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身体越长,心志越坚固,住在旷野里,直到显幕自己,在以色列面前的日子。——《新经全集》
没有一个春天,像那年的春天一样。
河水里涌满了冰,我坐在桥梁的旧栅栏上。每一次呼吸都是顺利的,畅通无阻,因而也是寂静的。那时还没有《圣经》,甚至连漂亮一点的书籍都没有,广泛的需要使我母亲创造的水稻研究室更显得杰出。就在母亲从城市农业大学毕业步人这片田野时,像母亲后来回忆的一样:她几乎不敢相信人类还有这样纯净的地方,太多的蝴蝶由于没有受到干扰,蝴蝶和风声的自由度混合在一起。母亲绯红的脸颍沉静下来以后,她就没有离开过这片典型的南方水土。再后来,她的婚姻、她的习俗、她的光荣景象全留下来。我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在冬天,母亲常回忆那次寒冷的分娩过程:几百里的田野上没有一片绿树叶,父亲灼焦地站在母亲身边。母亲的嘴里嚅动着树叶一“树叶—我要一片树叶…”
父亲终于在那天黄昏跑遍了周围的农庄,在一片果园的枝桠上,他惊喜的获取了一片绿叶。而这就是我现在和未来的名字——树叶。
没有一个春天,像今年的春天一样寒冷。我从桥梁又走回到空旷的田塍…学校就在前面。出生我的地方是有著名大理石闻名遐迩的小镇,所以,我的学校全是用灰色的大理石修建而成。到了多年以前,我认识宗教和形成教义的那天早晨,我似乎在朦胧的雾中第一次发现母亲出入的地方是一种古典的宗教诞生的地方,尤其是那座学校,是一座显得忧郁,并且积极上升的教堂。
想到这里时,我的身边密密的黑暗正在加深着那个最长的夜。
我的第一个朋友失踪的那年春天,我似乎才有十二岁。法朗比我年长七岁。法朗从未进过学校,我最初认识法朗时他就在这条河流中冬游。法朗的声音很陌生,好像是外省人的声音。他果然是外省人,跟爷爷生活在这个小镇。我后来曾经跟法朗去见过他的爷爷,当时,夕阳西下,他的爷爷在亡片菜畦中干活。他好像有六十多岁了,好像更多一些。他的爷爷用一种我永远都从老年人眼里看不到的忧郁看着我和法朗,随后又低下头去干活了。
老年人的旧世界是庞大无边的,从看见这个老人的那天,我就不敢进人他们的世界,我永远像一个怯怯的女孩,在远离他们的门口看着他们慢慢衰老的肌肉和牙齿。老人的孤独和做慢又使他们抗拒所有人的目光,哪怕是像我这样心灵纯净的女孩。
法朗将我带到他的小屋。那年我十岁,我是第一次由一位陌生男孩携带进人我从未去过的世界。在法朗的小屋里我发现了许多书籍。这个并没有上学的少年面对如此众多的书,实在是秘密。我想不通站在小屋中的一瞬间心中的困惑。我只是对桌子上那圆形的漂亮镜子感兴趣。每看到一面镜子,我都会渴望一种新的东西,镜子是代表新事物、暗示前景的一股泉水。是的,是一股缓缓流淌的泉水,似乎在丝绸中流淌。实际上,这是面古旧的镜子,我仔细的在镜子里看自己,在想象镜子和面孔的关系。法朗走过来,他的头也出现在镜子中,法朗的皮肤刚经过冷水沐浴显得健康、红润,这样对比,我的面孔就太苍白了。
“树叶,你会长得漂亮起来的。”
法朗在镜子里说。他的外省口音很亲切:“我也喜欢在镜子里看自己,有时候看得太远了,我的面孔会消失在一片丘陵或者一棵树上;有时候分不清是消失在黑暗中还是消失在路上;有时也有那种情景,我的面孔从镜子中回来,我却并不认识自己。树叶,你眼睛睁得太大了,你在想些什么呢?你从前是不是真的没有看见过我?我也没有看见过你,真奇怪。你读过诗歌吗?”
