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说4
书名:疯狂的石榴树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603字 发布时间:2024-07-12

12
跟踪烟雨去拜谒什么呢?突然呈现在眼前的这些景物变得模糊不堪。烟雨从人群走出去了,迅疾地裹着大风朝前继续而去。他的步伐有一种沉醉的快乐。哦!他被树桩和沟挡住过,而他竟然没有跌倒。这是郊外,微语的郊外,时起时落的阳光在烟雨的头顶上空,相隔60米之外的我就像一个沉沦在黄昏的酒徒一样注视着远处的烟雨。不管他到哪里去,哪怕在混沌初开,扑朔迷离的时空中。他在60米之外产生的效果连同云霞飘浮的帷幕压迫我,唯有在这永不厌足的饥馑中我才会逐渐看到一个失明的人真诚的姿态和精神。越来越荒凉了,这片郊区正以缓慢、庄严的空旷迎接着一个携带拐杖的男人一一我惧怕这种高贵的悲恸,这清澈、寒冷的折磨。然而,我当时却犹如一股燃烧的雨和泉水,再往前就是烟雨的身影融人那阻滞着光芒和雨水的远方。是的,父和母就是这么悲恸地逃走在一轮明月之下的,他们跨越在空地上的时候母的腹部上已经盘旋着我的血液,但是,母亲和父都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依赖着世界、依傍着令人目眩的父和母的神圣。在空气焦千的时候父亲完成了那首诗:
哦,更轻盈,更轻盈
还有什么更加比这深渊的雪片更轻盈
哦,更轻盈,更轻盈
用什么样的杯子可以藏住一个字的发音
我还犹豫不决,还在低语中热爱
渗入地面的一股雪风
物体的表面并托不住它的一个乐章
从遮蔽的方向去的竖琴
在神奇官殿中淹没了的呼吸和运动
哦,这些祝福最轻盈
守候你的手被昭示出来滞留的万物上飘动着最后一点线索
你这么唱,你这么说出
毒化了我血液的一个夜最轻盈
夜啊,身后紧紧跟随的赞美者
维系着爱,欢娱的话,灾难的音律
只有通往歌者的时候最轻盈
脱去衣服,放弃鞋子,裹住冰雪
你拯救谁?在火炉旁,在郊野
抵达又传诵,冰雪后的麦秸地
忧伤的母亲和伴侣
那麦秸地启示的一个寒夜最轻盈
当烟雨远离了所有的建筑屋顶时感受到了安宁与和平的到来。笼罩在夕阳中的蒸气发散到潮湿的心灵深处,他突然停住了抱住一棵孤独的树。从烟雨嘴里发出的鸣咽声支配着这阒无一人的地方,我呆住了。一刹那间我藏在另一棵大树后面,这就是我一生中亲眼目睹品尝一个男人真切的哭泣。就是这样一个人,惊扰了我的沉思,如果我确实在沉思中回忆和幻想的话。就是这个失明的男人使我观赏到了在奇妙壮丽的落日下面,一个人走完了杂草丛生的旷野之后,抱着一棵树倾诉是一种难以理解又难以达到的东西。此刻的夕阳所独具的悲伤与恢宏是不可能被叙述的,只有到了后来,多么漫长,到了后来的时候这一切才流淌出来。而烟雨永远不会知道我目睹了他的哭泣,他可能只会相信只有夕阳和自由的风声听见过他的声音,这也许就是让烟雨在以后的日子里活下去的坦然。烟雨在夜幕中返回城市的路上,我差点在黑夜中将手伸给了他但我的双手伸得更远,在父和母的前面在烟雨的前面。
我用真实的心情想把曾经发生的两个世界同样真实的记录下来,但我是多么恐怖。我想起来那时刻我并没有喊出烟雨的名字,是的,连我的脚步也是那么轻盈——没有一点儿想惊醒烟雨的含义。就是这个夜晚,使我认识到了在我眼下发生的事情真切,引人遐想万分。然而,她朝着那个方向去了。她显然就是我第三个影子。是我精细的影子。我开始注意到周围的墙壁上贴着我的影子,在萎缩、僵硬的老媪们散步的钟声中有我的影子出现,我依然记得那一夜一错开了已经被安置的岛屿,我似乎跟着烟雨径直走去,实际上我分割了他。在树叶的窟宰声和裙子的流动里我跟随的不是烟雨,是父和母的方向。那年,母亲也像我这样断然决定,情感洋溢的母亲随着父的脚步向前眺望,她心花怒放,与父心心相印,唔,与父溶人空地。
对母来说,每一个这样的夜都是值得的。
13
我与烟雨的婚姻开始了。
