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诱惑
从米丽的女儿房出来的一些日子里,我住在岛上,似乎在黑 暗中发生的一切已变成我的回忆。我一直以为那件事情的发生 就像梦一般离奇,在那间小屋中所发生的一切事实只是阻止了 让我再去寻访这个女人,我抗拒着一种性的诱惑,因为我惧怕来 自这个人身体中的性会使我有一天忘记巴黎忘掉曼妮。然而, 从离开她的女儿房开始,我在抗拒米丽的存在的,更多的闭上双 眼回忆我和她度过的那个夜晚。
她的皮肤从我手上滑过,我在她皮肤上无法寻找到时间,更 无法寻找到历史,那是黄色的皮肤,然而却像花瓣一样娇嫩。在 一个女人身上由此看不到时间的存在,由此意味着我的本能像 一种火焰跳动着,覆盖在她的身上,由此意味着我想忘却所有的 时间,忘掉除了泸沽湖和这个女人之外的世界。她的皮肤让我 的手颤抖,她唤发起我身上性的原始力量,我因此覆盖在她身上 ……而在过去的许许多多漫游的日子,我以为我是爱曼妮的,因 为我对我们的感情是那么忠诚,即使当我孤独地存在于某一个 地方时,我遇到过许多可爱的女人——我握过她们的手,我也会 同她们说一些美丽的情话,但我的身体从来没有背叛过曼妮。
米丽就在眼前,我承认从开始时她就对我产生了一种诱惑,她的怯笑是惟一的,也是性感的,从看见她怯笑的那天开始我就 被她诱惑着,因为有一种诱惑召唤着我,我没有考虑未来,只考 虑到现在,此时此刻——我必须住下来,因为在这里没有一座旅 馆,所以,我首先必须住下来,才能面对她的诱惑。后来,我期待 着她,直到我触摸到她黑暗中的裸体,在黑暗中她对我的诱惑表 现为上升,表现为感受的方式,我不知道她喜欢的东方男人是如 何感受她的裸体的,他们跟她在一起,有没有感受到她的身体像 泸沽湖水一样纯净;有没有感受到她那浓密的黑发之中交缠的 身体像孔雀羽毛般移动着;有没有感受到当你拥着她时就像抚 摸一只手中的粉红色小鸟;有没有感受到她在黑暗中那紧闭的 双眼,她的丰乳晁动着在摇曳生长,宛如微风吹过;有没有感受 到她呻吟时她的脖颈在寂静中倾向一旁将你的激情倾泻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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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攀上山头,看见了温泉中的男男女女
温泉在远离泸沽湖30公里之外的一片盆地里。那天上午 我攀上了山头,我已经离开了岛屿有两天时间,我步行来到了泸 沽湖之外的另一座摩梭人居住的寨子。我背着我的照相机,闯 入照像机镜头的是牧人和羊群,还有摩梭人的身影,他们大部分 人并不认识照像机,所以我把镜头对准他们时,有些人在奔跑, 有些人则看着我,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我已经按下了快门。我还 把镜头对准了他们的木房子,我还闯人他们的住宅拍摄下来他 们的生活用具,而且我在他们的火塘边度过了两个晚上, 一个最 老的摩梭男人和一个最老的摩梭女人一边听着我那断断续续的 汉语一边回答我提出的许许多多问题,从他们的回答中,我知道 了这是一个寻找安宁幸福的民族,他们的男人和女人身体的结 合是感情,如果没有感情那么他们便文明地分手。
我攀上了山头,突然意外地发现两间用矮墙围成的水池中 有赤身裸体的男人和女人们在沐浴,男人们在左边的温泉池,女 人们在右边的沐浴池。 一个牧人告诉我,今天是摩梭人的沐浴 节,每到这一天男男女女的摩梭青年总会从各个地方汇聚到温 泉,据说温泉池是圣灵之池,它祛除百病,而且如果你同你喜欢 的人来沐浴,那么你们的身体将永远不会互相厌倦。
我想到了米丽,我想在右边的那座池中看到她的身影,但四 处都是女人,我根本无法看到她。我突然相信了摩梭人的传说, 也想到温泉池中去沐浴,我希望米丽也来到了这里,我希望我和 米丽的身体也不会互相厌倦。
我从山顶上跑下来,我来到左边的男池,那些正在沐浴的男 人们全都抬起头来看着我,但他们的目光全都是温和的,他们并 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到底是谁,然而他们却温和地接受我的存 在。在这里,我是赤棵的,和他们一样。在沐浴时我祈祷着:我 希望米丽就在隔壁,就在那间女人的水池中。如果是这样,那么 我很快就将见到米丽。
米丽被另外一个男人带走了
我穿好衣服从男池出来时想等待米丽,我抬起头来,我看到 了米丽的背影,我刚想喊她的名字,另一个男人走上去,米丽没 有看见我,她就那样跟着那个男人走了。那是一个典型的摩梭 男人,年龄与米丽的年龄比较接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 男人就是去与米丽约会的那个男人。如果米丽转过身来她就会 看见我,但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们是骑马而来,他们的马匹 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吃草。看到米丽的背影给我带来的最为强 烈的感受就是她仍然诱惑着我。我很羡慕那个把她带走的摩梭 男人,我是谁呢?那么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不能把米丽带走?
