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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我们都是泥做的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787字 发布时间:2024-07-14

水均伟就在医院门外看见了少女迪迪。他想起两年前在大学 校阅里给中文系的大学生讲述法律与社会的时候,大学生迪迪曾 递给他一张纸条:“你为什么要当律师。”他记得,迪迪坐在最前 面用一双清澈的双眼看着世界,过后,迪迪走上前来。在记忆中


迪迪身穿- ·件橙红色的上衣,下身着一条白色的短裙,迪迪站在 阳光中,四周是绿色的树林。迪迪说:“我有一天要写一部小说, 主人公就是一名律师。”水均伟当时很激动,曾记下了这个女大学 上的名字迪迪。这个名字当时就像四周绿色的树林般洋溢着青春、 幻想和不断变幻的光线。
现在,油迪手里面抱着一束花与水均伟相遇了。迪迪惊讶地 看着水均伟,然后羞涩地笑了笑,她告诉水均伟今晚要去参加她 同学的生日晚会。水均伟看着迪迪脸上的快乐,那种快乐集中在 她的眼睛里,他从这双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个进入青春期的少女所 憧憬着的一切。迪迪看见水均伟看着自己不说话,便说:“我邀请 你去参加我朋友的生月晚会可以吗?”水均伟点点头,他感到这是 他从医院走出来后最惬意的感受。他被那双清澈的双眼中荡漾着 的快乐淹没着,他不明白少女迪迪为什么会流露出那么清澈的快 乐。他当然要跟随这快乐而去,在所有这一切中,给他带来过快 乐的人是那么少,那么少,甚全没有谁给他带来过从那双眼睛里 面产生的快乐,
在那些年轻人中间,水均伟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生日蛋糕与 欢快的节奏,迪迪与朋友们的歌声,到处都是颜色,到处都洋溢 着迪迪上衣般的橙红色。水均伟坐在他们中间,他想如果自已才 有二十多岁, 一切都会从头开始。二十多岁的青春是一种橙红、紫 色、黄色、绿色的时光,他看着迪迪,他目睹了这些年轻人的面 庞上洋溢着的全部青春。所以,水均伟觉得自己正在变老,或者 说已经老了,
衰老是什么样的状况呢?对于水均伟来说,衰老的含义和信 号就是再也无法像少女迪迪他们一样从眼睛里面产生出一种快 乐。快乐就是快乐,它不遵循任何真理;你如果缺少它,快乐就 不会从眼睛中升起来,


从眼睛里面产生出来的快乐使迪迪看上去青春可爱。当屋子 里荡漾着舞曲时,迪迪走过来邀请水均伟跳舞,水均伟愣住了,除 了在大学时代笨拙地在舞厅里跳过一两只舞曲之外,他的双脚对 于舞曲确确实实是陌生的。他不熟悉舞曲中的节奏,因为他的时 间从未在舞曲中停留过,所以,他告诉迪迪:“对不起,我真的不 会跳舞。”迪迪轻声说:“我可以带你,我们可以跳最简单的。”房 间里的橙红色光线洋溢在迪迪的面庞匕,水均伟与迪迪在光线中 旋转着。
一只舞曲终于结束了,而水均伟已经大汗淋漓,迪迪递给他 一张面巾纸说:“你太紧张了,其实 ·放松一些,你就会掌握节奏。”
晚会终于结束了,水均伟驱车送迪迪回家,迪迪在路上告诉 水均伟她已经结业一年了,她在出版社做编辑,水均伟将迪迪送 到了出版社的单人宿舍楼,迪迪说;“我正在准备写那部小说,希 望我们能有机会经常谈一谈。”即使在黑暗中,水均伟也能看到迪 迪眼里产生出来的那种清澈的快乐。
他感到自己从出生以后就从未在眼睛里面产生过快乐,到底 是什么剥夺了自己的快乐?水均伟驱车在马路上,从医院出来以 后与迪迪的相遇使他脆弱地发现;衰老正在向自已无情地袭来。他 发现除了等待这一切之外,自己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钥匙已经掏了出来,水均伟又下了楼,刚才上楼时他已经看 到屋里的灯光,这就是说崔玲已经从医院回到了家里。但是当他 掏出钥匙想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崔玲有可能在家里等 待自己.他知道如果崔玲等待自己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将过性 生活。自从儿子出事以后,他与崔玲的性生活就完全中断了,他 一直睡在书房里,他一直没有面对面地与崔玲在一起谈论过生活. 他害怕面对崔玲,他更害怕在崔玲等待自己时闯进去。最重要的


