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陶章并没有在矿区
普桑子来到了矿区,她的红衣服很耀眼,工人们正在矿洞外面吃午饭,她从山坡上走下来时,三五成群的工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普桑子环顾了一遍人群,里面并没有陶章,她就问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工人有没有看见陶章,那老工人摇摇头说他今天上午就没有看见陶章,另一个年轻些的工人走上前来告诉普桑子,他看见陶章到镇里去了。普桑子哦了一声,她突然想起了柳兰,普桑子想也许陶章知道了柳兰的情况后到镇里去看柳兰了。
普桑子除了感到意外之外并没有产生一丝嫉妒,陶章到镇里去会见柳兰是正常之事,值不得普桑子为这件事焦躁不安。不过,这件事让普桑子感到陶章的生活并不像普桑子原来想象的那样单纯。
她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耿木秋带她到南方去的记忆充满着蝴蝶,也充满着鼠疫,郝仁医生却像一阵乙酵味弥漫在她的嗅觉之中,王品呢,想到王品,普桑子就会浮现出一座旅馆……回去的路上普桑子还想到了母亲和阿乐,事实上这两个人是她每天想得最多的人,也是让她最为帖记的人。她在黑暗中眨着眼睛,她预感到总有一天她回到母亲和小阿乐身边去,是的,总有一天她会要回到她们身边去。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矿堡回到母亲身边,她会亲自抚育阿乐,让她的女儿长大成人。而现在,她却没有勇气回去,那座城就像那座旅馆一样,对普桑子来说就像是一座地狱。
而矿堡又像什么呢?普桑子孤寂地走在路上,她无法说清矿堡深处的东西,就像她虽然喜欢嗅到矿石的味道,然而,她却有一种毋塌的感觉,陶章初次带她到矿洞前的那种感觉一直像一面暗淡无光的镜子,又像暮色中那种深不可测的阴影汇合在一起,普桑子想把那种毋塌的感觉尽力地忘却,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紧靠着夜晚用身体紧贴住她的那个男人。
普桑子回到了矮房子,没有生炉火的房间里像有一根孤寂的钟面上的指针在旋转。她将那些焦炭放在炉子里,开始了那种漠然而无奈的生活,就像生炉火是为了抵抗冬天的寒冷一样。普桑子将那炉子移动到屋外,灰色的烟雾正在上普桑子虽然已经感受到了那根指针在旋转,然而,充斥在她眼前的却是灰色的烟雾,这个身穿红丝棉袍的女人的身体倚在门帽上,她除了看到那些烟在上升之外,她还看到了什么?
虚构者说
当我站在门口用一把金属钥匙打开门的刹那间,我又回到了词语之家,这就是我的栖居之地。钥匙在孔口里融合着秘密,我知道每一种事物都与秘密有关系,我想,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件事物是没有秘密的,每一件事物都被它内在的秘密有效地控制在隐含的、然而又是确定无疑的事情之中。普桑子倚在门榴上,她看着烟雾在上升,就像我看到自己的忧愁一样,我也同样看到了普桑子的忧愁,在那样的时刻,忧愁就像一阵细雨一样淋下来,忧愁就像烟雾一样弥漫在银灰色的蜘蛛线上……
既然忧愁已经到来了,忧愁就像危险那样到来了,那么我将对你说些什么呢?
我说,这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方式之一,我要怎么说话,你才能明白我此时此刻正在将经验全部说变,这是一个注定的事实,我是说因为在说变之后,我要告诉你我从前未说过的话,比如,对一只迅猛消失的蜻蝉的再一次新的命名,简言之是一种怀疑。
我说:我在词语与词语之间一直坚持不懈地解决生活问题,语言除了是一种符号之外,在更为广泛的意义上语言是在解决生活的问题,语言解决我们说话的问题,语言解决死亡之前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语言解决一个已经在混乱中沉溺于太久的心灵的世界,所以,当我看到普桑子倚在门帽上时,我的忧愁为着那个穿红丝棉袍的女人在上升,上升到她所看见的烟雾之上,上升到那座矿堡深处,而凉风吹来了……
春天到来了
矿堡的春天到来时,普桑子仍然留在矿堡,她没有一点想要为此离开矿堡的趋势。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目送陶章离去又等待他回来,在等待中她总是每天生一炉炭火,待炭红温暖着小屋时,陶章也就该回来了,当然,也有回来得稍晚一些的时候。普桑子知道陶章经常到镇里去看望柳兰,自从那天开始,普桑子就感到陶章并没有忘记柳兰。不久前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普桑子到矿区去找陶章的那一天,果然像那个小工人说的那样,陶章到镇里去了。陶章回来时把柳兰的真实情况告诉给了普桑子,普桑子坐在火炉边低声说:“我早就知道了。”
陶章将手放在普桑子的肩上说:“不管怎么样,我最爱的女人仍然是你。”普桑子没有与陶章讨论他们面前的问题,因为她来矿堡不是来讨论问题的,所以,她面对问题时总是开始绒默,她经常是这样,想从那些令她烦恼和害怕的东西中逃离出去,又被生活中的真相所抉裹于其中。但是,她越是回避问题时,问题越多,陶章以为她不吃气是因为柳兰的存在让她不高兴,陶章便安慰普桑子说:“如果你不高兴,不想看到柳兰的话,我可以另外想别的办法……”普桑子注视着陷入困境之中的陶章说:“你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柳兰已经怀孕了。”陶章说:“我可以再给她多一些的钱,让她到别的地方去……”普桑子听完这话以后感到男人大多是残酷的,她摇摇头大声说:“如果有另外一个女人突然到来,你也会让我走得远远的,吗?"陶章走过来抱着普桑子的头轻声说:“普桑子,你误解我了,其实我刚才那样想是害怕失去你。”
不管怎么样普桑子都感到男人大都是残酷的,他们不会像女人一样充满同情心。
