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活着,且虽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也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昏睡了多久,精神却还格外的好。
高师和艳娘却死了,两具尸体又干又瘪,焦黄焦黄的,小石头起初没留意,还以为她脚下躺着的是两具蜡人儿,她随意披上些衣服,向着地道的另一头缓缓走去,那里有些熹微的光亮照进来,地上那些吸的鼓鼓囊囊的血蝉子被她光着脚一步踩爆一个,血迸出来溅在身上她还觉得挺好玩儿
地道的头儿是个天井,抬头便能望见外边的花花草草,可小石头脚下离着地面一丈来高,她一个没长成的小姑娘使尽了吃奶了力气也够不着边儿。
“来!我拉你上来!”
忽然听见上面传来个声音,冒出一张面孔,将小石头吓了一跳,问道,
“你是谁?”
“我是来救你的人!”
那人道,小石头却摇摇头,说,
“我凭啥信你?我要在这儿等我哥。”
“你哥我认得,我也是官差,这就带你找他去。”
那人却笑道,冲她亮出个手牌,那玩意儿小石头看着挺熟,经常看见星河别在官服的腰间,抓贼前总要掏出来冲人亮一亮。
小石头歪着脑袋打量了他半晌,见那人白铠银盔一身军旅装扮,眉宇间透着的正气却和星河有几分神似,便犹豫着也冲他伸出手去……
再说前院里,星河一柄单刀正杀得血肉横飞,正愁不能脱身,忽听得门外一声奔马长嘶,一英武军官引着大队人马直冲进来高喝道,并丢下两颗人头,正是那高师和艳娘,
“龙衣卫奉命缉拿蒲田高师,此贼私立邪教,蛊惑人心,聚众敛财,欺压百姓,现已就地伏法,有不服者,以其党羽论处!”
“高……高师,死啦?!”
高家大院里,众弟子乡民见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无不傻了眼,再见那些官府的高头大马——这龙衣卫是何许人也?那可是皇帝直属的精锐之师,各个都是大棠国一等一的勇士——当下各自弃了手上的兵刃,齐刷刷跪倒在地,讨饶道,
“军爷饶命呐,我等皆是受这秃贼胁迫,迫不得已侍奉他多年,其实心里早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那带头的军官一通吩咐,底下如狼似虎的龙衣卫押人的押人,抄家的抄家,整个高家大院哭的哭,嚎的嚎,逃的逃,散的散,早没了往日气派。
那军官也不管这些,径自奔至星河面前跃马而下,抱拳欣喜道,
“师兄,好久不见。”
星河定睛一看来者,原来认识,竟是当年沙场上一路领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同门师弟任苍霞,也不知他如今官至何职,连龙衣卫都归他差遣。
“是啊,师弟,真是好久不见。”
若是平日里见了同门自是满心的话要说,但星河此时千言万语却憋在心里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平常般打了个招呼。
“甚好!难得在此一见,咱们今晚好好切磋一翻,再痛饮到天明……”
任苍霞一拳砸在星河胸口上,兴奋地说到一半却被他打断,
“不巧,今日兄弟有要事在身,日后再去京城找你喝个痛快……师弟,你拿住这秃贼时可曾见过一个面色雪白的小姑娘?”
“不曾见过。”
任苍霞摇了摇头,继而诧异问道,
“怎么?你还带着铭王府那个小丫头?”
见星河不答,算是默认,任苍霞贴近他几步,说道,
“师兄,其实救人一命,道义已尽,何必为一个非亲非故之人放弃大好前程,想你我师兄弟几人当年并称京城四大神捕之日,何等风光……”
“命里如此,纠结它又有何用。”
星河淡然一笑道。见他执意如此,任苍霞有些失落,忽而像想到什么,说,
“我这些兄弟早已将高家大院掘地三尺,你要找的人如果不在这院里,怕早已被转手他人,这秃贼生意上的朋友可不少。”
“什么?!”
“你真要找,不妨查查这秃贼的上家,比如——水云台。”
“这秃贼,上家是水云台?!”
