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来到泸沽湖岸边
我独自在黄昏划着独木船离开了岛屿,因为我想到泸沽湖 的寨子里去,人居住在屋宇,我是循着人的方向漫游的巴黎人, 从遥远的巴黎来到泸沽湖,我并不是想拥有那座岛屿上的木屋, 当然,我不否认我喜欢那座散发着木质香味的木屋,它是一种古 老的东方秘诀中的建筑,它矗立在阳光下面,但是,我居住在里 面的最为简单的理由是为了寻找人,也就是寻找泸沽湖周围的 摩梭人。所以,我划着独木船第一次离开了那座岛屿,在离泸沽 湖的岸边越来越近时,我看到了那些由一座座水边的木屋中散 发出来的灯光,那是朦胧的灯光,我有些奇怪,我看到的光线似 乎不是煤油灯的光线,而是从月亮的下面散发出来的一团团潮 湿的光线,这使我想到泸沽湖的水,水是柔软的,因为有四周弥 漫的湖水,所以,那些灯光是潮湿的,宛如女性身体中的那些不 可思议的潮湿、
我有些胆怯地上岸,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去接近居住 在木屋和潮湿的光线中那些人,简而言之,他们的灵魂就在那些 潮湿的、晃动的、朦胧的灯光下面,我想触摸到他们的灵魂,因为 我带着自己的灵魂经历了千辛万苦的跋涉之后来到了他们身 边,所以,我是寂寞的,在人类居住的星球上,我们每个人都是那 么寂寞,所以我寻找人类,我热爱人的灵魂。
我来到了最初与那个摩梭女人相遇的地方,我有一种预感 只要我伫立在这里,我就会再次与那个给予过我怯笑的年轻女 人相遇,她是我在水边相遇到的第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也 许只有通过她我才能与更多的摩梭人接触,也许只有通过她我 才能更进一步的感受到泸沽湖边水的清澈以及云彩,那些水面 上的云彩。
我听到了脚步声,还有裙子的寇窘窣窣的声音,从前面的那 栋木屋中现在走出来一个女人,她不是别人,她就是那个会怯笑 的女人——我在月光下看到了她,我藏在一棵树后,所以她并没 有看到我,寂静的泸沽湖岸边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她的呼 吸声以及裙子的寒窣声,她站在银色的月光下面,她的样子似乎 像在等待谁的降临,事实上她并没有等人,而是在观察四周,因 为我看到了她正在向水边走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正当我想向 她走去时,我突然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水边的沐浴者
她开始大胆地脱衣服时我才止住了向她走去的念头。她把 第一件衣服脱去时,我想起了那件上衣- 飘动着红色的云朵, 在银色月光下我已经看不到那些火焰,但是我现在却知道了她 脱衣服是因为她要去水中沐浴。她解散了长发,这是我迄今为 止,看到过的世界上最长的黑发,那丛黑发突然像银光中的黑色 瀑布纷披在她的肩后,黑发遮住了她的脊背,因为黑发一直垂落 在她那赤裸的臀部下面。她轻轻地走进湖水中去沐浴, 一种香 草的气味弥漫而来,我知道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沐浴的方式,他 们用奇特的树棍和花草作为沐浴中使用的洗涤剂,我知道土耳 其有一种神奇的草会使身体变得年轻,我也知道黑人们用一种 奇怪的树棍捶烂后浸在水里,沐浴时人就躺在根须中,据说这种 根须会让黑人的身体散发出芬芳。那么,泸沽湖边沐浴的这个 女人,她使用的香草会使身体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名窥视者——这似乎是不道德的, 违背我生活的原则,然而,我却有一种欲望在银色月光下面站在 一棵树下看到那个在香草中沐浴的女人,事实上,我根本就无法 看到她的身影,她已带着自己的身体隐藏到水里去。我闭上双眼,感受着那种香味,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等到我听到一 阵寒寇窣窣的声音时,她已经穿好了裙子,她的动作很快,我注 视着这个沐浴完毕的女人——还是没有勇气走到她身边去。