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现场看看。”夏琪神情恍惚地说。
“目前现场被封锁，我们去了也看不了什么。”我见她无精打采，借口想让她回家休息。
“那么我们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夏琪恳求地望着我，想我陪着她过去，看着她可怜的眼神，我又于心不忍，若是我不陪她过去，她会失眠，会自残自虐，还会什么？肯定还会偷偷地跑过去，与其这样，不如就陪她一趟吧。
“好吧。”我只能答应，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深知她的痛苦，扶着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虽然都是在番禺区，但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挺远的，出租车起码开了两个小时才到。
现场早已封锁，还有一些警察在办案，其他的，一个人都没有，借着灯光，我和夏琪远远地看着。
“被炸了，一定很痛吧。”夏琪问。我不知道如何作答，一个人若是被炸得半死的话，肯定是能够感觉到疼痛的，但是一个已经被炸得什么都没有的人，还如何感觉疼痛？
“应该很痛。”我顺着她的意思回答，其实我更加心痛她。死者何其悲哀，但也解脱了，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留下一条腿或者一只手呢？”夏琪问，按照在警局里看到的视频，康斌的那一身炸弹，全挂在他身上，别说他，就是站在他周围的人估计也不会留下一条腿或者一只手了。
“小猫儿，咱们回去，好吗？”我真的怕她会疯掉了。
“阿姐，我想给他安葬，就葬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可是，要是连什么都没有的话，你说我该怎么把他入葬？”夏琪哭了，趴下了，哭得稀里哗啦。
“我想每年清明节，还能过去看看他。”夏琪一边说，一边哭。让我也情不自禁地流着眼泪。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警察以及法医还在现场清理，我们要天亮才好认清楚，他的尸首啊。”
“天快亮了，我们再等等，好吗？”夏琪停止了哭声，眼睛一直远远地盯着现场，其实还是有些尸体没有完全被炸毁的，只是这些都是其他的棋子罢了，康斌是否能留下一条腿或者一只手，估计还需要确认。而夏琪不愿意回去，我也不可能抛下她，唯有陪着她看着现场，但天真的快亮了。
深秋的早晨很凉，即便天亮了，也觉得灰暗一片，借着早晨的一丝丝亮光，我在现场的另一头，似乎看到了孙雯雯的背影，她转身离去那落寞的身影让人非常可怜，她没有大哭大喊，但我知道她的心里肯定比谁都要难受。
一个还没来得及爱的人，就要为她去赴死来换取余生的自由，太无奈的人生了。
“那个是不是她？她来了吗？”夏琪问，她说的肯定是孙雯雯，我既然看见了，夏琪又怎么可能不看见呢？
“背影很像，没看见正面，应该是她吧。”我回答得模棱两可。
“她还来干什么啊？他前半生是为了她而活，后半生还要为了她而死。她太自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不是她，当初被收养的就是我了。”夏琪说，可是这些过去的事情，什么样的道理又如何说得清楚呢？如果当初，被收养的是夏琪，那么夏琪就有可能是现在的孙雯雯了，那么她也不可能遇见她的老头了。
过去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康斌说，即便没有遇见她，他也会走上这一步的，他太优秀了，又没有背景，太容易被人拿捏了，那段时间，他们肯定一直在物色这方面的人才，所以康斌才会被引起注意。才会不得已下受制于人，他那么优秀，吸引那么多人，也吸引了她，也不奇怪，巧得是她被人借题发挥，此生便被拿捏得死死的了。”我从康斌留下的情书里，慢慢体会了这种无可奈何的人生，既然如此，要责怪的人也是执棋者，怎么可能责怪棋子呢？身为棋子，已是悲哀，连被原谅的机会都没有，就更加可悲了。
康斌和孙雯雯两人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但知途迷返，是值得被原谅的。
“可我仍然恨她，我恨死她了，她什么都不和我说，我都认出来是她了，她还想躲着，死不承认，这些年，我也找过她，从来没放弃过她，可是她呢，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要自己扛，我恨死他们了。”夏琪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内心仍然无法真正做到憎恨他们，她那么重情重义，那么渴望朋友，她怎么可能真正责怪他和她？那是她宁愿身为棋子的是她自己啊，那是她想替他和她承受这一切啊。
唉，天真纯洁的姑娘，永远只知道替别人付出，从来不为自己想想。
凉风习习，天朦朦亮了，现场的清理工作也逐渐完毕。
“我们先回去吧，迟点我们再去认领......”
