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困难
王品一次又一次地给普桑子送来鲜花,在全城人惊恐地等待战争即将到来的日子里,普桑子却感受到了一生中得到鲜花最多的日子,每一次鲜花的到来都使普桑子的店铺变得一片灿烂。每个女人都爱鲜花,看到鲜花并拥有鲜花的日子也许是那个女人最喜气洋洋的日子。很显然,普桑子明白,王品一次次地给她送鲜花是为了表示他对普桑子的那种持久的爱,普桑子在看到鲜花插在花瓶中时想起了这种爱,但她得到的另一种爱的结论却是这样含糊:爱是无法看清楚的,也许它是骗局罢了,也许它是一场游戏也罢,爱就是让人越来越糊余,爱就是让生活中容易的事变得更加困难起来。
有意思的是,普桑子并没有拒绝那些鲜花,也就是说普桑子并没有拒绝王品带给她的依附在鲜花上的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普桑子有一天在花枝中发现了王品的第二张纸条,他再一次邀约普桑子到屏风餐厅中去用餐。已经有好长时间了,自从上次与王品在屏风餐厅分手以后普桑子就没有见到过王品,虽然他们相隔只有五分钟的距离。普桑子也没有去旅馆门口的那条路上去散步,她已经做到了某一点,再也没有去旅馆与王品会晤。欲望需要克制,只要你能够克制住三次欲望,那么欲望也就消失了。
普桑子展开第二张邀请纸条的时候,那天下午下着细雨,街道上只有稀疏的人撑着雨伞漫不经心地行走,普桑子阅读着纸条的两行文字,在她的生活中除了这样的文字可以给予她诱惑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继续诱惑着普桑子了。她做好了赴约的准备,在这个过程中,她似乎忘记了令她畏惧和恶心的那座旅馆,她想起了在吴港她第一次见到王品的情景,从第一眼见到他的那一时刻开始,普桑子就觉得这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与消失的耿木秋很相似,从那以后这种深刻的印象总是弥漫在普桑子脆弱的记忆之中,普桑子还想起了在吴港居住的那段日子,他陪同她去学校的第一个早晨,在回忆中那些陈旧的街道突然变成了绿色益然的街道,似乎空中飞翔着一些吉祥的鸟。普桑子区别于其他女人的就是她能够保存记忆,最为显著的区别也是普桑子最为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普桑子可以回忆最难以忘记的场景,而且把这些场景涂上各种鲜艳的颜色。
去赴约的路上,普桑子看到了王品,他就走在她的后面,离她只有二十多米,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普桑子就在他的身后,普桑子看到了这个撑着黑布雨伞的男人。她就跟在他身后,为了去与他赴约,她看到了他的影子,除此之外,她感到并问自己,她同意了他的邀约,是不是就已经接受了他的爱?当她来到屏风餐厅时,他告诉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已经从那家旅馆搬出来了,从此以后他不再住旅馆了,他搬到了一座房子里,价钱很合适,父亲每月汇寄给他的钱的三分之一可以用来租那套房子。他坐在普桑子的对面,澳,他终于开始了行动,终于搬离了被普桑子喻为是地狱的旅馆。
不知道为什么,当王品告诉普桑子这个消息时,普桑子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眼睛里的潮湿,只是那些潮湿没有形成水,也许她的泪水已经在矿堡的山上在那场毋塌的事件中流干净了。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普桑子有些惊讶,这正是她很久以前等待和希求的东西,这正是她想一次次提醒王品而没有提醒的话语。
只要搬出那家旅馆,似乎普桑子就已经看到了王品逃离了那座地狱,而那座地狱在多少逝去的日子里曾让普桑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出王品在麻醉状态下与嫂女擦肩而过的情景。普桑子坐在屏风下面,不管怎么样,王品对普桑子的那种爱使他终于离开了那座旅馆,不管怎么样在那天晚上闷热的细雨里,普桑子跟着王品离开屏风餐厅后又在细雨中开始了他们的散步。
虚构者说
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一种永远无法说清楚的关系,普桑子就这样原谅了王品以往的生活了吗?那些酒后的话语难道地可以轻易遗忘吗?王品搬出了那座地狱似的旅馆,难道他的世界就变了吗?普桑子曾经思考过这些东西,也曾经被这些东西纠缠着。当她重新走在王品身边,跟随着他一起在闷热的细雨中散步时,普桑子已经从这些思考和疑问中走出来,她需要的不是乏味的思考和透不过气来的理性,因为她遇到的不是一个幻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而且在普桑子的记忆中仍对他保持着最深的印象,她忘不了耿木秋,她需要一个像耿木秋一样的男人走在她身边,她必须相信这一切事实的存在,以此证明他还活着。
夏春花
但是夏春花这个名字并没有因为王品的搬迁就从普桑子的记忆中抹去了。事实上,她越是离他很近,这个名字就变得更加清晰,为了了解夏春花,普桑子来到了女子学校。
