈宁身边。
双方距离大约百步停住，显然都很吃惊。
是沈世永的人马。
而最让人吃惊的，不是遇到了敌人这二百余骑锐骑兵，而是沈世永就在其中！
就这样突兀的，毫无征兆的，两方阵营的主帅相遇了。
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失神。
两边人马中，为首之人皆是一身黑甲。
同样的面貌清俊，同样的装束打扮。
事实上，就连沈宁也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他就猜到了为什么会遇到沈世永。
而与此同时，沈世永也猜到了为什么会遇到自己这个宿命中的敌人。
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沈世永催马向前了两步遥遥对沈宁抱拳道：“忆安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沈宁点了点头，笑了笑指向河对岸：“才回来？”
沈世永颔首道：“才回来……要回去？”
沈宁道：“要回去。”
“真巧”
沈世永感叹道：“忆安兄亲来，弟不敢不小心谨慎，所以昨夜渡河去了忆安兄大营外面查看，不成想倒是在这里遇到了你。”
沈宁笑了笑道：“不是真巧，是真不巧。”
听到沈宁这句话，沈世永脸微微一变。他认得出来沈宁身边那两员大将，一个是景慎之，一个裴廷玉。
这两个人武艺绝伦，而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尉迟恭。
这不算最坏的事，最坏的是……沈宁的武艺本身就极强！
“忆安兄既然看了，自然知道这里距离我的大营稍微近一些。”
他看着沈宁认真的说道。
沈宁点了点头淡然道：“你却离着我更近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