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琼再次光临店铺
普桑子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燕飞琼了,时间过得总是那样的快,在这半个多月里,普桑子除了守在店铺再回到母亲和阿乐身边之外,另一种生活的方向就是那座旅馆,半个多月来她与王品频繁地约会,她感受到了王品对她的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那种无限的爱情。所以,她觉得光阴如箭,除了奔走在回家的路上就是奔走在爱情之路上的普桑子似乎忘记了记忆中的许多事情。
燕飞琼的突然而至使普桑子觉得这世界还有别的人存在,但她陶醉在幸福中对燕飞琼的到来很友好。燕飞琼尽管早已不做歌女,但走路的姿态仍然扭动着腰肢,她进屋后坐在普桑子店铺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她将普桑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关心地说:“普桑子,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得提醒你注意,不知道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普桑子正用一块布擦着放在柜里的首饰盒,她平静地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吗。”其实,我上次来就想告诉你,后来实在不忍心告诉你……”“哦,发生了什么事……”普桑子放下那块布和手中的盒子,她抬起头来,当她与燕飞琼的目光相遇时,她看到了燕飞琼那诡秘的目光。燕飞琼说:“普桑子,不管这事情对你有怎样的打击,我还是得告诉你真相。现在我问你,你知道夏春花到底是谁吗?普桑子笑了一下说:“哦,这件事你不用提了,王品已经告诉我了,夏春花现在正在女子学校念书,王品是她的资助者……”
“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你并不知道夏春花到底是谁。”
普桑子突然大声说:“夏春花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她是谁也跟我没有关系。”
“可是,如果你一旦知道了夏春花过去的身份,你就会感到王品在欺骗你……”
“夏春花是谁?王品并没有欺骗我,他本来想告诉我夏春花的那些不幸遭遇,但是是我不想让他告诉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吧。普桑子,就在你离开家的那些日子里,王品认识了夏春花……你知道,他认识她是非常容易的,因为她每天晚上都站在那棵紫藤树下,在你离开的那些晚上,夏春花每天夜里都站在紫藤树下……普桑子,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夏春花到底是谁了吧!……普桑子,别睁着眼睛那样看着我,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夏春花到底是谁?”
“你说夏春花到底会是谁?”普桑子看着燕飞琼,除了用呆滞而惊愕地双眼看着燕飞琼之外,普桑子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依傍的东西。但是她听到了燕飞琼准确无误地声音在告诉她:“普桑子,现在我告诉你夏春花到底是谁,她就是站在紫藤树下的女女。”
虚构者说
夏春花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普桑子得到了证实,是燕飞琼亲自告诉她的,夏春花不是别人,她就是每天夜里站在紫藤树下的那些女中的一员。普桑子预感到的那件事终于发生了,在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里,王品认识了夏春花,对于普桑子来说,他认识了夏春花就意味着一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普桑子面对这个事实应该怎样办呢?时间已经是黄昏了,燕飞琼走后,普桑子一直就呆坐在店铺里的椅子上,她的精神世界正在堤塌,她靠着墙壁,她不相信这一切,但这是事实,燕飞琼可以杜撰别的事情,但她决不会将另一个良家妇女说成是女。普桑子仅存的希望,保留在她希望中的一点希望就是亲自去间王品,她要让王品亲自告诉她夏春花到底是谁?