开始的第一夜,我们遵循古老的原则在一间房屋里铺上最宽大的床。那个角落放上书籍,尽管有许多宽敞的空房间,我仍执意将书籍放在卧室里。我需要,所以我必须如此。我知道自己的缺陷,说到底,我想遏制这种缺陷,使它艰难的变得好起来。我们的婚姻没有谁知道,更没有通知任何人。当时,面对满世界的喧嚣和快乐,我与烟雨迷恋着灯光照亮的夜,而人人需要或者人人都废除的婚姻生活就是那时刻悄悄潜人我的手尖。将我的手伸过去放在烟雨的掌心时,我带着无穷尽的慰藉。我买来最能象征婚姻生活的一切东西,包括家俱——放在每一个地方。婚姻的核心是什么,是两个人。是两人?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那些阴影身边。了无人迹,云雀和羽毛不会扑满手臂,婚姻这个字眼掠过夜空,使我观望,使我杀戮。只剩下漆黑一团时我才放下了悬念去看候烟雨。他猛然惊醒,我来到他身旁他正沿着一片山川在内心的黑暗中安详地倾听什么,夜尽了,余音缭绕的人们消泯在各自的梦中。
菲菲,我们还是住到了同一座房屋里。
这是宿命。我告诉烟雨,抬头望去,在纯净的气氛中我看见一个掷骰子的形象,然而,我睁开双眼看着烟雨。太阳升起来,仿佛是薄暮来临:我们困了。
烟雨的眼睛在空中鸣啼,在苍白黯淡的窗外留连往返,那是他个人的密码,因此,当他停留在想象生活中时,我不敢对他说什么。说绚丽多彩、图片。苹果和红色的云雾。我只是躺在宽床上,当我的衣裙触及地板来到烟雨身边时我听到烟雨的呼吸在变化转折。
菲菲,帮帮我,替我翻出那件黄上衣。
就是你领我去找城堡时穿的那件上衣,是吗?
这话提醒了烟雨也让我返回昔日,在空寂中烟雨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云雾。他猝然道:菲菲,你将那件黄上衣替我翻出来。
烟雨,上衣放到你家里了。
烟雨找到了拐杖,迎着炉火里的火苗就要出门。我没能挡住他。仅仅为了一件曾经穿过的黄色上衣--为了那座城堡,他要经过冰雪的河滨大道去他的老家。这就是婚姻开端的第一件事。我又跟在了烟雨的身后,说不清这是第几次,或许是第三、第七次,或许更多一些。我的视线注视着他,犹如在蚂蚁和蜥蜴的上空搭起四维空间。竭尽全力我也难排除皎洁夜空带来的忧郁:面对烟雨,如果我隐藏一点什么就太好了。我仿佛穿过死亡的路线,死的气味并没有吓住我,记得密子被一块白布决定命运的那一天,我就不害怕死了。但今天的铭文是什么?此时此刻的死亡是什么?我跑上前,因为烟雨听见了我的脚步,他正转回身,冷冷地用一种异常严厉的态度告诉我。
菲菲,这是第几次,你用这样的方式跟踪我。
我知道我闯了大祸,他呆在这条死亡的路线上是不允许任何人分享快乐的,而我却来了。
烟雨,我害怕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我用这样的谎言告诉烟雨。
气温在下降,一些雪向着西飘去,化成了风,形成了冰。倾泄的怒火也下降了,一个人影投在结冰的河川上,最现实和实际的影子在瑟瑟的乐声中溅起并不完整的波浪。不仅如此,我的耳际阴郁地下降,单调的消散。我感到一阵悸动,就像望见了每一次跳动的死亡和心脏。背后是谁?有谁在涌出泡沫的气候中能够趋于宁静。烟雨没有理睬我,让我独自留在冰川的另一边缘:现在他需要的并不是女人,不是我这样的女人,他没完没了地走,用拐杖,用天性,用姿态,用激情来满足对一座城堡的渴望。我的力量不够用了。上帝。我穿着长靴,耿耿于怀地走在这个困境中央,死亡在飘移,死在飘移中沉没。我突然掉转身向着另一条逃避之路走去。婚姻的悲壮意味就是迷失,死亡。我们俩同阳光一道懒洋洋地等待谁的出现。
然而,我们逃避的是一座城堡。
菲菲。烟雨用盲文练习着汉语,他的开始是从一张白纸出发的。我坐在烟雨的对面,隔着一张脸我在研究父留下的诗,有一天,我不禁脱口而出:
有时候,你真像我的父
坐在对面的墙下,住在镜子的旁边
从积雪和两手的倾听中
像那走遍城堡的人,面目正伤心
像那只没有绳子的鸟,没有声音的马
哦,我那走遍城堡的人,面目正伤心
关于烟雨这种人,值得让我编织花环或编造如此众多的言辞,那是因为在这夜深时分,我们消磨着青春和时间。多壮观的景色你知道不知道,当我一个人陪着烟雨站在紫色的窗布下面,形成空洞而迷茫的呜呜声……还有,面对巍然耸峙的建筑,这些看不见的缆索和城墙上的蜘蛛网,将我完全遮住的时刻
而且每到这样的环境,烟雨就准确地俯视人间,他的手指着对面的窗台,那里就会灭亡一个虫和一片黑暗;他的手指深挚,令我肃然起敬,这是烟雨失明中的习惯,是他吞噬欲望时的火焰,是结晶和遥远的葵树。太快了,这个血和数字云集的空虚↵..太快了。这个人缠绵的忧郁,飞扑在天空的栅栏下结冰,萦绕-..使我。
并不怀疑它的歌。这个平静的人。了不起的人,使我每天看着他的眼睛。让我在婚姻和怀想的古代春天中,。..
