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者2
书名:疯狂的石榴树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103字 发布时间:2024-07-11

在我的一生中,春天是能发生许多事情的季节。我又进人了十七岁。这首先就是一种事物,我到达十七岁的新事物。我的母亲为我提供了无以数计的法典让我阅读,这就是在漆黑的原野上,我成为少女,按时间进行少女时期的训练的条件。最重要的一点是提供我进人到迷惘宇宙中的路上,逐渐形成的每一首简洁明要的抒情诗。每当我在须臾之间恍惚地眨着眼睫毛,很难有人想象,我又陷入了梦魔之中,那是一个很深的梦。有时候,我睁大双眼看着母亲来临的时候,我又已经吟唱过那首歌了。母亲站在我身边,她总是出乎意料地向我谈到别人送给她的小礼物。在这篇小说中我没有谈论父亲,那是因为在我下一篇小说中,我要将我的叙述转向我的父亲。面对母亲时我永远感受到她是我的母亲。当母亲这一次又向我谈论在那年春天到来,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唱过的那首歌词时,我的心里美滋滋的。我很想去红皮箱里取出那面古旧的镜子,让母亲看看,但母亲很快就走了。就这样,我开始了自尊和独立的珍藏秘密的人生旅程。在此之后,我已经收藏了许多礼物,钢笔,锋刃,我为自己红皮箱的礼物而高兴,它们保持了我少女年代的自由和坚贞。我为它们锁上锁,里面就是汩汩流淌的泉水了。将双手放在红箱上面,我可以欣然听到春天的水,流向我的窗口。反之,如果隔了许久,我想打开红箱时,那种心跳声可以阻止一种另外的音乐让我远走。关闭它们,将它们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实在是一种乐趣和秘密。我知道,有一天半夜醒来,我的伤感是那么厉害,当非常温暖的夜裹紧躯体时,我心醉神迷的由闲散的星星中看出去,尽管我们一年年长大,我却知道这是一种先兆:离开从前的地方。有一天我会安详地拎着这只小红箱走出去。
几乎构不成什么故事,一切都小心翼翼地,细微地展开下去。我没有跟谁交流的机会和条件。有一天我去看候法朗的爷爷,这位老人抬起头来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那时,你还是个孩子,跟在法朗的身后。”我跟老人坐在他的院子里,老人的语调表明他已经日益衰老,而衰老的原因是土地流逝的时间,面对老人,我隐隐约约看到法朗的信中的那片瘟疫流行的海岛,诚然,这一切都是对法朗的怀念和瞭望。老人也许寂寞很久,看见我用一双晶莹的双眼看着他,使他想到了时间翻滚着逃遁的大片原野,他或许想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我猜想,当一个老人面对一个少女回忆他的美好时期时,他们回忆得最多的肯定是爱情。是的,我在老人深沉的忧伤中看到了他正在回忆爱情。
远方的乌云渐渐朝我们袭来,我和老人坐在院子里感受到了春天的第一场小雨。我坚信老人在回忆爱情时已经慢慢年轻起来。我确实被老人的情绪感染了,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爱情这样的空间
我就在十七岁的空气中写着诗,是写着长长的信。充满了猜忌和诋毁的写着时间:
头顶上的树冠愈加空荡
我们的主意已定,目的已明确
盘旋到缺乏沙滩的海水里
那些坐落在天边的房屋,像金色的泥巴
我从来都在为泥巴的动机呼吁
为泥巴杰出的天平而深受鼓舞
十三次梦,我都空着手,赤着脚
在泥巴里,在路上的直接关系到硬度
和温暖的泥巴里,彻底的深陷
在斜坡的泥巴里,跟金子和树叶混合
高在空中的气息,完整的人
泥巴的充实的季节,我表示松弛,缓和......
一个天生的幻想者,当我快准备离开他时,他告诉我:我想象法朗已经在一口平静的池塘中死去了。我有幸结识这个忧郁的老人,这是一场奇遇。
他的双眼泄露了真挚减恳的话语,那无疑是对人世的全部热受。他的话语短促,使我深深地感激他。我向这位老人表示感激时,我费了如此之大的劲,但我的语辞却依然缺乏我想说出的意愿。我伸出手去,握住的是一双异常硬朗的双手,是一个阅世频深但已经不能改变幻想的老人的手。这一时刻我有千言万语要告诉他,包括我十二岁时对他的印象;还包括我对法朗的铭心刻骨以及发生在海岛上的瘟疫,我知道我无力告诉他的原因并不是我的勇气,而是我永远也不知道的故事:法朗是活着还是死了。这象是一个谜语,我小心地放开了老人的手,走了出去。我一回头,看见老人站在门口。我在诗歌里经常怀想这样的情景,我不知道余下的大量时间与这个情景有没有关系。
我继续前行,我看到了前面有一匹马并没有在吃草,而是在田野里静静地站着。
那一时刻,我已经开始彻底困惑,写诗成了我唯一的生活。
......
