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或许是不干净的。这属于解剖台或肉案子的范畴。我更喜欢你的肉体。这人体是咱们的王国,有时我又觉得像影子一样不牢靠,不可捉摸。一一尤瑟纳尔
我第一次感觉到你对我撒谎的时刻是中午,亲爱的,任那座四周环山的小城里,我们偶尔相遇,在我未认识你的名字之前,你的谎言就已经浮上来,你说你想起了梦露,你的意思是说看见我时你就想起了玛丽莲·梦露,我当然知道梦露,她是我最喜欢的性感明星。当时,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笑是因为你的赞美并不准确,这是你的技巧,对女人的最温柔的技巧,因为我一点也不像梦露,我缺少她那两条性感的美腿,我也缺少梦露的乳房和性感十足的嘴唇,最重要的是我缺少的是梦露的人生,除了性感之外的人生。
但那个闷热难耐的中午,你让我想起了梦露,我们想起某个人来,肯定要追忆她,我们想起某一个女人,肯定要被她所牵制。
噢,性感这个词让我想起梦露,而这个名字又是由你引起的,你请我到你的露台上去喝葡萄酒,你说你的露台面对大海,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海面,可以闭上双眼倾听波涛之声,在这个面临海的小城,我来此地看海碰到了你,你说看见我让你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梦露,而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梦露,我喜爱她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命运,这种命运是性感的,那是一种死亡的性感。
因为梦露是世界上每一个男人的梦中情人,所以你赞美我像梦露,即使我不是梦露,但在这段寂寞的旅程中,把一个陌生女人当作梦露一在这个谎言的堡垒之中,我们两者之间都会感受到快乐。
除了谈论性感明星梦露之外,我跟随你来到了你居住的露台,这是这座旅馆最长的露台,也是惟一面对海的露台。
你谈到你的旅行,你说你为什么独自旅行,是因为你疲倦了,或者老了,或者没有女人与你结伴同行,整个上午我们坐在露台,我对你了解愈少,你的谎言就变得愈加神秘。你不是那种轻易地就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别人的男人,你仿佛从不确定,关于你的过去和未来似乎都像这片海滩,除了跳望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你赞美我时,你会想起梦露来,那年我刚好三十六岁,梦露就是在这个年龄消失的,除了想起梦露之外,你似乎没有谈论过任何女人或男人,甚至也没有向我谈起任何与你有过联系的别人来。
烟灰缸就在你旁边,那里面至少已经有十个烟蒂,从我来到露台上以后你就一·直在吸烟,每一支烟似乎寄托着更具体、更确切、更真实的现在的你。你掐灭烟头又打亮打火机,你的打火机闪烁着一团深蓝色的火焰之后突然熄灭了,我在露台上看够了大海的浩瀚外也看够了你像金属片一样闪烁在我面前的不可知的儒弱,它们像海面上的灰色不会形成残片,但是它们既然存在着就会阻挡我们的视野,因为它们让我们的情结上升着一种悲哀。
我没有什么,傍晚我的一个男朋友就会降临,他具有绅士的气质,他包裹在他那彬彬有礼的风度中的东西是为了弥补我在大海上的奇思异想。他不是我的情人,他从未做过我的情人,但是,他会到我身边,如果我需要他,他就会到我身边。
所以,我要离开你的露台了,我真的要离开你的露台了,尽管坐在露台上可以看到大海,海面上的灰色泡沫和你的烟灰缸的几十只烟蒂让我感受到一个男人的存在。
你说我慌忙地离开是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这是你在整个上午说出的一句真话,你察觉了的等待,即使在露台上被海风吹拂着身体时我也在计算他到达的时刻,我笑了,我的笑除了泄露出我的秘密之外,也让你变得轻松起来,你突然说,事实上我们都在等待我们等待之中的男人和女人的到来,哦,我看着你,我很希望听到你讲点别的什么,但你却说:好吧,你回去吧!
而我本来想离开了,现在却不想走了。因为我看到了你的颓废厌倦,在你的眼神之中,在那个片刻,在我就要离开时,这是一种真实的预兆,它不再是怯懦不再是谎言,而是预兆,而且那是一种不好的预兆,因为这种预兆,我突然想了解你,我又重新挪动了一下椅子,我似乎离你已经近了一些,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碰到了什么事?你摹然地看着我说:难道你看出来了,我会出事?我说,不,事情已经发生了,只不过你在控制着…
你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那只烟蒂突然掐灭,你背对着我说:你还是去等人吧!我的事你无需过问。这就是你,我连那种颓丧也无法看到了,陌生人,我从内心低声叫道,那是一种沉默的声音,我似乎在说:是啊,我为什么要去管你的事呢!我是来旅行的,因为我一生最大的奢好就是不停地旅行,一旦我挣到一些钱,我就会出门旅行了,像你这样颓丧的男人正在满世界地旋转,我为什么要理会你呢?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个愿望一挖制我们的自我,因为惟有控制好自我的身体,我们才能感受到外在的自由,所以,我想,你一定在控制着你的自由,控制着你内心怯儒的属于男人的那一一方禁地。我当然不会去打扰你,我会离去,面对你的背影,我直的离去了,我想起了梦露,她在我这个年龄已经离开了世界,那是你喜欢的一个女人噢,那个全世界最性感的女人,为什么当你谈到梦露时我会看不到你的颓丧和厌倦呢?