“不，我想现在就过去认领。”我还没说完，夏琪已经有了主意。我再多说已无益，只能陪着她一起去认领康斌的尸首。原本我以为他肯定被炸到渣都不剩了，但没想到，还真的被夏琪认领了一只手，那只手戴着和夏琪手上几乎一样的戒指，看得出来是一对的情侣装戒指，这只手肯定是被炸飞了，没有炸烂，才能给夏琪留下这么一个念想。
夏琪确领了这只手后，她抱着这只熟悉的手，再次哭得稀里哗啦。可是，我看得毛骨悚然，但夏琪全然不觉，那是她最熟悉的手，最熟悉的味道，哪怕人已经没了，只有一只冰冷的手还能摸着，感觉着，她也舍不得放弃，她也想紧紧抱在怀里。
“小猫儿，让他入土为安，好吗？”我想劝她放开这只手，我看着实在是心里非常不舒服，那是实实在在的一只人手，并不是假肢，一个活生生的人抱着那么一只手，我觉得很恐怖！
“阿斌，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怎么舍得我？”夏琪不管世人的目光如何，只管自己的心意，她此时此刻，只想抱着康斌留下的这唯一的一只冰冷，伤口还流淌着一丝丝血腥味的手，她大哭起来，眼睛都快要哭到睁不开了，可是，她仍然还没要停下来的感觉。
“猫儿，你不要那么难过了，好不好？”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的痛苦，我懂，可是我无法代替她，只有自己撑过去了，才能真正地从中走出来。
“阿斌，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你怎么那么狠心？我们还没结婚，还没登记，你说要带我去看你阿妈的，你说要接你阿妈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的，你怎么食言了？你怎么做不到？你怎么总是骗我？”
“夏琪......”我叫着她的名字，真的不想她继续这样下去了。
可是，失去自己心爱之人的痛苦，哪有那么轻易就放得下的？
“阿斌，我不怪你了，你回来吧，我不恨你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吗？你回来，好吗？我不逼你结婚了，我也不强求你去登记了，只要你能够留在我身边，只要你回来，你回来，好吗？”夏琪鬼泣神嚎般，终于支撑不住了，奔溃了，晕倒了，幸亏我在她身旁，接住了要倒下来的她。
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她，经历了这一连串事故，还一夜未眠，即使铁打的人也支撑不下去了，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凡胎肉体？
只是我也几乎到了奔溃的临界点，强撑着把夏琪送到医院。
医生说，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太过疲惫，昏迷地睡着了而已，精神上有些恍惚，先让她休息够了，她才会慢慢地醒来。
而我看着沉睡中的夏琪，感觉她不太愿意醒来的似的。
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大雁和潘思晴来了。
“我早说过我不相信他，不喜欢他，你们便不听。”大雁絮絮叨叨地说过没完，我心里也很烦躁，但又谁会想到他是如此不堪的人生啊？
原本以为他是夏琪重生的希望，没想到竟是带着夏琪跌入绝望之境的恐怖人物。
“现在倒好了，他死了，是解脱了，可是小猫怎么办？她还活着，死者已矣，生者奈何？当初，就我一个人极力反对，你们偏偏要撮合他们，我实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好？只不过是技术好点，拜托，让我再学几年，也有他那样的水平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看吧，看吧，现在倒好，全都躺床上了。”大雁仍然气不过，非常愤怒。
人小鬼大的她，我都无法把她只当一个小孩来看待了，而她的意思，又让我非常难过。
全都躺床上了，她的意思肯定是包括谢冬霖的。如此想来，我更加难过了。
“你少说两句吧。”潘思晴开始劝她，可是，她吧啦吧啦的嘴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就是气不过，唉，这世间真乱，从来没想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以为我被拐已是很残忍的事情了，没想到还有比被拐更恐怖的。”大雁说。
人总是在一瞬间长大，经历过被拐的大雁，在那一刻开始，思想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起话来，非常老气。
“阿嫂，你去睡一下吧。”潘思晴看出我的疲惫，让我去休息，而我的确是很累，最近发生的事情，总是让人心力交瘁，我也是硬撑罢了。
但我自知，不可能睡得着的，满脑子都是恐怖的存在，一旦眯上眼睛，又是梦，又是魇，根本无法睡得安乐，不如醒着。
而在大雁聒噪的声音里，夏琪终于睁开眼睛了，此时，大雁终于停止了她的长篇大论。
“你醒了？”大雁关切地问。
“你来了！”夏琪轻轻地问。
非常平静的画面，没有聒噪，没有责骂，没有叹气，没有针对。
“他怎样了？”夏琪问。我知道她问的“他”指的是谁。
“我送去火化了，还有他们在现场找到唯一的一截女性尸体，我想应该是他阿妈，也就一起送过去了。”我说，其实我怕她又对着那只手，哭得不省人事，便未经她同意，就送去火葬场火化了。
“那我去送送他。”夏琪挣扎着起来。
“别......”我和大雁不约而同地按住夏琪，不让她起来，强迫她休息，这副虚弱的身板随时会倒，再加上她精神不好，再让她折腾，还不知道她再次倒下后，会不会再醒来。
“我必须去送送他啊。”夏琪愣着望着大雁和我说。
“我们这会过去，只怕快完事了，我已经让人去寻墓地了，到时候再择个日子安葬，我们再去送他最后一程，你看，行吗？”我一边把事情说明，一边征求夏琪的意见，可是夏琪沉默不语，显然是不怎么同意我的安排，她果然还是想去火葬场，想去见见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只手。
可是，我不想她如此啊。
“我看行，就这样吧。”大雁也不想夏琪这样，便帮她做了决定，替她应下了。
夏琪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心爱之人，还是因为不满意我和大雁帮她做了决定。她沉默不语，神情恍惚，心里肯定不好受，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
“不管你怎么责怪我，我都帮你做了这个始终都要面对的决定。”大雁对着沉默不语的夏琪说，其实大雁比我还要清楚夏琪的想法，她知道夏琪肯定因为会见不到康斌留下的那只手，而遗憾；会因为不送他在这世上最后一程，而责怪自己，但这样的事情始终要做决定，始终要面对的，与其抱着一只死人手哭哭啼啼，不如趁早分开，给死者一个安息，也给生者一个断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