看着霭霭白云,休憩着,没有任何一处是罅隙。只有他的眼睛。有时候,他在叫我菲菲,天黑了,天黑了。而我听他说:菲菲,我想象你的手上是不是还像从前,手上没有一丝皱纹,嘴角也没有一丝皱纹。菲菲,阳台上的花和公园里的花全都开了吗?你的手指缝里挥来挥去的是什么?有时候,在夜间,我醒来听着凄厉的唳声时,你睡着了。现在仍然有婆娑的树叶吗?我有时候想改变主意了。听我说下去,别吵醒我。我想改变主意了。不过。那太可怕了。菲菲。说到这里,烟雨就停住了。谁家的孩子在唱,我听不清了。
我最害怕的事终于没有出现,这是因为烟雨没有告诉我。最害怕的事就是烟雨带我去找城堡里的敲钟人。
14
在拐过第九道弯的时候,沧桑才告诉我,治疗烟雨的信号已经开始在研究室里弥漫。他快要溺死了。就是说在那种疗程里沧桑显得格外兴奋,时常听见有人带领他在美妙的风琴下,走过去。这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疗程,是沧桑自己首创的技术和严肃的科学。沧桑声称这是为现代盲人的黑暗创造现代光明和空间的一种准备。他将我带到研究室,午后的金色阳光像漂浮上空的树叶穿梭般悠来悠去,召唤着沧桑埋藏在眼底的智慧。他向我叙述着前后过程,我蓦然喊道:太妙了。但是,我马上被袭来的一阵感伤所激动起来:沧桑,如果我将你的计划讲给烟雨,他会接受你的治疗吗?音乐学院的高墙里又传来钢琴声,那舒缓、闪烁着教堂钟声的《耶稣,欢乐的祈祷》又在我们身旁徐徐升起。这是纯粹欢乐的祷告声,每到这时,喁喁细语,察宰的裙裾、麦田上的半圆形月光,蝴蝶的翅膀声,以及明智的道路都像祷告升起一样,驰向我的前额,它迅速地帮助我忆念着一大串文明时代和旧王国的失败,包括人性的失败。也就是欲望的失败。每到这时,我就没有一点办法走进一座花园同时走进一座城堡里去,这也许是别人的过错,是整个天空的最大错误,也是人类的极端错误。但是,谁,又能平息下来。沧桑梦幻似地说:我都知道。你要让我知道的一切我都知道。不过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征服这种黑暗。我每天每天的上午和下午都听到《耶稣,欢乐的祈祷》..这有什么用途?音乐感染人后又让人怎么办?我印象最深的是看见烟雨的拐杖探着每条街道的时候,你好几次都跟在他的后面。戋看到了烟雨的背影,同时也看到了你的背影。沧桑坐在扶手椅上,他累了。我接上去:我跟着烟雨,而你又跟在我的身后
我走到沧桑身后,我的手指控制不住想抚摸他脸庞的愿望,有一次我做到了。就是上次,也是在这里,当我听到《耶稣,欢乐的祈祷》时。我禁不住。后来我将那种渴望掐下去了。这一次,我不能,我没有力量。手指抚摸着沧桑的脸庞时我便生病了。这场病使我面对阴森森的东西更加榜徨了。在沧桑伸出双手时,我们俩都被音乐中的祷告声裹在无形的隔膜和永久的困惑中:我们和他们,以及耶稣的祈祷都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祷告?大概是这一点,正是这个点,我和沧桑的躯体顿时依附于一种古怪的物体。久久地,我们都没有喘过气来。甚至比那种祈祷更加漫长和苦恼,那一时刻真是诧异得不能倾听一句话。我们俩同时看了烟雨在楼下的大街上穿巡时熟练的拐杖。菲菲,让他自己去,你别下去惊动他。我已经相信烟雨的盲眼了。沧桑按住我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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