诗歌在当时的课文中一行也找不到。但是,在法朗那天的语气中,诗歌似乎很重要。我去我的学校,在教室里透过那一时期的阳光以及复杂的阴天气候,我仍然想不透诗歌是什么?它的词性中有多少与我生活的世界发生联系的。也许诗歌就是法朗游泳的那条河流,冬天甚至结着冰,而法朗却放开双腿,随着耀眼的寒冷游下去;也许诗歌是母亲水稻研究室中的一个杯子,里面沉淀着黄色的一根水稻…我的想象和智力还不够我去思考诗歌这样深刻的问题。有一点是十分重要的,从那以后,我的精神状态变了,是谁改变了我,又是谁使我的心灵长时期发生悖离?我坐在田野的角落,坐一个下午或者一个黄昏。诗歌肯定是十分重要的,有可能像从生到死的过程,但那时候我还没有见到过死亡,直到我5岁的小弟弟死于疾病。
生命太朦胧,那年八月的气候炎热,干燥,我回到家就感到家的恐怖,我的亲人们全都站在屋内的中央。
我渐渐看到那团微小的、裹在白布中的身体,它几乎成了我家人注意和关注的目标。恐怖也是重要的吗?在透不过气的空气中,我慢慢的走到那匹白布前,蹲下去,掀开了白布上方的一角。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的亲人、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一个人死去,再不会说话,微笑、哭泣。我的小弟弟五岁就敢于离开我们,独自去另一个世界,这是他的勇气还是他的命运?面对我弟弟的死,母亲没有流一滴泪,后来,也是母亲怀抱着那匹白布,我们紧随在身后,将我的小弟埋在了八月的泥土中。
夜晚,我不敢离开母亲一步。我们的住宅就在水稻实验室的旁边。夜晚可以看得见繁密的星空,白天可以看得见几百亩的土地上万物和太阳的颜色。我们的住宅实际上是一座绿色的迷宫。出人这座小型迷宫的只有我的家人。八月的夜,水稻的香气沿着风吹进窗来。也许是因为母亲在这个季节格外忙碌,她几乎没有一分一秒停下来,所以,母亲从来没有时间留意我们的功课、身体、情绪的发展。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从小时候,我就习惯别人别支配我,尤其是我那位满身充盈着水稻气息的母亲。今夜,母亲神思恍惚,她站在窗口,我注意到母亲茂密的头发被窗口的风吹起来,像一垅垅荡漾在田野中的稻穗。母亲的美迷人、朴素,她似乎从没教会我什么,从一出生之后,我面对的是母亲的研究室和水稻,有时候我却不敢正面单独注视我的母亲。这一个夜晚,我渴望我的母亲转过身来。我大口大口地呼吸从黑暗中带给我们的田野、稻谷的思想。
“孩子们,你们都上床睡觉去吧。”
我想去找法朗,但我不敢拉开门。我从门后走到卧室上了床,我的小弟弟如今正躺在潮湿的泥土中,安卧他的是星空的灿烂,是不冥的黑夜。死亡这样的结果解决了一系列的矛盾,但是,唯独不能解决的是我们活下去后如何办的问题。后来,我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听到法朗在窗口叫我的名字。,我穿上鞋子、戴着草帽跟着法朗去度我即将结束的暑假。
空气中有一股股紫色在游离,跟着紫颜色到达了河流。下过几场暴雨的夏季,河水汹涌。法朗看了看我,让我等他一会儿,他必须去河里游半小时。我坐下来,宽边草帽盖住了我的脸,我望着滚滚的河水,知道那是一个大峡谷中的一段,十分悠久。但我不敢在河流旁脱去我的鞋子、衣服,走进河流去,我不能想像河水淹到我的颈部时我是不是还活着看到麦浪和稻穗。我想出了一种安慰自己和告诉法朗的道理:我害怕死。
法朗上岸后用一双湿漉漉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就是在那一刻我看见太阳照耀的稻田金光灿烂,而我内心在反复叙述关于“我害怕死”这样的话题。法朗靠近我坐下来,他告诉我他在昨天看见了我跟随家人去掩埋小弟弟的路上,我走在最后面,像一个诗人。法朗的声音似乎永远只讲给我一人听。因而他的声音战胜了十二岁的声音,我从堤岸上站起来时我感到这条河流永远淹不死法朗这样的少年。
闪亮的白昼。我们顺着河流走上一片山冈,成群的鸟在山冈游戏,低矮的树林穿巡在我们中间。我和法朗走到最高的山冈上坐下来。法朗开始给我讲述他的外省气候,有博物馆和广场的老家,他小时候进入博物馆像进入皇帝的官殿,而在广场散步却悠闲而又自由:“树叶,用你一生的时间你也无法走遍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和广场。”
“你会走,对吗?”