那么,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带走了米丽,我能把米丽带走吗?而且 米丽会不会跟我走,我怀疑自己,我开始怀疑一切逻辑推理,怀 疑我与米丽发生过的一切,那似乎是发生在梦中的性爱,我甚至 怀疑米丽并不喜欢我,如果那天晚上,我不跨进门槛,那么她会 拒绝我。
我回到了岛上,开始记录我来到泸沽湖的一切感受,我答应 过我的老师,我将把我一路上对人和自然的感受记录下来寄给 他。我用这种方式忘记我的受挫之感,也忘记我对米丽的渴望。 那个把她带走的男人是幸福的,我眺望着湖水,我的心情越来越 感伤。我想起了曼妮,想起了那封写好了没有寄走的信。
两个女人的意义
曼妮是我的恋人,也许我们有一天会结婚,婚姻将我们多年 的爱情穿插进一只信封里面去。曼妮已经渗透到我的血液之中 去,我不会忘记曼妮就像我不会忘记我自己的姓名,我是从哪里 来的。无论我怎样漫游,有一天我总会回到曼妮身边去,她有着 我喜欢的那种典雅。
而米丽却是来自泸沽湖的女人,她像仙女一样美丽,对于我 来说她就是飘忽在我眼前的一个仙女- 在极度期待她的时 候,我设想了这种慰藉,也许仙女是属于所有人的。然而,她并 没有住在天上,她就居住在泸沽湖畔,她有着自己的女儿房,并 在那里迎接她所喜欢的男人。也许,我需要对她表述我的感情, 但我一直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事实是这样,自从我上次进了米丽 的女儿房以后我就再没有勇气去敲门了,也许我来自巴黎,我被 一种莫名而可怜的自尊心所折磨着,在这种缺乏逻辑、缺乏勇 气、缺乏温暖的自尊心里——我时时感到我是一个异乡人,我自 已将自我的影子排斥在外,我时时告诫自己: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也许米丽的怯笑是给予所有男人的,也许她从生下来就会那 样怯笑。是的,也许她并不需要我。
我眺望着窗外,这是一片仙湖,也就是仙女们游泳的湖,所 以它是女儿国,阳光照在湖面上,就像有一匹又一匹金黄色的彩 绸垂曳在上面,飘动着,使我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仙女们游泳的湖使我有些感伤,我感到孤独,我离不开岸边 那些木屋,所以,我决定到岸上去。
我成了一名医生
这次上岸最为重要的意义就是我变成了一名医生。当我将 船划到岸边时,看见几名巫师正在湖畔跳着驱鬼舞,巫师们手里 挥动着燃烧的火把,嘴里唱着我听不清楚的曲调。我知道,巫师 们出动就意味着有邪气入侵某一户摩梭人家了。我就是在巫师 们挥动火把时看到了米丽,她正搀着她的母亲(我猜想那个60 多岁的摩梭女人就是她的母亲)来到巫师们中间,她的母亲面容 枯槁, 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而脖颈却显得灼热彤红,我明白了, 原来是米丽的母亲身上附着了邪气,巫师们正在为她驱散鬼邪。 然而,凭着多年漫游世界时积累的一些医学常识已经使我可以 辨别病人的状态,我知道巫师们是无法驱除米丽母亲身上的邪 气的,因为她是患了伤风,所以她的身体正在发着高烧,看上去, 她高烧很重,大约四十度左右,如果不尽快退烧,那么,四十多度 的高烧也许会迅速烧坏她的身体。我突然想起了我的那只药 箱,那是一只沉甸甸的箱子,我每次出发时总是带在身上,在印 度时,我曾经用药箱中的硫磺粉治愈过印度男人身上的疥疮。 我每次出门都要请医生为我配备各种各样的药品,到原始的地 区去,医生为我配备得最多的药品就是硫磺药膏,那位法国医生 曾说过,在最原始的地区人容易传染上细菌,那些不干净的细菌会使人体生长疥疮,这次我也带了许多硫磺药膏,但我没有想到 我进入了一个仙女们游泳的地方,这里空气新鲜,男男女女喜欢 沐浴,所以,根本找不到一个生长疥疮的男女。我曾以为我的那 只药箱带到泸沽湖来也许是多余的,但我没有想到碰到的第一 个病人就是米丽的母亲。我返身划船回到了那座岛上,我带着 那只沉重的药箱回到泸沽湖畔时跳驱鬼舞的巫师们已经散去, 岸上只有一些捕鱼的人们。我拎着药箱来到了米丽家,那条可 爱的看家狗看见我的身影后就向我疯狂地扑来,正在下楼来的 米丽对着狗发出了一阵唿哨,那条狗就温顺地退回去了。米丽 惊讶地看着我,我每一次出现她看上去似乎都是惊讶的,我解释 着,我告诉她,我可以用这只药箱里的药给她母亲治病。她愣了 一下,看着我手中的药箱,我告诉她这些药可以治好她母亲的 病,她恍惚地点点头,将我带到她母亲的房间。我就这样走进了 摩梭女人中的母亲房间,在摩梭女人中,母亲的房间是最为重要 的,在这间房间里, 一家人在这里汇聚,商议家庭中的问题,统一 生活的方向。所以,这间房间是女儿国的中心。