普桑子那天终于被别人揭开了蒙在她眼前的迷慢,这使她悲哀地感觉到她已经被别人抛弃——在她离开的那些日里。
普桑子站在旅馆的走道里
天黑以后普桑子饿着肚子拉开了店铺的门,她必须给予自己力量,如果缺少力量,她就无法出门,更无法走到那座旅馆里面去,如果缺少力量,她就不能面对面地间王品:夏春花到底是谁?如果缺少力量,她就不可能顶住一座旅馆给她的宛如地震般的恐怖。
但普桑子并没有带着力量出门,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时刻给予她力量。如果说她身上有某种力量的话,那是一种畏惧的力量。她穿上外衣,冬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脚下是寒冷的风,灰蒙蒙的街道上,一辆辆人力车奔驰而过,坐在人力车上的那些男男女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普桑子觉得到旅馆的路是如此地漫长,平常只须走五分钟的路程,她却走了整整半小时。在寒冷中,她抬起头来,她又看到了那棵紫藤树,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那棵落光了花瓣的树,她就会想到那群用肉体来堕落的年轻女子,她们的面庞上弥漫着一种风尘的沧桑。作为女人,她曾同情过她们,作为一个女人,女女们的存在会使她感到恐怖。
紫藤树下还没有一个女出场,因为时间还没有到,哦时间还没有到,鼓女们还没有出场。这好像是一首被落叶所卷起来的歌曲。
普桑子开始上楼,这次上楼比任何一次都变得艰难,她曾经把这座旅馆想象成一座地狱,而她此刻正通向一座地狱的深处,如果说这座旅馆真的是一座地狱的话。她在继续上楼,她突然回想起来不久之前的一个晚上,她曾在这里看到过一个年轻的女,她曾经想过,如果她不是一个女的话,她准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普桑子突然回忆起来了,那个在王品屋里碰到的名叫夏春花的年轻女人长得跟她在走道上相遇的那个女很相似,难道夏春花真的是女女?普桑子站在走道上,一股凉气从脚心上升,一直凉到她的掌心、耳垂、前额及头皮的举动处,普桑子站在过道里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她到这座旅馆里来是干什么的,她就像-个在迷途中既看不清方向又在垂死挣扎的人,她的身体倡硬地赢立着,前面就是王品所住的房间,只有几步就可以触摸到他的门,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来到这里,夏春花的影子便浮现在面前,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来确证一件事实:夏春花到底是不是那个读女校的年轻女人,夏春花有没有做过鼓女。普桑子感到自己为了确证这件事实,正在不顾一切地走上前去,她正在伸出手去,她要敲门,除了敲门,她在这个世界上看不到任何方向。
普桑子和王品的对话
普桑子站在王品面前,王品对普桑子说:“你是不是病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普桑子望着王品的眼睛,她无法探究那双眼睛下面的东西,她又环视了一遍房间,她发现桌面上堆满了稿纸和书籍,在她进屋之前他显然在写作。普桑子的双手已被王品抓住,在这迷乱的时刻,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始她与王品的对话,但谈话却这样开始了。
王品说:普桑子,坐下来好吗?你好像有什么事?你似乎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
普桑子说:夏春花……澳……我想知道夏春花到底是谁?王品说: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夏春花是我资助上学的一个女学生……
普桑子说:除此之外呢……夏春花到底是谁?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请你告诉我夏春花在上女子学校之前的身份?嗅……她的确切的身份……她到底是谁?
王品说:普桑子,是的,我应该告诉你,你别那样……我必须告诉你……很显然,你已经知道了夏春花的身份……是的,当然是这样的,你已经知道了……普桑子……夏春花是一个孤女,在进入这座城之前,她在战争中丧失了父母和亲人,她流亡到这座城市……她在孤立无助的情况下开始了她友女的生活……后来……
普桑子说:后来……你是说后来她来到了这座旅馆,她每天站在夜色照耀之中的紫藤树下,再后来,她觉得还不够,她进入了旅馆,再后来,她敲开门进入了你的房间……
王品说:普桑子,事情不是这样的,应该这样说……
普桑子说:那天我正在敲门时,恰好你从外面回来,她就站在走廊上,她想诱惑你,不过,那天晚上你并没有接受她的诱惑……事情发生在我离开你的那段日子里,我突然的消失是因为我连告诉你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她站在走道上再次诱惑你,然后你没有抗拒,你把她带到了你的房间……
王品说:确切地,在你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我四处寻找你我感到孤单,有一天半夜,她来敲门,我似乎在梦中,我不知道敲门者是谁?当我打开门时,她就走了进来……
普桑子说:哦……她就走了进来,在一个半夜,她走进了你的房间,一个女走进了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然后,你们就开始做那件事,然后……
王品说:确实是这样,在一个半夜,她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然而,我们并没有做那件事,在她站在灯光下开始脱衣服时,我制止了她,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年轻,我感到了一阵心痛,我给了她一些钱,我告诉她你不能够这样,她说她如果不这样,她就无法生活下去,我对她说你应该去念书,在你这样的年龄是念书的最好时机,她摇摇头,她说我是她碰到的最好的男人,我就对她说,到女子学校去念书吧,我可以资助你上学……
普桑子说:难道你和她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难道你就没有被她那年轻的肉体所诱惑?难道你……
王品说:我已经把全部事实告诉你了,这是发生在我生活中的事实,也是最真实的事实,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普桑子。普桑子说:我可以相信你的话,那么……嗅,我是想说,在今后的日子里,你能与她中断来往吗?我是说,在这座城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夏春花曾经做过女,我是想说,如果你再继续与她来往……
王品说:普桑子,在这样的时刻,我如果拒绝与她来往,那么,她刚刚振作起来的心灵会再次沦如泥掉。普桑子,给我-点时间用来帮助她,可以吗?普桑子?