“树叶,不等你从梦中醒来我就走了。”
“你去干什么?你去哪里?”
“树叶,你跟在你母亲身后去掩埋你的弟弟,我当时正在游泳上岸,我看到你,你低着头,树叶,你的身影像一个诗人”。
“诗人?”
“树叶,我将我的镜子送给你,好吗?”
法朗掏出那面古旧的镜子放在我手中。我无法想象当镜子被我抚摸时,我的面孔已经映在镜子中,在镜子中的还有几朵白云。法朗第二天就失踪了,以后,他的爷爷找遍了小镇外的田野,我曾经看到那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来到河边,来到我的窗外询问法朗的消息。面对所有的人和法朗的爷爷,我镇静地告诉他们:法朗走了。
法朗送给我的镜子从未离开过我。我经常单独面对那面镜子梳理头发,看我面孔的形状。就是这面镜子日后培养了我,而这些法朗却不知道。在镜子里,时间的飞速有时候使我猛然吃惊……
拉子分配到我母亲研究室的那一年,我已经16岁。一天上午,我已经听到秋天树叶的调零声了。坐在书桌旁,那时候我正开始翻阅法朗悄悄留下的那些书籍,这些书都放在秘密的红皮箱里,这是母亲大学时代的红箱。当她已经决定将皮箱送我的时候,母亲已经是那片田园上赫赫有名的农艺师了。这件礼物就成为我保存秘密的小仓库。实际上里面收藏的只有那片镜子和几十本书籍。是一个特别宁静的星期日,只有我独自呆在家里。我取出皮箱,翻出了最上面的书,我刚一接触那些黑色的排成行字的句子,就感到我所看到的是黑夜上空迷人的忧伤。我读完了第一本书,继续读下面的另一本…整个夏天,我就穿着裙子坐在靠近水稻的那窗口读书。当我读完那些书时看到田野上的水稻已经成片成片的倒下……我从窗口看到了拉子。他穿着绿色的秋装,在那片只有水稻和山冈的小镇,我很少看见男人穿着特殊的衣服露面,小镇就是小镇,是古老和传统。
拉子走到我的窗口,这个南方人身上的忧郁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异常强烈。
拉子显得有些疲倦地对我笑了笑,问我坐在窗口干什么?“看书,也看田野。”我将他的简易行装提进屋告诉他母亲开科技会去了,请他稍候一会儿。他对我说,在梦里他梦见过母亲创建的水稻研究室。“你喜欢水稻有多久了?”我感兴趣的问他。“从生下来我就喜欢稻田,我曾经想水稻的下面是什么,是不是还有水稻?”“我母亲也迷恋水稻,我很奇怪母亲注视一棵稻穗时为什么那样仔细?水稻除了菌毒之外,还有什么?”拉子微笑道:“水稻仍然是水稻,但在你母亲眼里水稻就是上帝。”我对拉子的兴趣正是从他后面这句话开始的。接下去,拉子给我讲了水稻与沃土的关系,与季节雷电、风暴的关系。讲到水稻的瘟疫时母亲就回来了。母亲对她的这位年轻助手非常关心,以后,在母亲的研究室里就每天有一位面色忧郁的青年人注视着田野,摇晃出杯子里的稻穗。由于增添了拉子,我放学后经常跑进研究室,看着儿百串挂在墙壁上的标本,看着大大小小的容皿…我喜欢站在拉子的对面,让他告诉我容器中稻穗的型号…拉子举者杯子,形容一株稻穗可以繁衍几万亩稻田的情景。
而稻穗从生到灭是一场极其简单的生命。拉子特别喜欢讲述生命,每到那里,他的双眼就在渴望着什么。
在很多书里我都读到忧郁这样的词,而那个时期我似乎最崇尚的是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忧郁。沿着河流回家,我十分想念法朗,在这条河流里我不知在堤岸上坐这多少次,我几乎没有朋友,除了这条唯一的河流,我想象法朗到了另一片田野,或者已经越过了轨道,向北走去。我将这种情绪记录在笔记本里,如果上帝看见的话,肯定会微笑。有一个人出现在河岸,但不是法朗,而是拉子。
拉子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坐在我身边。
“你会游泳吗?拉子。”
“当然会。男人没有不会游泳的。”
“女人呢?”