普桑子感觉到春天到来时是因为房间里突然开始变暖,春天到来了,意味着普桑子再也不需要生炉子,春天到来,味着普桑子有更多的时间到户外活动去,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春天到来后她反而再也没有在那面山坡上看见一只蝴蝶,那群冬天穿越在山坡上的蝴蝶也许被冷空气冻死了,普桑子这样想
春天到来,不管怎么样,春天的蓬蓬生气总是给予你望,就连陶章也是如此,春天到来后他脱去了那些笨重的棉衣棉裤,他告诉普桑子,一年中的季节他最喜欢春天。
春天降临同时也带来了第一场细雨,当春雨降临时,普桑子恰好准备到镇上去。她到镇里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柳兰,第二件事就是去看看镇里的店里有没有适宜春天穿的旗袍,天气在慢慢变暖,而她箱子里的衣服已经不适宜在春天穿。普桑子在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如果说需要准备的话那就是准备好她要去会见柳兰的心情,这件事说起来并没有让普桑子嫉妒,但柳兰的存在与普桑子和陶章有直接联系,普桑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柳兰,好几个月来,她到镇里去采购东西时总是绕开那个焦点,绕开那家由柳兰开的丧店。但每一次回来,她总是想,柳兰确实不容易,她怀孕期间没有一个亲人守在她身边,陶章因为自己也不能与柳兰过多的接触,每每想到这些,普桑子的同情心又上来了,在同情心的包围下普桑子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被暴风雨所净化了的空气那样纯净。
柳兰的丧店
普桑子又一次经历着那种异常悲哀的东西,那就是当站在街头看见柳兰的花圈店的时候,那种从内心正在上升的悲哀的东西使她感到柳兰确实是让人同情的。她移动着脚步,这是她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悲哀地对一个女人产生同情心,普桑子对自己对柳兰产生的这种同情心感到吃惊,本来,她与陶章的关系,她不应该对这个与陶章同居之后怀孕的女人产生同情心,在她贴近陶章的胸膛时,她有时候也会有一种阴影,但是,也许从她最早看见柳兰站在花圈店里时她就已经陷入了柳兰所生活的那些编扎的悲哀至极的纸花之中去了,这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来的早,刚开始时,在矮房子里见到这个女人的存在时她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意,但是到后来当她被这个女人不幸的故事所打动时,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同情这个女人了。
“普桑子……”柳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叫出她的名字。
柳兰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孕妇了,她正坐在凳子上编扎一朵纸花。普桑子走了进去,她问柳兰生意做得怎么样,柳兰说门口的这些花圈是订做的,镇里的一家富贵人家的老爷死了,镇内镇外的人都来订花圈。
普桑子看了看柳兰的腹部问她什么时候是分娩的时间,地低着头仍然编扎着那些纸花轻声说:“七月份。”
普桑子宽慰柳兰说到她分娩时她可以来照顾她。柳兰抬起头来对普桑子说:“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就发现你心善……”普桑子看着那些白色的纸花,她不知道柳兰七月份分娩以后这座花圈店会不会还像今天一样存在。
普桑子告辞了,她在这里只能作短暂的停留,因为置身在这店铺里她会感到无限的悲哀,每当她看到她手中编扎的那些纸花,她仿佛看到生活中死亡的事件接躁而来。而最令她悲哀的是一个年轻的孕妇正在编织着这些敬献给死者的花朵,站在这店铺,不断折磨着她的正是这些白色的纸花。普桑子想,如果柳兰七月份分娩以后,一定要帮助她或者让陶章帮助她另谋生活。
普桑子咀嚼着七月这个字眼,七月是生机旺盛的夏天,月是暴雨倾注的夏天,七月对于普桑子来说是柳兰分娩的夏普桑子离开那条街道已经很远了,她突然转过身去,她突然看到了陶章,他正撑着他的拐杖向着柳兰的花圆店走去。“我经常看见陶章到那个开花圈店的女人那里去,普桑子,我说的是实话……”站在普桑子身边说话的这个男人,他不是别人,他是关丁。普桑子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关丁了,他好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似的。他今天穿一身西服,而且还系着一根灰蓝色的领带。
“普桑子,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喜欢陶章……普桑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今天邀请你到我矿堡的家里坐一坐……家里就我独自一人……普桑子,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提醒你,你没有必要陷在陶章已有的生活之中,你可以从他的生活中走出来……”
普桑子迷调地看着关丁,那天在山坡上她虽然对他说的那番话很反感,但除此之外,她并不了解关丁,此时,关丁突然站在她身边,她之所以听他把话说下去,是因为他的声音只是把她的迷调说出来而已,他似乎已经看清了她的迷调,想把她从她的迷调中拉出来而已。
女人们就是这样走向男人的,在她们一次次走向男人时,她们事实上只不过是走入了更深的迷津而已。普桑子也不例外,那天上午,她被关丁带走了,她自以为关丁理解她的苦衷,自以为关丁是一个指点迷津帮助她从迷悯之渊走出来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