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覆着身体,伸了手脚搓着床单,迷迷糊糊地想要认床,但没一会就觉头痛欲裂起来。趁还未撑开眼睛,索性又侧躺着不动,继续挣扎着试着再睡过去。可是越努力让自己静下,心却越躁动。大脑像是一滩池塘低的淤泥,里边蠕动着一条老鲶鱼,变得胀胀的。
还想继续睡去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怨念不忘这一觉残缺的似是而非的梦境,枉然想在脑海中续下什么。
我放弃了挣扎,狠心睁开了眼。枕头和被子的洗衣粉和阳光的混合味道,将我与现实重新连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白的世界,被褥床单、身上的衣服是蓝白条的,房间也是粉刷洁净的蓝白。这里是一间独立的病房,我现在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床头架起了金属的架子,突兀地横过头顶上方。架子上挂着瓶瓶罐罐的药水,通过细胶管连接,输送到我的肉身上。
自己病倒了?什么病?
这惨境使我哭笑不得,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向着天花板干瞪眼,干等待。等那还剩一半的药水全部流入了我身体血液后,或许那时是了解前因后果的契机。
等待……数着每一滴药水地等待。
就在药水快滴完的同时,门也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名年轻女护士,她进房后就望向病床,生怕自己的病人不在了似的。确认还在,她二话不说地过来给换了药,随后她掏出胸前口袋的水性笔在新药瓶子上快速地划了什么标记,又取下床头的一张卡片,在上头小心登记上了换药时间。进门、换药、记录,一气呵成。完了之后她本想离去,但在转身时发现了我呆呆盯看着自己,于是又回了身来到床前。她先站住了把手里的纸笔放入大口袋,随后才开始附身用手翻开了我的两眼了,分别查看,再次用笔在本子上认真地记录。在她做记录的间隙,我问她:“医生,这是得的哪门子的病?” 她脱口而出:“精神分裂症。” 她说完之后可能马上觉得自己的话哪里不当,笑了笑,又补充道:“我不是医生。” 我眼睛向她示意房间的左右,向她问道:“看这架势,病的不轻?” 她想了想,说:“这个病症多为产生幻觉和妄想,沉默、独自发笑,思想、感情和行为不协调等等。“她接着说:“但是医生说了,你的情况只是轻微症状。” 我抢着问道:“那就是疯了?” 。她听了赶紧把手捂住了嘴,强忍着以免笑出了声来,过了片刻才认真说道:“严重了才会发展为痴呆状态;诊断书是说受了什么刺激才发病入院,但医生也说了是轻微的症状,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放松心态,很快就会好转出院的。” 我听了虽然一知半解,但还是假装宽心地点了点头。她表示要离开去下一个病房了,有事可以随时呼叫她,说着就转身而去。离开时,白衣制服的下摆随她轻快的脚步一齐飘扬起来,给房间留下一道美丽的洁白身姿。
与护士互动之后没多久,就感到饿了。墙上的挂钟指针到了十二点,是正常人的饭点,在饮食方面没有任何絮乱。虽然点滴还没输完,但也快了。我想着,自己现在是完全能够起来活动的,自己解决吃饭的问题不大。但我很快发现,现在除了身上的这身病号服,自己再无半尺布来遮身了,我肯定不愿意身着病号服下楼的。手机倒是充满了电待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边,览了一遍通讯录,实在找不出可以麻烦给我送饭的人。点外卖吧。我呼叫了刚刚的护士小姐,向她问知医院、楼层、病房号等。“点外卖?” 她问了句。我点了点头。她给我详细记下了外卖的地址,之后就带了门出去,不过马上她又开回了门,探进半个身,说道:“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要看你,挡也挡不住。” “什么?”