“有少数的人不会游泳。她们是这样一类人:她们不是太迷恋水,就是太害怕水。她们害怕走到水里去会被彻底淹死。”
拉子凝视着河面,他的侧影有时很像法朗。我看了他一会儿,想起他刚才的话。我不知道我日后会成为哪一类女人?但是我相信:如果水真能淹死女人,我不会下水,我决不让水淹死我自己。
“你要游泳吗?拉子。”
“是的,树叶,你坐在这儿别走。找游下去再游回来。”
拉子将一堆衣服塞在我怀里,我看着他的背影,拉子的背影跟法朗的背影有很大的区别。法朗健康,高大,而拉子有些病态。我似乎从拉子的背影中看见了一种隐藏的疾病。午后的阳光辉映着拉子,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水中才收回来。在拉子的衣服里我发现了一本记录水稻生长情况的笔记本,另外还发现了一些散状的白色药粒。这两种东西使我感到天气似乎突然阴沉起来,我将头埋在拉子的衣服深处,嗅到了一种忧郁的气息。许久以后,当我坐在这一条河岸时,拉子身上的气息弥漫着滚滚河水和堤岸上开放的金盏菊。它甚至让我想不起来法朗的面孔和声音,我趴在露水的小道上反复的想念法朗,想念我十二岁时铭记的那个少年,但是,宽广的宇宙,是不是太广表了?使拉子的忧郁气息加深,却让法朗的面孔一天天模糊起来。
拉子游泳上岸时已经是下午了。我耽搁了上学的时间。当我将一堆衣服放在拉子的手中时,我发现拉子生病了。
那是我第几次的诗歌,翻开那一年的笔记簿,我记录了什么?
少女要哭泣,野外的庄稼要收割
哭吧!哭吧!你看见的那条河
真的已枯干,人经验的事物
不能放在桥上,霍乱的灵魂正分散
一封信中简短的文字,像雪一样干净
出世的婴儿同邮寄的包袱那么小
要将包袱放下去,必须亲自哭泣
耐晒的面庞,永不褪色
太阳和黑暗,谁也没有液化
少女要哭泣,她代在树荫中
河水流动,少女要哭泣年......
拉子第一次在这片田野生病,他不肯卧床休息,发着四十多度的高烧坐在门口。稻田早已收割,鸣鸣的大风渐渐寒冷,冬天到达。拉子的房屋就在我的旁边,我和母亲轮回守候在拉子的身旁。这一年冬天,我收到了法朗从一处遥远海边寄来的信。在信里的开头法朗这样称呼:“我十二岁的小姑娘。这里正在闹瘟疫,连往日蔚蓝的海水都变色了。我想起你去掩埋弟弟的那天,你那么小。在所有的回忆之中,那一天你显得那样美,像一个诗人。你知道诗人是什么吗?诗歌是什么吗?树叶,但愿我不要染上瘟疫。仅仅十天,我看见那么多人被装进棺材。你没有看见过棺材,树叶,但是,今后你会看到,活着的每一个人都会看见棺材。你还害怕死吗?树叶?那条河水我走后,有别人去游泳吗?如果有,哪怕他是谁,树叶,听我说你也要去跟他说话,去爱他。但愿我活下来,我相信我的身体能抗拒弥漫了整个海岛的瘟疫。如果活下来,真是奇迹。”我读完这封信时,正是黎明。拉子的高烧终于退去了,我为他拉开窗帘时拉子忧郁地问我:“树叶,天晴吗?”我扶他下床,来到门外。
大量的新空气使拉子兴奋起来。
我俏悄的离开了拉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找到那把开红皮箱的钥匙以后,我已经非常累了。
我找到了那面镜子举起来,我的两颗泪水浮在脸颊,从镜子中看出去,我似乎看见了一口池塘。
法朗的信由于长期阅读已经揉皱了。读他那封唯一的来信得选择好气候,是因为信是他亲自写的。字里行间包括的那场海岛瘟疫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它可能会夷平大地,让海水干枯…我刚进入那情景就闭上双眼:
也许法朗就在海边的屋子里看着升起在海面上的红日,他读过的书籍能够飘拂在海风的鸣咽中吗?他在海水里能不能继续游泳,海面上能替代河流吗?或许他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那么,他害怕死吗?我有一次梦见法朗死在海边的礁石上,有一次死在一只贝壳中间;有一次死在鲜红的沙砾上;有一次死在一块花布中;有一次法朗却死在一个公主的花园中…更加清晰的梦中,法朗死在一股奔涌的泉水里。我欲睁开双眼,眼前是雪花,是南方稀罕的雪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降的雪,我好像是头一次看见雪落在窗棂上,我清楚的知道,冬天是漫长的。但在冬天里生活,必须具备冬天的禀性。如果法朗在我身边,同我一起看着茫茫大雪,那又会怎有呢?