看那匹灰色的马,陷入了困境,
它在田野上和人群中的困境,
又黑又皱又激烈又干脆,
我往西南方向去每隔五分钟就看见这匹马
始终出现在隐隐的空洞中别过来,
我的好朋友和姊妹都别过来
四面出现了硕大的房屋我屏住呼吸,
又看那匹灰色的马我平衡的呼吸着,
疲惫已极由于马不能随我走遍黑夜
我便看见了倒霉的地方,钻进去,沉沉如睡
我估计,马死去的速度会令我吃惊
母亲将一封信放在我的枕边时,我正在午睡。我压根儿没有碰那封信,我的午睡伴随着那道长诗在进行着:
某种危险已经插进来
机智地回答了他,一刹那太阳西沉
上帝创造了人,上帝创造了人
我遇上的麻烦事正在解除
确定无疑,上帝创造了人
从一股风声的纯净中,那危险溅在身上
几十年过去,那危险慢慢燃烧
世界上有更多的新东西
从前的危险却处在不断的危险之中
像小溪一样,我大着胆子
危险使我竞能活那么长时间
上帝创造了人,上帝创造了人
法朗的第二封来信是我醒来后面对的纸张。未拆开信封之前,我让自己平静了几分钟。法朗活着,他躲避了那场瘟疫,信件证明了这一切。我将切口拆开后无语地摊开,他要向我讲述的是什么?对于我这一切一点也不惊奇。我惊讶我少女时期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承受一团一团的阴影。我记得那天我读完信时不敢相信法朗向我叙述的一切。因为让法朗碰上的是一件又一件的厄运。“树叶,我这个人无法向你讲述海滩上的鱼和城堡中的藏书。离开你后,我走过的地方到处是鲜花、词典或废墟。刚刚避开了海岛的瘟疫,我又来到这片有红色土壤的热带。我闯进了一个有地震史的地域,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五百多年前这里的大片殿宇和庄稼沉人了宏大的灾难之中,曾经有过这样的夏天,鸟群死亡,人口死亡,庄稼死亡。那本书上记载着的灾难是惊人的。由于地震形成了土林一这是十分著名的风景区,形成了腾冲般的温泉和高大的山脉,灾难之后的美丽景象给繁衍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了希望。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着,在这里出现了竖琴歌手、石匠艺人、绣花妇女、风筝家族等等,你想象不到从前的大灾难留下的痕迹,人们好像早已忘记了五百多年前的惨痛灾难。而浩劫了山脉和大地的地震已经是古旧的历史了。我在这里住下来的第二天上午,看见了一群又一群的健康妇女在土地上收割麦穗,所以我意识到这是四月,是春天。我几乎不肯相信五百多年前那丧失千万人家园的悲惨情景。树叶,你知道人类有如此众多的灾难降临是因为什么吗?
在我住下来的三个月后(对了,我喜欢这块地方,住在这里能使我久久的呼吸到关于迷宫中冷酷而又发怵的史书的一页,意识到人类的痕迹从未消失,它建设了庞大的宫殿,建设了人想象不到的美。尽管那部史书笼罩着我,给了我无数的恐怖的阴影,但是,阅读它记载的后裔和源远流长的家族,似乎经过了从阴冷的阳光中到来的一个黑夜,那时候我已经看到宫殿中另一部强大的史书了。)所以,我住下来是愉快的,同时也是感伤的。
春天过去到了夏天,妇女们在清澈的河水中沐浴,洗衣服,鸟群飞过头顶,空气中飘着雨水潮湿的气息和玫瑰的芬芳…这样平和安宁的气候完全没有发生又一场灾难的先兆。树叶,那一天午后,我坐在宽广的玫瑰园中,这是我刚发现的一片奇观。我跟园主聊了一会天之后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去。这时突然在上空升起几道奇异的光圈,我仰起头,被这从未见过的火焰所吸引…树叶,下面就是五百多年前的灾难重新来临的时刻。我已经记不住,·或者不能讲述那场灾难了。当我发现我活着时,一股悲凉好像是从地壳下穿越上来的玫瑰香气使我站了起来,我所经历和看见的是我不能告诉你的。树叶,一场七点五级的大地震会毁灭什么,它胜于想象一片巨大的被战争夷平的土地。那一天黄昏我始终不敢走出玫瑰园,当我在裂开的缝隙中看见一枝枝玫瑰竞然活着,开放时,树叶,它是那样的深不可测。那位老园主也活着,但是,我们俩的目光交溶在一起时,我想,尘世间最广博的伤心已经使我们感到彼此都是幸运者。灾难发生后的第三天,天空中飞满了现代化的飞机,救援的卡车冒着余震来到了这片大灾区。我已经不堪接受血淋淋的现实,搭上一辆卡车我脱离了这块有玫瑰园、河流、壁画和夏天的土地。在一个村落里,我找到了纸和笔,树叶,我想告诉你的是什么?是证明我依然活着还是别的什么?”