问题就是他要遵循自己的意志不再与崔玲过性生活。
水均伟走下楼梯,他决心散会儿步,等到崔玲已经睡了以后 再回家去。他从公寓的院子里走出来,他应该到哪里去呢?已经 十二点了,在夜里十二点钟散步的人大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或 者说是一些游手好闲者, 一些做白日梦的人,水均伟属于哪类人 呢?
他只是一个逃避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逃避性。他在黑暗 中猛然将头转向另一面墙上的窗户,他看到一对男女的身影从薄 纱似的窗帘中脱颖面出,那显然是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只有恋爱 中的男女会那样亲吻拥抱。他想起了芳沙的身影。实际上,这么 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难以忘记那个女人,她活动在他经过的路上, 在到处是零散的某种粉红色的衣服的味道中存在着。他想起她的 肉体,他已经记不清那肉体中暗含的兴奋,但是归根结蒂那粉红 色衣服下的肉体曾经给他带来过锁链般的迷惑。他想到,从那肉 体中散发出来的什么东西此刻正降临到自已的肉体中,那代表着 一种被吸收了的肉体的快乐,,同时也代表着另一种无法看见的废 墟。所以,这是他面对崔玲的等待逃跑的原因之一。
他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但是除了逃避这个问题之外,他在这 样的夜晚确实还没有找到另外的选择方法。他站在黑暗中,他面 对的那墙上的窗户里已经没有灯光了,他想到,崔玲也许已经睡 下了。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他可以回家了。
门被推开时,屋子里寂静无声,水均伟轻轻将门关上。他来 到浴室,就像以往一样脱去衣服开始淋浴,这是他一天中最轻松 的时刻,他明白自己全身的皮肤都在真正的放松。浴室中到处是 蒸汽,他站在镜子前面,用手措去镜子上面的水汽,但是水蒸气 很快又涌了上来。他想道,水均伟,你现在应该睡到崔玲身边去, 还是回到书屋中的那张小床上去?他拉开浴室的门在客厅里站了


·会儿,他有-一种感觉,崔玲已经睡着了,从卧室的黑暗中看过 去,崔玲正躺在那张床上。事情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令人尴尬, 崔玲并没有在等待自己。 一个浑身疲倦的人,骨头散了架似的疼 痛的女人最终只会寻找床,而不是寻找性。所以, 一种自然的规 律将她推到那张床上,唯有进入睡眠才是幸福的,也就是说能够 进入睡眠的人是世界上最辛福的人。崔玲的屋子里已经传来了轻 柔平衡的呼吸声,水均伟听到这呼吸声时身体就像摆脱了一双沉 重的双翼,他那悬空的被种种意象缘绕的心灵顿时进入唯一的状 态:可以回到书屋中去睡觉了;再也不用担忧与妻子崔玲的性生 活问题了。于是,他跛着拖鞋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一切都是那 样平静、宁和。
他拧开台灯.他看见台灯的灯座上潜伏着一只小蝴蝶。他坐 在写字台前,那只蝴蝶一动不动,就在他的眼睛注视之下进入世 间万物的睡眠之中。等到熄灯钻进被子里时,他已经睡意昏沉了。 水均伟伸直腿,闭上双眼,当快进入睡眠的那一刻,他仍然像从 前那样将第二天的事情想了一遍。他的工作室就像一间盛满秘诀 的仓库,那些秘诀又布满了他的神经,他就是守候这仓库清理这 秘诀的主人。目前他是流线的律师,流线已经起诉马继武,流线 的起诉毫无疑问将是一枚炮弹会将马继武的灵与肉炸得粉碎。水 均伟就这样进入这艰难的睡眠之中,
他闭上双眼。有一段时间,他看见了芳沙,他的身体似乎拥 抱着她。芳沙的身体就像一盆火炉,他看见她歪斜着头看着另一 个地方,她的眼睛一会儿闭上, 一会儿又睁开。噢,水均伟不能 面对这个粉红色的记忆,他侧转身,枕头像一片海水吸收着一切; 他又看见了迪迪,她那羞涩的微笑,使他的眼睛睁开了,世界上 只有这微笑使他感受到恬静。所以,那个晚上,水均伟想着这微 笑进入了睡眠.