显然,这一切没有谁能告诉我,我戴上手套和风毫帽决定去风雪中走走。雪让我感到它的洁白和纯净。手的母亲在窗口看见了我,她呼唤我回来。雪花的美是才冷的,我每一次看见雪花都必须去旷野。在雪花里我的脸和呼吸是彻底冰冷的,并且连牙齿也是冰冷的。有时候像一根冰冷的柱子,只有这样,我伸出手去分不清的间的秩序,在整个秩序里,我仅仅是从天空飘落下来飘在浩荡的人类皮肤上,飘在稻谷的深处,井水的底部和诗歌的巨大寒冷。我感觉到寒冷是美丽的,它能准确的说明一封信中的文字;一部才华横溢的手稿中的陷阱;一首诗中的韵律。我随着更大的雪花漫无边际的走着,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什么也不害怕,只害怕死,像从前一样害怕死。我来到掩埋小弟弟的山坡上,眼前升起一座堆满雪花和枯枝的墓。我蹲在小弟的基前,我实在无法继续迈开一步了。寒冷和虚无的雪花使我蹲下来
…这不是凭吊,不是挽歌,但是,我走到小弟身边,是为了谁?也许是为了看到死者睡觉的地方?小弟弟睡得宁静吗?我知道我从未安宁的睡过,不是被梦景拉进顽石之中,就是被夜色黑暗所惊醒。我的手抚摸到了弟弟身上积压的雪,弟弟会感到喜悦还是忧伤?最重要的是,我那年仅五岁的小弟会不会忧伤呢?我想起那个波兰诗人的思想:“你甚至看不见自己,或者你从世界穿过的弯路。连死者也找不到。他们躺着像痉挛的黑蚂蚁,在琥珀色的沙地里,肉眼简直辨不出他们。”
于是,我终于离开了小弟弟的墓地,当我走下山坡时,拉子站在山坡上,他身上聚满了雪:“树叶,我猜想你到这里来了,你的母亲在找你。”
“找我,找我干什么,难道我不能看看雪吗?”
“树叶,你母亲找你,是因为你必须回去。如果你不会回去,她就不会四处找你。”
背对着拉子,他坚硬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我的双手从那一秒钟开始祖丧不安,四周纷扬的雪花使我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拉子也许就是法朗,他是另一个法朗。令人悲痛的是当我来到河边,想在这条堤岸上独自呆一会儿的时候,拉子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时刻,因为这条河流,我的内心已经开始澄澈和温柔,许多事情都烟消云散,我和拉子都坐了下来,这个少有的雪天景色给予了我们共同的幻觉和逃逸的本领。
拉子没戴手套,我怜悯起他被寒冷冻僵的手来。我顺着思路设想雪停止以后一些春天的空气,拉子为了田野和稻田又得开始不停的忙碌…我了解拉子吗?有人了解拉子吗?我热切的向往着能够叙述好拉子,在我的十六岁,我总是跳望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似乎在跳望中预测一个令人伤感的下午,那条河流的好运气给拉子,给所有在那条河流游过泳的人带来的好运气。我只是预感到拉子与我接受的事物会遭受到出乎意料的打击。
拉子的面孔平静得无法划下一道痛苦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