她想找到这个女人,然后面对面与她谈谈。来到夏春花所在的女子学校后她又犹豫了,她站在校园中的树荫下面,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她的地方,普桑子思村,我能够与她谈论什么内容呢?我来找夏春花是为了王品,为了全部拥有王品今后的生活,然而,我不是争风吃醋的杨玫,我不可能像杨玫一样与燕飞琼去斗争。普桑子正在动摇时却在树荫下面看见了一个男人,他正是王品,他正匆匆忙忙地从校门口走进来,他站在树荫之外,也就是操场旁边,女校的女学生正站在操场上练操,他一定看见了夏春花,否则他不会守在操场之外,很显然,他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会见夏春花。
夏春花啊夏春花,普桑子叫着这个名字,她明白了,王品即使是迁出了那座旅馆,他也不会同他以往的生活告别。她明白了什么呢?她无非只是窥视到了王品来找夏春花,他一直在资助夏春花上学,也许他是给她送学费来的,是的,无论如何,王品是不会将这件事中断的,他要继续资助夏春花念完女子中学,如果仅仅是这件事,普桑子的心灵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他要资助她上学就让他资助她好了,这有什么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品也是在做一件他认为是有意义的事。
普桑子站在树荫中,她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会晤,钟声响起来了,操场上的女学生们已像蝴蝶一样飞散,那个身穿白色上衣,黑色短裙的女学生走了过来,她剪着短发,普桑子透过树梢可以看得见她的年轻,可以看得见她的羞涩。
夏春花像一朵云一样飘到了王品身边,普桑子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感到他们各自的嘴唇在动,王品从衣袋里掏出一迭纸币递给了夏春花,事情出乎普桑子的意料之外,王品把那笔资助她上学的钱给她以后就离开了夏春花。
普桑子告诉自己,也许他们的关系就是如此地简单,王把夏春花从那棵紫藤树下救了出来,他更改了夏春花昔日的地位,让她由一个女变成了女子学校的学生。
就这样普桑子打消了与夏春花谈话的计划,等女学生们进入教室之后普桑子便从树荫中走了出来,她在树荫中呆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她的身体中好像有一种树叶的味道。没有人知道她来女子中学是干什么的,那个让她不麻的名字——夏春花,在此时此刻变得简单轻盈了。
普桑子来到王品新租的房子里
这是王品新租的一套楼房,房子虽然旧了些,但那些斑斑剥剥的油漆却给人一种家的感觉。搬了新居的王品住在二楼,二楼有两间房兼他的书房和卧室。普桑子敲门时,王品正怜着一把茶壶,他的模样像个中学教师,而且先生的味道很足,普桑子就喜欢他这副模样,从在吴港见到他时普桑子就铭记了他身上的这种气质。
王品开门后仍羚着那把茶壶,他没有想到普桑子会突然降临,他愣了一下,脸上突然洋溢着一种喜悦,后来他还是把那把茶壶放下了,普桑子的手被他捉住了,他把她从楼下带往楼梯,这是一道很窄的楼梯,普桑子被他的手抓住,他们一拥一前的终于上完了那道楼梯。
这是两间光线很好的房子,阳光恰到好处地照在屋子里,如果是冬天,同样能在屋子里面感受到阳光就在自己的身上暖洋洋地晒着。普桑子站在窗口,她看到四周布满了同样结构的二层楼的楼房,她可以在窗口看到那些斑斑剥剥的油彩,枣红色的绿色的油彩,王品告诉普桑子,住在这些楼房中的全部都是些异乡人。
普桑子听到了拉窗帘的声音,她身后的窗帘被拉上了,王品走过来正要将她面前的这道窗的窗帘拉上,普桑子感到阳光突然从这间屋里消失了。她有些不知所措,面对王品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正在使普桑子刚才的那种枢意消失,普桑子感觉到王品正在使自己置于他的包围之中,一双手伸了过来,那双手开始时拥抱着普桑子的双肩,后来那双手突然触到了普桑子的私处,普桑子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这是一种惊恐地颤抖,仿佛王品从未与她的身体亲热过,但在不知不觉中,她的衣服已经像树叶和花瓣一样飘落而下,就在普桑子的身体被王品那令人窒息的吻包围时,普桑子突然想起了王品那天喝醉酒后告诉她的话语:“我不喜欢那些女女……但我无法找到你,我只好跟那些女们睡觉……”
一个跟吱女睡过觉的男人正在亲吻着她的身体,一个跟女睡过觉的男人已经使她变得一丝不挂。普桑子的肉体仿佛在穿行冰川,仿佛是寒冷使她颤抖不堪,仿佛是令人慷然的那些真实的场景使普桑子开始挣脱出去,普桑子大声说:“放开我,放开我……”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力量是那样单薄,她必须借助于语言才能使她的身体被腾空,她的喊叫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王品终于放开了她,普桑子看着面前的那具裸体她已经退到了墙下,她慢慢地在开始穿衣服。他十分温存地走到普桑子身边道歉地说:“普桑子,原谅我,可我是爱你的......"