水均伟在办公室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芳沙打来的。芳沙告 诉水均伟:“我想杀死一个人。”水均伟听到这句话时明白芳沙正 左外景地的一家邮局中给自己打电话,但他仍然问道:“你在哪里? 你刚才说什么?”水均伟 ·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在 他心目中他与电影演员芳沙的关系永远是一个掩藏着的秘密。昨 晚下了雨,泥上、植物已经在雨里洗刷过,经过洗刷的大地,就 像一个人刚出生时呼吸到的最为纯洁的空气。他与电影演员芳沙 的关系就像一位寂寞的旅行者缓慢地挪动着身子,没有人知道他 到底要到哪里去;那种关系就像此刻他鼻孔里的气息,在他的办 公室你漫,而他的鼻孔正在微微地抽动着;那种关系依旧围绕着 他的是一种粉红色的魔法,白从那个逝去的夜晚开始以后,这魔 法使他的视线中飘来一种自己正在努力抵抗着的恐怖、疲劳、幻 想所带来的那种既可以释然分解又可以凝固起来的距离 ……所 以,今天清晨,这场对话就是一种魔法的延续。
芳沙说:“我在这座小城的邮局给你打电话。我刚才告诉你, 我想杀死一个人。”
水均伟平静地说:“芳沙,你是在告诉我电影中的画面吗?你 的角色是不是需要去杀死一个人?”
芳沙说:“你的声音太小了,我无法听清楚,我刚才告诉你, 我想杀死一个人。”
水均伟说:“我听清楚了,你告诉我,你想杀死一个人,如果 不是电影需要你杀死人的话,那么你可千万别干这傻事…… ”
芳沙大声说:“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无法听到,好了,我要放电 话了。”
芳沙将电话放下去了,水均伟呆滞地看着窗外,这场对话使 他听见了芳沙的声音,而芳沙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是芳沙在


电话中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芳沙一遮又一遍地强调一个事实:那 就是她想杀死一个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实,是电影中面临的 现实还是现实中面临的现实。
也许是电影中的现实,芳沙现在主演的女主角需要去杀一个 人。 一旦芳沙进人了角色,她就想着要将这个人杀死,杀人的想 法环绕着芳沙,它就像嵌在她身体中的一把匕首。
他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虚构着一个电影演员荒谬的生 活。这种生活此刻确定着水均伟对芳沙的想象,他想着那个女人 放下电话后走出邮局,她从邮局到摄制组的路程也许需要半个多 小时,谁知道哩。然而,他总觉得芳沙并不是告诉他电影,她的 声音听上去是那样苍凉,他可以看见她苍白的手指抓住电话,她 告诉他她想杀死一个人。他觉得她想杀死的那个人并不是屏幕中 的那个人,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生活中的人。他将窗户敞开,他 看见事务所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上班来了。他笨拙地从水壶里面倒 出一杯水,他开始清醒过来,并且坚定无移地确定芳沙陷入了另 一种困境,她给自己打电话无疑是要给自己以勇气。水均伟决定 到芳沙拍摄电影的外景地去,他要制止她的行为。
他要扼制芳沙想杀死一个人的计划。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这 个人是谁,这个人在哪里,芳沙为什么想杀死这个人。多年来做 律师的经验已经使他的心灵像观看忧郁的风景那样敏感,芳沙已 经有好长时间没与他联系了,实际上,自从那天晚上他逃遁以后 他们俩就中断了联系。那种一个男人与女人的联系,使一个想诉 讼的人与一位律师的联系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芳沙突然给自己 打来电话,而电话中的唯一内容就是告诉他她想杀死一个人。
水均伟看着窗外的守门人正在举起一把扫帚清扫着院子,扫 帚落地的声音弯曲地将这个清展的宁静打破,他看着扫帚下面的 几片碎纸屑,他盯着扫帚下面的水泥地砖,他心中笑然滋长了一-


种可怖的东西,芳沙正在千方百计地策划着想杀死一个人。当然, 那个她想杀死的人也许是电影上的,也许是身边的。当窗外的那 把扫帚已经清扫到他轿车轮下面的水泥地时,他似乎已经看到可 怜的电影演员芳沙正用毕生剩下的最后力量疯狂地、愚蠢地、荒 诞地做最后一件事;杀死一个人。
他就在这时跨出了办公室,律师事务所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 看着他,因为他的面庞上,包括他的神经系统正在发出一种忧虑 的信号,他来不及告诉任何人他将到哪里去,因为他此刻要穿越 五百多公里的路程,他将要横穿南方丘陵地带新鲜、明朗面广阙 的阳光 他的日的是要尽快见到芳沙,他要穿越此刻令他忧虑 的东西,到那些令他无法捉摸的、费解的东西中去,只有在这个 时刻,他才知道芳沙的每一句话,她的身体她的每个行动都已经 成为影响他思考的忧虑的东西。当他的车轮旋转起来时,他看到 了远方有一团粉红色的东西在跃动: 一个女人与一种粉红色的联 系是那么重要。在他的记忆中,只要看见或者回忆起粉红的颜色, 那就是电影演员芳沙。他将车开得很快。这---天,在这座城市没 有任何人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因为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他要到哪里 去。
他与电影演员芳沙的关系现在正慢慢地转化成一种私人关 系。沿着公路向左向右转,这时候雨后的阳光已经渐渐升起来了, 他在阳光中奔赴一个地名,实际上是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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