果然,用完午餐没多久后,就来人了。
开门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人,男的身材中等稍胖,女的也中等稍胖,都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他们本就看到了我,但还是往里先望了望,才满脸带笑地进了房来。
“昨天大姐来时,你还没醒。” 女人声音很亮,毫不忸怩地先前一步,径直往床头靠了过来。我努力地在脑海里飞快地搜寻记忆,但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两人与自己的关系,只得切断回忆的思绪,先笑着向两人点了点头,迎接他们坐下。“还以为你还没醒来,你姐夫不让先不带东西。” 她说道,“没想到你可终于醒了。” 大姐?姐夫? 我用余光不好意思地打量了两人,仍然毫无头绪。二人看到我还没记起自己,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老家的同乡。乡下,哥、姐这样的称呼只是互称,实际上也可以没有血缘关系。我好像记起了些。前些年,那姐夫好像他女儿考上了重点的什么大学,之后又纳了一个金龟婿后,加上他本人也精明强悍,大概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家开始过上了大家羡慕的好日子。那大姐是从外地嫁入村里的,丈夫家三代单传,家公是已经退了休的老师,丈夫通过其父的关系,也在当地拿到了集体单位的铁饭碗,她们一家几代以来一直衣食无忧,她也成了大家眼中嫁对了的女人典范。我记得其实这两个人也不是很近亲戚的关系,最后一次见到两人好像是在村里的他们家的酒席上,那天,那姐夫女儿出嫁,那大姐儿子高中状元。同一天的酒席,两家人来来回回互相道贺了数趟,那应该是他们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之一。现在他们两人能一同前来,说奇怪也不怪,只不过难免有些莫名的意味。我招呼他们坐下,之后我们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拾起家常往事。等到我们关于家乡的那少的可怜的共同话题聊完之后,两人私下地对看一眼,也觉得应该可以表示离开了。临了,两人都热切邀请以后常到他们各自城里家里坐坐。我说一定会去。
两人走后没多久,我接到了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电话说话的那头是一个女声,也可能是两个,能听出一旁还有几个男生的声音,他们像是在争抢着说话。他们说现在马上就要过来。
几乎就在挂下电话的同时,刚刚讲电话的他们就进到了。来了五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其中两个女生手捧着鲜花,堆着大方的笑容,先行开门而进。我一眼就将她们认出,连忙向着她们笑着示意,又同她们身后的男生也一一招呼了。“老同学们,好久不见啊!” 我把他们都迎了进来。他们笑声朗朗,互相呼唤着进了房间,或站或坐,倒也不拘束。每个都还多少留着一丝学生时代的率真活泼,除了衣装变了更加得体外型变得更加时髦之外,其他倒也还真没有什么大变。因此,我轻易地就能分别认出他们的每一个来。为了简便,现在以字母a、b、c、以至到e来逐个介绍,委屈他们了。他们都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学,首先进房的a和b是两个女生。a是我的的邻座,也是我整个上学时期的暗恋对象,说是暗恋,但以女生的敏觉,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即使已经多年过去之后的现在,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显忸怩了些,她把花束替我在床头柜上摆好,就又马上站回人群中去了。我向她和其他人道了感谢,接着故作轻松地,向大家自嘲自己怎么会得了这精神分裂症的疑惑,我说,“平时确实会有幻觉、妄想、沉默、独自发笑的症状,但医生也确诊了是轻微症状,所以现下暂时还不用担心会疯掉。” 话音一落,众人哄然大笑,a也忍不住捂住了嘴笑了。我看到b这时偷偷地白了一眼,跟着大家笑着,然后去了窗边跟在靠在窗台那里的c说着话。b和c都是学校成绩拔尖的优等生,那时他们两人就公开地已经在一起,是大家眼中的天生一对。d一看到此景,忍不住对他们打趣几句。我笑着看向a,发现她也正好在看向我,我们悄悄地各自笑了一下,这个过程大概三秒。其实从进校到离校我和b和c并不真正相熟,我想如果没有同窗同学这层关系,我们几乎会是两个世界的人,大概也永远地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他们两人永远光芒万丈,而我则普通的不能普通,偶尔努力表达,也不会有人聆听。d和b、c关系不错,在学校是常常形影不离地铁三角,他们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家境优渥。“还在写小说?” 我问e。他恍惚了半天,才知道我是在跟他说话,支支吾吾了好久,才低声细语地说道:“现在没有再写了。” “干嘛不写?” 我几乎是在惋惜,“你很有天赋。” “不知道写什么。” 他说。“帮我写本传记,书名就叫我得精神分裂的日子。” 我胡说八道。这时a向e插话道:“你让他给了稿费再说。” “或者叫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c也开玩笑。众人跟着又是一阵笑,他们道了别,c和d留了名片,之后一起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我刚打算午睡片刻,不想才刚要睡下之时,又来了人。
来的是公司的领导同事,一行有我的直属上司主管、副主管、人事部门的傅小姐。我没想到的是,连老板也来了,这让我受宠若惊。被过度重视的不安让我连一句迎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平日工作虽不能说有多出色,但也常年坚持得了朝九晚九,每天也还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完成任务;为了不被出局,一年的时间甚至不敢请过假,也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这样的事发生。主管先说话了,他说:“上周跟我说只请一天的假,没想住进了医院来。” 我不知道要回答什么话好,只向大家表示无奈地笑着。主管接着说:“你的工作现在小刘顶上了,一切放心,安下心养病是第一位的。” 我只能不断点着头。傅小姐发现了我投向她的目光,她等到了主管讲完了话,才走到前来,她笑了问道:“你上周五请了假?” 我说:“请了一天。” 她说:“记得你上次请假已经是一年前的时候了吧?” 她说着,脸显出了不可思议的赞许的表情来。她接着说道:“这回病倒了,可要趁机好好休息够了,看医生让住几天,能够出院了,回到公司在把假条补上来给我就是。” “好的,谢谢。” 我简短地只说了几个字,想表达真实的谢意,但已经找不出另外的什么话来。“有事也可以打电话找我。” 她说。我跟她说知道了。老板至始至终都没有讲一句话,可能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他只背着手,安静地站在人后,身姿高大而英俊。这时傅小姐退回去在老板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将他拉到了床边。最后,大家在病床前排好,由司机来拍照,大家合了影纪念。
晚餐,吃了今天中午的同一家东西。那护士小姐在换药时跟我说,我的几个朋友向她说了,知道了我已经能够自理,所以就不过来探望了。“哦。” 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