第 一,我害怕在寂静的夜色中,如果我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会使她感 到恐惧;第二,我有些胆怯,也许她不仅仅是泸沽湖边的一个年 轻妇女,她还是一个令我激动而着迷的女人。所以,我的胆怯是 一个来自男人的胆怯,每一个男人都是如此,面对一个神秘的女 人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出现在她面前。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放 弃我的追踪,我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她家的门槛,院子里有几棵茂 密的大树,我又藏在了一棵树的后面,这一切充分证明了一个来 自巴黎的男人对一切事物的胆怯,对这个神秘女人的胆怯。就 在我藏在树后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两种事实,其一,我发现了这 个年轻女人的“花房”,她的“花房”在楼上的最边缘;其二,几分 钟过去后,我看见一个年轻的摩梭男人进入了她的“花房”。
嫉 妒
我很嫉妒那个年轻的男人,因为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走进那 个女人的“花房”里去。我来到泸沽湖边,水的岸边仍然是没有 一个人,这是一个十分寂静的夜晚。我抬起头来看到了她房间 里面的灯光,那灯光朦胧地存在于那个女人的房间里,我想像着 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后来那灯光熄灭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寻找任 何有灯光闪烁的地方,我划着小木船在夜色照耀下返回了我的 那座岛屿上的木屋。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点上油灯,开始给远 在巴黎的曼妮写信,当我写上她的名字时,那个二十六岁的巴黎 女人的香水味似乎可以忘却置身于这座岛屿上的寂寞生活。我 完全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在短期内让曼妮看到,但有一点很重 要,我向她谈到了泸沽湖仙境般的画面,但我并没有介绍那个给过我怯笑的年轻女人,她的美和神秘全都被夜色所湮没了。写 完信后,我心灵中产生的那种嫉妒似乎已经消失了,我吹灭油 灯,躺在水塘边缘的木床上。
在泸沽湖,没有邮电所
再次走近泸沽湖是在一个晴空灿烂的上午,我带着那封写 给曼妮的信来到了泸沽湖岸边。炊烟弥漫在木屋的上空,他们 的烟囱并不大,然而,炊烟却很浓密,这是摩梭人生活的象征,炊 烟飘到空中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他们的生活方式 很简单:耕田、捕鱼、上山狩猎等等。看到木屋上空的炊烟,我感 受到一种部落般的群体,他们生活在水边,依傍着秀丽的山水繁 衍生存,因为有了水,他们的女人才像空中的白云那样飘曳,像 水中的元素那样神秘。
我首先要找到一座邮局,哪怕是一家小小的邮电所,但我走 遍了水边的木屋也没有寻找到邮电所的标志,我揣着那封信很 想把它交给谁,信的意义在于脱离写信人的手,它应该像羽毛般 飘到外面去,然而,我的信是无法飞起来的,它比羽毛要重得多。 无论我怎样去幻想,那封信仍然在我的手中。我想,应该去找她 ——只有她是我在泸沽湖最信赖的人,因为什么呢?我找不到 根据,也许她给过我怯笑,我想,那怯笑一定会使她理解我种种 的生活方式,就像这封信,它需要穿越千山万水,它需要穿越的 第一个居所就是我面前像镜子般平静的泸沽湖。我犹豫着,但 我的脚已经跨进了她家的门槛,院子里一只金黄色的狗在一个 角落嗅到了我的气息,它突然向我狂跳而来,我并不惧怕狗,在 跟随马帮穿越群山和森林的那些日日夜夜,我们经常遇到森林 里面的野狗,追踪着我们的马帮队伍,再说,我喜欢狗的那双眼 睛,它似乎能够与人的视线沟通。