“树叶,我猜想你早已静悄悄的长大了。你十二岁时我就相信你长大后会成为一个美人,还有一件不能更改和怀疑的事实:你会成为一个抒情诗人。”这样的冲击对我来说已经像成片成片的树叶调零一样平静了,岁月就在我的窗外,法朗知道这些就好了。他如果看见我站在屋子里,被一股股热情迷惑着,仿佛在总结一段历史。而我是胆怯的,这些法朗忘记了,还是不相信。
我叠好法朗的第二封信,放进红箱。
我见得最多的是稻穗和小麦,其次是河流和山坡上的风。我仇恨罪孽,但没有一件罪孽被我看见。
这是我在这座有大理石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尤其是春天在一点一点的记载着田野里的颜色时,我感到有更多的谜语无人知晓。那究竞是什么样的谜语呢?有时候,我已经不能忍耐自己,我很想向母亲或者拉子,讲讲我收藏谜语的办法,但是拉子和母亲从早晨就进人研究室,直到黄昏方走出来。他们旁若无人,对世界,对我的目光从未仔细地凝视过,当他们经过我的身边时,我的心律加快,我随着他们疲惫的步子跟上去时却彻底失望了。母亲和拉子都太累了,这样一个简洁的场面令我反诘自己,我仔细问自己,我到底要告诉他们什么?
谜语…果真有谜语存在吗?想来想去我被一句句咒语所包围,也许我准备向他们讲述的是法朗和他的信…
或许并不是这些,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愿意让第二个人知道法朗,尤其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法朗在银河亿万年的流动中给我描述的瘟疫和地震…我不愿意让第二个人猜谜,包括法朗的爷爷。世界就是为那些谜语开始的,如果别人猜着了一道谜,我可能会身患重病,可能会马上死。我生性不喜欢陈旧的东西,如果这样死去,我害怕,我不愿意。
以后我就不盼望母亲和拉子的出现了。正在我想着这件事时,拉子向我走来,我问拉子最近都在忙什么?
拉子告诉我:这是因为春天,季节太快了,五月就要插秧苗,然后就是六月、七月、八月,九月…这几个月是稻谷最关键的时期,不能失去嗅觉和对稻谷的研究,尤其是外省已经流传稻谷的一种新病,只须有一株稻谷患了病,一夜就会蔓延下去,然后没有一株稻谷存活下去…拉子更忧郁了,好像那种稻谷病已经被风吹到了这里。我说:是不是稻谷病就像瘟疫,一场袭击气候、季节、歌曲和健康的瘟疫,它能让不能死去的事物死去,并且是一点一点残酷地死去。拉子看了我一会儿,他好像很惊讶我说了这么多的话,说得这么具体和可怕。而我也看着拉子,但我看到的是宇宙最美的事情之一,或者是宇宙最坏的事情之一:水稻的瘟疫。拉子游移开了我的想象,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树叶,我们去看看那条河流怎么样?”
我们重复的走近一条河流。在另外的空间里,我猜想人们面对的并不一定是一条河流,也许有两条,或者三条河流。他们是怎样期待河流,为河流而估量深度和浅水的?我故事中的拉子就是我面对河流时的镜子吗?
我预感到这条河流的风格太干净了。因为什么?我正这么费劲地琢磨着,拉子好像在询问我,内容是:如果我置身于一条并不熟悉的河流中,我是否会仔细地去体验它?我沉稳地仰起头,心里含糊其词地回答着:如果那是第二条河流,我会充分地享受它;如果是第三条河流我会蒙上不悦的阴影。
拉子劝告我不要颜临每条河流,他肯定地说明了一个人只有一条河流的原理。
我领受着,但我不了解属于拉子的这条原理。所以我们靠浅蓝色的云朵,那片穿梭往返的云来打发我们之间不平衡的心理作用时,我的善良和拉子的仁慈都达到了和谐。拉子像我一样久久地端详着河面,我已确信,靠这种文雅的交流方式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并不只是我与拉子
拉子从来没有高兴起来,于是,我由衷地期望我的声言能够让拉子穿过河流去。我正想着,拉子温存地告诉我天黑得太快了。
我的盲目性贯穿了整个生活。拉子同我离开河流的那天傍晚,我非常忧伤。一个女人(当时尽管我是少女)面对一个男人时,他们要做些什么事情才会弥补心灵之间的空虚?我终于因为黑下来的气氛而没有让拉子感受到我当时的隐私,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可能更无法看清我。我在设计无数忧郁情景时却摆不脱身上的缺陷,因为我仅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遐想来源于一扇门,可这是春天,我描述不出春天的那抹夕阳和浮沉在河流中的品德。我问拉子黑暗与白昼的区别,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错误,我记得拉子沉默地飞速退去,一刹那间,黑暗将拉子的脸照亮,他吹散了我眼里的梦幻,将我送回小屋,让我关好窗好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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