普桑子说:我不能接受这一切,不过,让我试一试,王品,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可以离开这座旅馆吗?
王品说:我不能……
普桑子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喜欢这座旅馆,为什么你不能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王品说:我想把这部书写完,把这部叫“旅馆”的书写完
普桑子站了起来,她用柔软的身体随着她与王品的谈话,她也用柔软的身体随着生活的无奈和生活的迷调。王品后来带着她去了一家餐馆,她麻木地接受着对面的那个男人望着她的目光,她饥饿的身体因此必须装进去这些令她心碎的东西,令她受挫的东西。她知道,王品讲了上面这些事情,他在期待着她对他的理解,在某种意义上,他正在期待他所需要那个女人,他所爱的那个女人,给予他勇气去承担一个男人肩负着的另一种富有同情心的生活。
虚构者说
在事实中,普桑子并没有走出去,那天晚上她仍然跟随着王品去了餐馆,她的内心遭受着从未有过的分裂,遭受着从未有过的迷惑,然而,她仍然坐在王品对面,看着他用餐时的模样,看着他想把生活全部占据,他要写一本书,就必须居住在旅馆,他要帮助一个年轻的女改邪归正就资助她去上学,他要让普桑子理解她就那样期待着她……普桑子迷惑地沉浸在这种男人和女人的世界中。
她的身体已被这种迷惑笼罩,她的意志已被这个男人的生活所牵引,她的目光已被他的目光所弥漫……普桑子深陷在生活的真实面目中,她想把他从那座旅馆中拉出去,但他有他的充分理由,她想让他离开那个女人,但他在声明他的同情心,她想让自己离开这个男人,但她却看到了自己正在望着他,她想去占据他的生活,但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生活却已被他占据。
她不能离开他——出于一种难以说清的原因,她与他离开餐馆时,他们散步,拥抱,亲吻,用一切的方式为此来证明他们是相爱的一对男女,用一切的方式为此来证明他是爱她的,而她也是爱他的。回去的路上,普桑子又看见了那棵紫藤树,哦,仍然是那些女,她们似乎无视寒冷,穿着很薄、很露的衣服,注视着行人,勾引着男人们。
男人的生活并没有使普桑子茅塞顿开,男人的生活是一面镜子,让她看到了在被战争所笼罩的年代,那些远离战争的男人们所进行的另一种战争,他们使生活在游戏中展开,究如他们的身体正在摆脱记忆之中的一场难以忘却的疾病和痛
普桑子的力量是如此地单薄,她无法使那些吱女走开,她看到了自己的反叛是微弱的,甚至她也无法使王品远离开夏春花。
夏春花和王品的关系
尽管如此,夏春花和王品的关系却使普桑子更加迷悯,开了王品后,普桑子回到了家,她钻进了被子里,面对着黑暗,她需要在此时此刻看到一束光,但她看到的却是黑暗,她不想打开灯光,是因为她很虚弱。
夏春花和王品的关系——使她陷入在黑暗之中,她闭双眼,她对自己说:明天早晨,我要去告诉王品,必须让他离开夏春花。
第二天一早,普桑子却并没有去找王品,她又来到了自己的店铺,但这个早晨,她已经开始怀疑一切,她怀疑王品对己的所谓的爱,她回忆着王品告诉她的一切,从每一个细节的出发开始回忆,她的店铺的墙壁上到处都映着王品与夏春花的关系,那是一种含糊的关系,在里面,夏春花作为一名女女半夜闯进王品的房间本身就充满了危险性,而最为重要的危险和值得怀疑的就是王品竟然对那个女人充满同情,对她出卖肉体的生活充满同情并且将她以往的生活扭转过来了,在这种关系之中,普桑子开始怀疑王品与夏春花的关系,于是他的陈述被普桑子所推翻了。
普桑子焦躁地间自己,用什么来讲王品与夏春花的关系,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相信王品,那么,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证明这一切,如果她相信了王品,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普桑子问自己:我相信王品吗?她问自己,如果我相信他,那么我用什么来相信他呢?她的身体虽然坐在店铺里,目光却在门外的街道上追巡着,她看到了燕飞琼,燕飞琼正在过马路,普桑子一看就知道燕飞琼要来找自己,普桑子想,燕飞琼是无所不知的人,她停止了歌女的生活之后到处张望,她窥视到了普桑子无法看见的生活,她沉浸在其中,并乐此不倦。普桑子看见燕飞琼朝着自己的店铺走来以后有一种畏惧感,她害怕燕飞琼是因为燕飞琼从来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她,燕飞琼带来的消息都是令普桑子感到迷悯的消息,不过,普桑子不得不承认,燕飞琼这个女人无所不在,她的身体似乎可以四处游荡,她会窥视到别人神秘的隐私。