米丽的母亲躺在火塘边,我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她的前额, 我发现高烧正在使她昏迷,打开药箱后我找到了退热粉,这是那 位法国医生专门为我配制的高效退热粉,因为我有习惯性发高 烧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因为气候、季节的转换,我的身体就像 燃烧着火焰一样,因此,我把这种病症告诉给了医生,他对我说: 我给你配制的高效退热粉会使你的身体从燃烧的状态中奇迹般 地脱离出来,脱离出来以后,你会感觉到你像做了一场梦一样经 历了一场烈火过程的燃烧,你会感到四周的空气就像树叶一样 新鲜。我将退热粉倒在一只木碗里,米丽看了我一眼,为了安慰 她,我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舌尖,米丽对我点点头,我让她取来 沸水调好白色的粉末,在米丽的帮助下我们将调剂好的药让她 的母亲咽了下去。
我做完这件事便同米丽坐在火塘边,我们的目光对视着。 我今天又做了一次医生,其实,我只是根据病人的症状给她服用 了那位法国医生为我配制的药粉。但我成功了, 一个多小时以 后,米丽的母亲奇迹般地从昏迷中醒来,我走过去,再次伸出手 去触摸了一下她的前额,她的高烧已经退去。米丽坐在母亲身 边向她母亲介绍了我,她母亲从床上坐起来,看得出来,她很惊 奇我竟然救了她的命。
我要走了,米丽送我出来。她送我一些腌肉和土豆,我没有 推辞,她把那些东西放在一只篮子里,我们来到泸沽湖畔,我很 想把她带到岛屿上去,我本来想把这些话告诉给米丽,但我已经 来到了那只独木船上,我的船已经离开了岸,离开了仙女们的 家,我看见她的长裙被风吹拂着。
我要把这个仙女带到哪里去
当米丽撑船在我的视线中出现时,已经是黄昏,我有点不相 信这是现实,但确实是米丽来了,在黄昏中我看到那只船已经来 到岸边,米丽把船上的新鲜玉米和刚从地里摘下的瓜放在一只 筐里,她把那只筐搬上岸来,在黄昏中我变得很惊讶,我看看那 只筐又看看米丽,好抬起头来对我怯笑了一下告诉我,这是母亲 让她送来的。我突然在她怯笑时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脱,现 在,我终于知道她愿意我抓住她的手 我将把她带到哪里去 呢?这里并不是她的女儿房,这里是一座岛屿,在住进岛屿后那 些难以忍受的寂寞的日子里——岛屿是一座很大的房子,也许 是一座迷宫,通向水,通向云彩,通向岸,通向仙女的迷宫,我经 常闭上双眼,我感受着我已经通向了水,我的身体就在梦一般的 水中——在水中穿行,所以,这座岛屿似的迷宫就真的通向了 水,水是万物本原,水是透明的,在水中你什么都可以看见,但你其实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在我感受着通向云彩的时候我在哪里 呢?是在云彩之上,还是在云彩之下呢?云彩是一种不可以抓 住的东西,节奏使它流动,云彩像风一样流动时,我们只能让自 己的身体也体会那种流动;在我通向岸时,是水推动着我的躯 体,是水和潮汐推动着自我——使岸变成了一切可能的方向的 依托,它诱惑着我,驱使我快快上岸,抓住那个裸泳后上岸的仙 女的裙边;最后我独自一人在迷宫似的一座岛屿经历着通往仙 女的迷宫,那个仙女,那个身体散发出香草味的仙女藏在她自己 的身体里, ……
在这个现实里,我毫不怀疑,我已经抓住了她的双手,那么 我将把她带到哪里去呢?我突然有一种醉意,我想起了那瓶从 父亲的酿酒厂带来的红色葡萄酒,那是我历尽千辛万苦保存或 携带的一瓶法国葡萄酒,在穿越蚂蚁王国时,我的嗓子曾干燥得 像蚂蚁们的粉尘席卷而来的热带森林,我曾多少次梦想着畅饮 那瓶法国葡萄酒,但我还是放弃了打开瓶盖的那种热望,我似乎 预感到了有一座仙女上岸的岛屿在等待着我,在那里,在那个夜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