然而,当院子里的狗向我狂奔而来时,却惊动了木屋中所有 的人,他们从每一间屋子奔涌而出,我看到了一个穿裙子的家 族,她们中有老人、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也许是 她们中最小的女孩,大约在十三岁左右,她穿着一条很新的裙 子,我看到了我所认识的那个女人,她从人群中走出来,她没有 像以往那样给予我怯笑,但她的目光很柔和,我知道所有人都在 看着我,因为我是一个闯人者。
我开始用我记住过的那些神奇的汉语词汇解释我为什么是 一个闯入者,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势协助我把这件事尽可能说得 清楚些,我后来还掏出了那封信,我由于慌乱还把信举在空中,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想请他们告诉我,我如果要把这封信寄出 去,要用什么方式?他们中的那个最小的女孩突然笑了起来,她 的笑声就像我今天早晨在岛屿的树枝上看到的那些晶莹透亮的 露珠,她的笑声似乎很有感染力,接下来我便看到了人群中那个 最老的摩梭老人,她也开始笑起来,尽管她的脸上堆满了皱纹, 那些皱纹就像树皮的纹路般显现在外——让我们看到时间的线 索,她们中的每一个女人的笑都富有特点,这是一种东方的微 笑,像她们身边的水一样充满波纹,充满清澈的妩媚,充满水的 气息。
然而,在所有妇女中,只有她对我发出那样谜一般的怯笑, 当我最后的目光落在她那迷人的怯笑中时,我也笑了起来。她 用当地语言介绍着我,我看见她们不住地点头,她们也许已经明 白了我就是那个岛屿上盖了一幢木屋准备住下来的异国人。
我再次将那封写给曼妮的信举在空中,我想寻找摩梭人自 己的小小邮电所,但是似乎所有的人都对我摇摇头。我所设想 的那座邮电所并不存在,从她们那明澈的目光中我知道泸沽湖 边没有邮电所,所以,我写给曼妮的信无法在短时期中寄到巴 黎。我在她们的目送之下离开了她们的木屋,在转身的最后一瞬间,我又看了她一眼,她把我送了出来, 一直送到我的小木船 上。她抬起头来看看湖水中的岛屿又看看我的目光,我突然想 知道她的名字,她对我怯笑着,她大概没有听清楚我的问话。我 划着船走了很远还看到她站在泸沽湖边。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 念头想在某个夜晚走进她的“花房”中去,我想看看这个女人的 女儿房,我想在她房间里的灯光下看到她的怯笑。
关于女人的身体
尽管我是一个漫游者,去过许多地方,但我不会轻易去幻想 一个女人的身体,我惟一接触过的一个女人是曼妮,我前面说过 她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巴黎女人,有着巴黎女人的那种典雅的美 丽,她有一头蓬松的黄色卷发,当她闭上双眼时就把某种信号带 给你,她需要你吻她和抚摸她,我们相爱不久,她就呈现出一种 需要我的状态。后来我们的身体终于在自然之中赤裸地在一起 交流,我们在交流着热烈的性爱时曼妮的舌头总是吻着我的颈 部和耳根。
我在曼妮的身上认识了女人的身体,我以为女人的身体是 一个男人永远无法真正进人的迷宫,她们赤裸地向你敞开时正 是拒绝你的时候。
对一个生活在泸沽湖边的年轻女人产生性的幻觉也许是因 为水,我就住在岛屿上,四周依傍着水,与我记忆中的别的国家 和别的地区的湖水不一样,在另外的水边,水也许会给予我理 性,给予我诗意,但并没有给过我性的幻想,也许是那个女人的 怯笑,也许是那个女人在水边的沐浴和香草的独特气息- 我 从这种迷惑的激动中找到了我需要这个女人的全部理由,我想 由此了解一个嘴唇散发出怯笑的女人的身体,我看到过泸沽湖 水中淡绿色的水草以及在水草中盘旋穿越的水蛇,蛇在东方的隐喻中暗示着性,也许是那种古老的隐喻在暗示着我:每当我躺 在黑暗中的木房的一侧时,我想像的女人不再是曼妮,而是另一 个女人, 一个在水边向我发出怯笑的那个女人。
她的身体藏在她那复杂的麻质布料的皱褶里面,我无法想 像她的皮肤,细腻而光滑的东方女人的皮肤,然而我的梦却展现 在身体中谜底的深处,那里面一定是泸沽湖的水的潮汐在翻卷。 我幻想她时,有时候则从床上起来,我来到木屋之外,眺望着黑 暗中看不见的那些木房间,没有一盏灯光燃烧,最后的一点灯光 已经熄灭了;我想像着她的那间女儿房,如果有另一个男人与她 在一起,那一定是她喜欢的男人,因为摩梭女人只跟她们喜欢的 男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