王品也开始了穿衣服,他穿好衣服后把窗帘拉开了,阳光重新照耀在这间小屋中。普桑子站在窗口,当她镇定下来白时候,她终于意识到她是爱王品的,就像他爱自己一样爱他。然而,为什么她不可能就像从前一样跟他的身体有肌肤之爱呢?普桑子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障碍,自从她回来以后,确切地说自从她的身体长时间地感受到那座地狱似的旅馆以后,她的身体就开始充满了障碍,她可以在夜里想念他,她可以感受到自己对他的爱,然而,她的身体却在拒绝着他的身体。
王品站在她身边,他们一块抬起头来注视着同一画面,一群鸽子正在那些斑斑剥剥地屋顶上飞翔着。普桑子突然转过头来告诉王品:“请给我点时间,我要你给予我时间好吗?”王品的双眼沉浸在普桑子的优郁里,他咀嚼着时间这两个字,他伸出手去理了理普桑子的长发。
虚构者说
普桑子需要时间来恢复她对王品全部的爱,虽然她用自己的内心爱着王品,而她的肉体却在拒绝他,就像在这种拒绝中她的身体正在感受那些愈来愈厚重的泡沫一样,她的身体正被那些泡沫所包围,她所发出的中吟来自她的另一个地方,不过,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普桑子却看不到,她是正在啤吟着的一个女人,她需要王品给她以时间,只有时间可以将她对王品的全部爱情恢复起来。
普桑子的记忆中装满了那些泡沫般的东西,那些记忆就是那座旅馆和那群女,而这些泡沫似的记忆将怎样影响她与王品的关系呢?一种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王品已经迁出了旅馆,然而对于普桑子来说,那些泡沫似的疼痛正在开始呈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郝仁医生的倾述
在郝仁医生的倾诉之中,展现在普桑子面前的是发生在郝仁医生家里的战争昨天晚上又开始了,战争是在燕飞琼与杨玫之间展开的。郝仁医生昨晚刚从诊所回家,在门口就碰到了杨玫,杨玫说我已无家可归,所以,我就来到了你家的门口。她站在郝仁医生家门口的台阶上大声说:“我熟悉这台阶,多年前我就熟悉这台阶,就是你第一次带着我从这台阶上走了上去,那时候我还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姑娘,从这台阶上去以后我就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你……”郝仁医生为了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就把她带到了家里,窥视已久等待时机的燕飞琼从卧室中走了出来,刚才她已经站在卧室中听清楚了杨玫所说的每一句话,此时她出现在杨玫面前轻声说:“我都听见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最后是郝仁医生厌倦了你,你知道了吗?你明白了吗?现在他已经不要你了,你还站在这屋里干什么?”
接下来是两个女人在问郝仁医生,杨玫问道:“你当初让我离开是不是厌倦了我?”燕飞琼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郝仁医生,你必须亲自告诉她,你当初让她走,是不是已经厌倦了她?”两个女人各自为阵,拉着郝仁医生的袖子开始了她们仇恨的纠缠和追问。
普桑子不知道再后来郝仁医生是怎样逃离了这种难堪的无法忍受的困境,他现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把椅子上,他回道:“其实,我那时候让杨玫离开主要是为了你,你第一次来诊所时就意味着我的生活要发生变化……是的,要发生很大的变化……其实到现在你都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他突然停住,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把椅子上,他似乎决心在这种时刻忍受一切不幸并且把那种不幸咽到喉咙里面去,后来,他不再倾诉了,他似乎已经了解自己各种各样的弱点,而就是他的这种弱点导致了这种错误。他对普桑子说:“现在,我唯一可以做到的事就是离开这两个女人,我已经决定搬出来住,我诊所的楼上一直空着,我已经把行李搬到上面去了。”他说完站了起来,普桑子欠起身来,目送他出门,普桑子看到他这种神态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陶章,那天晚上普桑子第一次将那副陶章用过的拐杖从那只已经密封的箱子里取了出来,她打开箱子时,宛如在水的澄涟中看到了一些气泡,她知道这是她一生中承担的最为不幸的事件:一副折断了的拐杖。
普桑子伸出双手抚摸着这副拐杖,她任凭自己的意志在那副充满了危险的拐杖上巡途,她的身体有一瞬间就像一只船一样在大海的波浪中颠簸不已,再后来她试图来到岸上,但是她突然听到了一种毋塌的声音,确确实实是毋塌的声音。普桑子对自己说:只有死亡才会使男人结束他们的悲剧。这是她抚摸着那副折断的拐杖时得出的唯一真理。
应该这样说,普桑子把那句话想了又想,后来她又把那句话重新算改了。词汇是一种深深浅浅的水浪,被普桑子寡改以后的话变成了这样的一句话:只有死亡,才会帮助人结束他们生命中的悲剧。
如果这副拐杖没有折断,那么陶章的悲剧就仍然在延续着,那些矿山上勤黑的光泽会将陶章的锐气全部耗尽。普桑子将拐杖放进了箱子,陶章的悲剧已经结束了,他用死亡换来了躯体和心灵的宁静。
普桑子坐在镜子前面,她已经有好久没有面对自己的面孔了,镜子虽然是镜子但它可以让普桑子看见自己的忧虑,她在镜子中似乎也看到了一座城的喧嚣,在这样宁静的夜里,她又似乎听到了那沙哑的声音:战争快要到来了。普桑子屏住呼吸,在这种沙哑的声音后面,战争事实上早就已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