燕飞琼像一条欢乐的盘旋起来的蛇已经来到普桑子的店铺,燕飞琼说,普桑子,今天是星期天,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了么?普桑子这才想起来,在往常时她星期天要到下午才来店铺,她通常是睡上一个懒觉,但今天自己竟然忘了是星期天。燕飞琼又说,普桑子今天上午,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想让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吗?普桑子有些疲倦地摇摇头,燕飞琼就说:普桑子,今天早晨我发现的这个秘密与你有关系。普桑子睁大双眼,她既没有摇头也没有表示想听什么,但燕飞琼已经将所看到的秘密告诉给了普桑子,不管普桑子愿不愿意听,总之,她在普桑子睁大双眼看着她时她乘机将这个令普桑子痛苦不堪的事实告诉给了普桑子。
燕飞琼说:“普桑子,今天早晨我给郝仁医生送外衣来,他早上出门时忘了穿外衣,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人了吗?普桑子,我看见了夏春花,我看见夏春花从旅馆里走了出来,看得出来她走得匆匆忙忙。我想,夏春花昨天晚上一定留在旅馆过夜。普桑子,你别那样失魂落魄,我现在发现,男人不像女人,男人们都有女人无法想象的生活,包括郝仁医生在内。你知道郝仁医生过去有一个女人吗?最近她从外地回来了,她的归来意味着她要来干扰我与郝仁医生的生活……”
普桑子睁大了双眼,她的视线随同燕飞琼的语言在移动,当燕飞琼说到夏春花从旅馆里面走出来时,她眼前便幻现这样的情景,夏春花就像那个早晨自己与王品过完夜以后离开旅馆一样走得匆匆忙忙,那时的普桑子只想逃离别人的目光,而夏春花也是一个女人,她也想逃离众人的目光,当燕飞琼说到郝仁医生过去的那个女人归来了时,普桑子眼前便浮现出这样的情景,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穿着高跟鞋来到郝仁医生的诊所,她曾用敌意地目光看着普桑子……
普桑子回到了现实,燕飞琼把她所看到的这个秘密抛下之后已经离开了普桑子的店铺。普桑子觉得这是最寒冷的一天,她似乎被别人挪在空中,又重新返回地面,而她的身体落地时,似乎世界已被重新改变,她相信了燕飞琼告诉她的话,所以,普桑子的身体落地时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沉痛。
她在天黑以后曾在旅馆门口流转,她想去找王品,但她对他已失望,她在街道上行走了两小时,身体被寒冷浸透着,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去会见王品。如果说在头一天她还相信王品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再相信王品,燕飞琼告诉她的事实使她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她的身体似乎正被悬空,她对自己所置身的世界充满了更深的畏惧。她不敢再去想王品的生活,她更不敢走进那座旅馆里去敲开王品的门,她看着道路的远方,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并不存在,但普桑子却看到了他撑着拐杖,他对她说:普桑子,我想带你到矿山去。
普桑子抬起头来,她似乎看到了一些黑色的花朵在开放,黑色的花朵发出芳香,这就是远方的那座矿山。
普桑子竭力想摆脱这座城市,她在黑夜中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