这个名字着实让星河吃了一惊,虽然他早知这高师背后定有主使,
“我也只是猜测,你想,这秃贼拿人血续命的招儿,最像哪个门派的技法?”
“水云台,植魂术……”
星河若有所思,念出这两个词来,任苍霞点了点头,说,
“传言自二祖没后,水云台同门失和,进而手足相残,曾经救命无数的植魂术濒临失传,如今掌门下令自民间取千名童男童女之血和心肝脾肺,只为重修这一神技。”
“既是为了续命,那又何故杀人?!”
“命有贵贱,有的可续,有的不可续而已,不过圣上决心以下,料他们也张狂不了许久。”
任苍霞说完这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又拍了拍星河肩膀道,
“你破高家大院有功,若想回来为圣上效力,便来京城找我。”
说完,便一声吆喝整顿人马,龙衣卫驱散院里众多乡民,便押解着高师手下弟子和财物徐徐退去。
眼前着官兵退去,星河在破落的高家大院里搜了个遍,结果自然找不到小石头的影子,索性点起把火将这大院烧个干净,映着冲天的火光黯然走出院门,刚走出院门口,却被蹲守在此的百来个手持扁担木棍的乡民团团围住,
“就是这人,官府的暗哨!”
“不能放了他!”
“叫他给高师偿命!”
星河心知这些人既已认定自己就是官府的眼线,如今必不肯放过自己,急忙朗声道,
“高师多行不义,已被龙衣卫击毙,乡亲们别再被这等邪教蒙了眼!”
“你说高师是邪教?那你来给老子治病?”
有乡民冷笑道,
“大棠各州、府、县皆有官授行医令的医馆,有病为何不去那里看?”
星河不解问道,
“哼哼,医馆?那里只给有钱的城里人看病,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
“就是,那年我家娃儿中了这‘死水咒’,胳膊大腿肿得跟水晶肘子一般,老子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去到城里的医馆,又跪在门前苦求了一整晚,那大夫一句‘你这娃儿没得治,趁早准备后事’便将老子打发了,若不是高师施术,我这娃儿能活到今天?”
“这些天杀的官兵,正事干不了,只会断百姓的活路,这叫咱们今后如何是好呐!”
乡民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怒骂官府的,有为高师不忿的,有哭天喊地的,但眼里都冒着冲天的怨气,若非忌惮星河的身手怕是早一哄而上将他活刮了。
星河情知这些人是被蒙蔽,却也不知如何作答,一筹莫展间,忽然听得不知何处飘来一阵阴恻恻的怪笑,那笑声夹杂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显得分外刺耳。
“呵呵呵……”
只见当空一道亮晶晶、银晃晃的粉尘,悄无声息撒落在人群中间,那些乡民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是银河落了九天,竞相伸手来接那银粉。
“快躲!”
星河本能便知来者不善,大声喝道,然而自然没人听他的。
不多会儿,便听得人群中声声惨叫不绝于耳,身上沾了那银粉的人无不抓耳挠腮,痛苦倒地,似奇痒难耐,又似痛不欲生,只见他们原本肿得透亮的肌肤被指甲挠过便冒出一汩汩黑色的脓血。
星河心道这银粉必有剧毒,旋即一掌空拍,掌风带起那高家大院对面茶水铺上的长桌挡在面前,又借着劲道后跃丈余才未沾着。
“呵呵呵……”
阴鸷的笑声自那些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人身边缓缓踱过,一个浑身素白的身形站立在星河面前,正是先前那茶水铺上烧茶的掌柜,星河这才看清他的面孔,非但衣着、头发是白的,连面孔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难辨正常人的五官和表情,样貌甚是骇人。星河拔刀怒指对方,问道,
“你是高师的同伙?”
“非也。”
“那你是官府的人?”
“非也。”
“那你,莫非是水云台的人?”
“非也。”
见一问三不是,星河也着实猜不透对方的来头,
“你究竟是什么人?”
“呵呵呵……在下江湖人称——银尘。”
“银尘?”
星河咀嚼这名号许久,蓦然想起一个吓人的传闻,惊道,
“你就是,死神病魔麾下修罗八将军之一的——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