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也许是太累了,许是走了很多的路才到达这里。在我的沙发上,他做了一个梦。他对站在窗前的我说:沃里夏,我梦见了我的那一批画中有一张是送给你的,但是,它们好像被一场熊熊火焰包围着,我怎么也找不到那幅送给你的画。沃里夏,我知道你面临着什么东西。给我三天时间,好不好?你跟随我去那个藏画的小镇,我终年在那里作画,也许直到死都不会离开。事实上,我的梦只是反映出了一个现实,你想想,那间藏画的小屋里确实有一幅画是送给你的。沃里夏,相信我说的话吗?我望着追忆,在许多声音的来源里,声音对耳朵和旷远的事物起着亲切的作用;声音一旦贯穿了时间和听见声音的人,那么声音的力量被加强和上升了。
追忆说了些什么?他知道我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是在对十岁的沃里夏说话,还是跟已经换了行装的另一个女人说话。
他的手线条分明,是一双让人看见后必须铭心刻骨的手。这样的手,哪怕你面对芸芸众生也难碰到。我注意到这手在随意地摆动,似乎在空气中被莫名的东西抑制着,沿着一股股倾斜的光线,那双手不断的发出抒情的节奏。
一般来说,有这种手型的男人总是面临着一种又一种危机,而且他们手上的危机犹如鲜红色的血液,诚心诚意地否定又否定一件事,或者去接受一件事…这种危机培养了他们,要么成为艺术家,要么成为敌人我盲从地看着这双手,想到一个又一个的空白,简那双手扣动枪机,那是一双十分软弱的手…简说:闭嘴。我必须用这枪结束你。知道吗?结束你…仿佛地球猛然地旋转,简的声音未结束,那个瞎子就倒在了黑暗中。在夜的深处…简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地拥抱我:
沃里夏,这个人必须被我亲自打死。他死了。简的手颤栗着,头靠在我肩上。在简的房屋一角躺者那个算命瞎子,他曾经整夜整夜的沿着墙壁走,沿着废墟走…他能看见每一个人活着和死去的命运。他无数次地指出过简的命运,简害怕了,他必须打死瞎子。这样,简才会平静地将秘密撕碎…我知道简,因为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更了解简。
那时,我刚到这座南方城市不久就知道了这是一座古老的垂钓之城。在每个方向的郊外有一条又一条通向湖泊及河流的新型公路,每逢假日就有成群的男女驱车在路上,他们的自行车后座上插放着笔直的垂钓工具,小巧,精美。这一新鲜的情景令我心旷神怡,我的好奇心驱逐我有一天混杂在一帮男女青年中到了一条河边,看他们在阳光下垂钓。金色的光焰从遥远的天空垂直下来,照着这条绿树垂荫的河流。水流并不很大的河流却隐藏着深不可测的鱼类。无疑,他们选择的这条河流是最好的垂钓之河。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都沉默在缓慢的水流声中,似乎每个人的声音都随着河流深入下去。
垂钓者的目光是最专注的,一且他们站在河边,手里拿着鱼杆,就很难有人将他们唤醒。实际上垂钓是一场梦境,在每片湖泊和水流中,流水映照着垂钓者的身影。
一个优秀的垂钓者,他们的一生都在叙述梦,在每片湖泊和流水中,看见鱼群游动时,垂钓者们开始激动起来。我在岸上看见了简的激动,那杆红色的垂杆紧张地在水面上潜游着,深人下去。这时透过垂杆我注意到了简的神态:令我怀想一只忧伤的兔子。它们在夜空嗡嗡转动,在下起小雨的路径上,兔子被淋湿,它试图继续奔跑下去,兔子碰到的是泉水和枯萎的藤蔓挡在前面。
就在这时,我看见旁边的一些人纷纷钓到了鱼,他们欢喜得像风筝一样飘起来,简一动不动,我预感到他快钓到鱼了。到了傍晚,简仍然是两手空空,简将鱼杆放在车后,推着自行车走上了河岸的一条小径。我跟随他而去,简到了一片起伏的草地,躺了下去。我迎着一片黄昏到了他的身边,他平静的看着我。我说:今后,叫我沃里夏吧!
“沃里夏。"他的嘴唇蠕动着,我什么也不想跟他说。置身在浓重的,变为夜幕的草地上,我开始确信,只要稍稍有点幻想的人才会看见我们一些人未来的命运。我在长久的黑夜中训练了自己的这种才能。我小心地躺在草地,仿佛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大多数人在这种时刻最容易看见的是星星,也许还有星星垂照的一些树影。我看见的是一些赎罪的人,他们是一群异教徒,每个人用十分纤细苍白的手指挡走飞扬的尘土。是的,在这样风清月明的晚上,我看见的是尘土和具有十六世纪风格的隐秘故事。我从眼角看见简聚精会神地望着黑沉沉的夜,奇怪的是我的闯入对于他仿佛像一片树叶被风吹到眼前。再看上去,简似乎陷在一场较大的混乱中,与从前的情景交融在一起的简基本上在那天晚上耽于更早的往昔,许是一些恐怖的落日。到我们回去的路上,他的声音使我感到模糊而优郁,简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感激的说:沃里夏,你帮助我的记忆越过了昨天。沃里夏,我们一家人,母亲和父亲,还有我的姐姐,他们全都死于一件极小的事。他们死得那样清新
……沃里夏,当你知道我六岁时的某一天深夜听到父亲屋里传来的枪声时,你知道那枪吗?枪口有栀子花、玫瑰花的香气,是一把冰怜的左轮手枪……母亲属于自然死亡,她正在拾起头欣赏整个夏天的夜景时,突然就没有醒来…姐姐呢?她在颜临着爱情的破裂之中突然感到有一天早晨清除了沾满花香的蜘蛛网…她使用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根丝绸。沃里夏,一根金黄色的中国丝绸可以在几秒钟内结束姐姐的生命……沃里夏……我记得那个夜晚是银色的……
我注视着简的眼睛,害怕他继续说出伤心的话来。
然而,整个夜似乎突然变了,他要回住所去,而我也必须回去。这种令人迷离的感觉好像在模仿一只死鸟在临死前的挣扎。我问简,在这样的夜晚害不害怕?简端详着我。我们俩人沿着建筑的暗影直到天晓也没有分开。
这就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必须在一起的目的。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世人是怎么想的,我更不知道爱情这样的词汇能不能全部概括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