男人,我想说声再见,但我不再想说任何话,在这个被谎言所笼罩的气筑里,你根本用不者用背影来面对我,我不想了解你,因为了解你的颓丧和厌倦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我从露台中走出去,就像是我看见了梦露,在那阴影里,在她的黑白电影中,我看到她的红指甲和红嘴唇,看到了她性感的腿,甚至看到了她的性欲。
当我的男友到来时我已经沿着附近海岸线走了一圈,当晚回到旅馆,听到了他敲门的声音,我已说过,他只是我的男友,不是我的情人,而我为什么需要他,他就会出现在我身边呢?因为我们之间可以交谈,在我们生活的那座城市里,一且我们需要语言从嘴唇倾诉而出时,我们就会寻找一座酒吧!我们谈论世界,甚至也可以谈论我们内心的感受,但从来不谈论性,也从不谈论我们私人的感情。也许这也是男人和女人的另一种无性别的关系,我们坐在一块能够使用语言。这也是一种缘分。
他告诉我他就住在我对面,他说,这片海岸线真好,现在我们可以不受时间所牵制地说话了。他盯着我的脖颈,因为我刚回到旅馆,我沐浴后刚换上·件低领的睡衣,这是我头一次穿着睡衣面对过他。我对他说,我想换衣服,然后我们到海滩上去散散步,然后到海边的酒吧去,他回他房间去等我。当时,我的男友已经四1岁,他有妻了和女儿,而且似乎婚烟美满、幸福,所以,这似乎是我们能够成为期友的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在与他的关系上,我从不想过别的念头,他永远是听我倾诉的男友,而我也似乎是永远能够听他倾诉的女友,因为基于这种关系,我们全身心仿佛注人了股新的活力,我们纯粹地说话,纯粹地保持着语言的箭镞,并且把它们射出去。
噢,我想,我曾经想,他确实是·个好男人,如果这种关系能够持续下去,我们会因此创造另一种奇迹,即我们没有被我门的男女性别所制约,我们可以寻找到另-一种诗意的目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都不会愚蠢地进人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之中去。所以,他是我的另一种人生旅途之中的慰藉之地,在任何情况之下,我都不会将爱情放在他的笼子里去,所以,这种关系使我轻松地、自由地与他拍动着翅膀。
我已经换好衣服,这是一件宽松的亚麻布裙,长裙长到我的脚面,我披着长发站在门口敲开他的门,我这是头一回看见他穿一身白色休闲装,他看着我的长裙说:我第一次看你穿这么长的裙。
来到海边,我回过头看了看你的露台,暮色照耀了海岸线,你的露台上没有灯光,房间里也没有灯光,看来,在这样的时刻你绝对不会独自呆在旅馆里,你会在海滩上散步,也许你也会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他走在我身边,除了酒吧之外,我和他之间也许从未这么把双方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环境之中,而且是在海边,如果是白天。背景是湛蓝的天空和湛蓝的大海。在这样的背景之中,有故事的人可以掩饰住哭泣,惟一无法掩饰的是爱情和欢乐,甚至也可以掩饰住悲哀和寂宽,惟一无法掩饰住的是狂热和情欲;在这样的背景之中,没有故事的人与大海有什么样的关系,我和他也许就属于没有故事的人,我们走在沙摊上,仿佛行走在世界的两极,我们使用语言来自始至终地碰撞世界,惟一不会碰撞的就是我们的身体。
但就在那天晚上,走在沙滩和潮汐之中的我和他却突然不使用语言来交流一切,因为海滩声使我们的言辞变得渺小,他走在我旁边,我突然看见了你,亲爱的,我突然看见你正朝着大海走去,在一个拐弯处,我认出了你的背影,在一团巨大的浪花碰撞你的身体时,我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入海水抱住了你,我低声说:你不能这样去死…
你被我拽到沙滩,你说你根本没有想去死,我问你为什么要走向大海。你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面颊,你说你是一个失败者,你的工厂已经倒闭,在倒闭的同一天你拎着箱子出走了。这些情况是你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類时陆陆续续告诉我的。这就是你的颓丧和厌倦吗?我目视着你的目光,那一刻,我对你充满了同情,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一个男人的同情会让她滋长什么呢?我害怕你去死,所以,我当然只好贴近你,因为这样你就会忘记死,还有另一种东西也会让你忘记死,那就是爱情,那就是梦露。
我突然想起了他,我的男友,但他已经不在沙滩上了对我的男友来说,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我经历的场面,当我扑向大海时,对他来说,他一定看到了另一个我,那个我加快了身体的节奏扑身汹涌的海浪把一个男人拉上岸来。
害怕你去死,我只好陪同你回到旅馆,我让你去洗浴下把湿衣服换下,我清醒地操纵若你回到岸上后的生活,我给你从箱子里取出干净的衣服,在取衣服时我无意中看到了一只镜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女人的照片,她是你的镜子或情人都不重要,因为在你这样的年龄,没有女人或没有记忆」
生活就会失去避风港。
因此,似乎只有携带装有女人照片的镜框才是正常的,那个女人在特殊的时刻陪同颓丧的你重新上路,她将把你的生活照亮,然而,即使携带她仍然阻挡不了你,在颓丧和绝望的时刻,你仍然要走向大海。
我对你的同情心愈是上升着,我就想赋于这同情心以意义,比如,我要让你不去死,我要让你重新振作起来,我站在露台上,你穿上衣服从浴室出来带着一种香皂的清香,我们重新像今天上午一样置身在露台,天啊,你终于松弛下来,穿上了箱子里干净的衣服,这是准备活下去的标志,你还点燃了一根烟,这同样也是活下去的标志。
你坐在我旁边,抽着烟,在黑暗中我看不到烟圈,但是我能嗅到烟味,是的,从你鼻孔里散发出来的那种烟味,我想到了镶嵌在镜框里的那个女人她长得娇美,下巴上有一颗痣,我对你说也许那个女人在找你,你问我是谁?我说我为你取衣服时,在箱子里看见了那只镜框,你说她并不爱你,即使你水远将她带在身旁,她也不会爱你,所以她更不会在乎你现在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