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 乐 飘 飘
海男 · 自荐理由
中篇小说《仙乐飘飘》以崭新的 虚构文本讲述了二十世纪初叶， 一 个法国人与云南母系王国的一位摩 梭女人的爱情故事。
它第一次以最诗意的强烈激情 使美丽的泸沽湖畔散发出人性的光 芒和色彩，因而，我深信《仙乐飘飘》 所弥漫出来的语言会在我个人的写 作史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它会 震惊于那些沉溺于语言符号的读者 的眼睛和心灵。
在我所有作品中我忠实地喜欢 着《仙乐飘飘》,我将一如继往地承 担它在写作世界中给我生活带来的 美好意义。
地球之水啊，你坦荡，持久，抚慰着人的灵魂!洗
礼之水啊，你是仅次于光的、最神秘的创造性原素。 一 切都随着时光消逝，水却永存。
———亨利 ·米勒
(本小说纯属虚构)
我看见的泸沽湖像一面镜子
我住进这座泸沽湖的小岛上已经有三天时间了，自从马帮
引领我来到此地之后我就再无法继续前行，看到泸沽湖跃入眼 帘的那一瞬间我的血液顺着耳朵的两边剧烈地上升而燃烧着， 我从马背上下来，踩稳了脚跟便看着我大靴子下面褐红色的泥 土，有几株小草和淡黄色的花朵就在我脚的右侧、左侧和四方盛 开着，我将目光顺着我黑靴子的方向看去，这是春天的景色， 一 切有生命的植物都在吐出嫩颜色的绿，而那些蓝色的花朵不是 我刚才看见的几朵，而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宛如镶嵌在一块巨大 无边的红色地毯上——也就是在这一时刻，我看见了泸沽湖。
这是我30多年来看到的最明亮的一块镜子，我当初以为这
就是镜子，这是一块倒映着蓝天和白云的镜子，我在镜子中看到 了悠扬飘动的白色的云彩，我在镜子中看到了四周的山脉逶迤 的曲线，令我奇怪的是，这水中的山脉和它的曲线让我想像一种 女性的身体和她们的曲线，而这是我从未见到过的一种女性，不 是欧洲的女性，也不是巴黎街头那些身体散发出香水气味的女 性，而是我从未想像过的，而在此时此刻正在想像中的女性。
我的血液继续燃烧着，这是因为我找到了某种令我激动的东西：我所研究的人类学就在泸沽湖蓝色、透明的镜子里，我卸看着我自己的木房子升起来
当我决定我要留在泸沽湖的时候，确切地说是我看着那个 穿裙子的女人突然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 留在泸沽湖，尽管30多年来我已经漫游过许多国家，作为想献 身于人类研究的一名巴黎人，我有一位沉醉于酿造红色葡萄酒 酒厂的父亲作我物质的坚强后盾，我父亲常年守候着那座巴黎 远郊的葡萄园和红色的葡萄酒厂，他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想去漫 游世界，那么就趁你年轻的时候出发吧!父亲是一个典型的理 想主义者，当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变老时他就幽默地对我说： 你应该到世界上最遥远的东方去，最好从东方带一个姑娘回来。 在遥远的东方，我选择了泸沽湖作为一个居地，所以，我必须拥 有一座自已的木房子，像泸沽湖边的摩梭人那样的木房子。
泸沽湖水边的水鸟引领我来到了一座水中的岛屿上，我从 小就喜欢岛屿，它是一切神秘的象征，从一座岛屿上似乎可以展 开许多隐喻，比如，岛屿可以环绕着一个梦，在梦的颜色中，我们 可以看到透明的球茎，它像它们身体中的灵魂，所以它自始至终 环绕着一座岛屿。
泸沽湖的居民理解了我蹩脚的汉语，他们帮助我用木船运 来了木料，盖一栋木楞楞房似乎只需一个星期，岛上来了三个年 轻的木匠，他们问我要盖成什么样的木房子，我用手指着他们居 住的那些洒满了金黄色阳光的木屋，他们理解了我的意思。 一 个星期后，我有了一座散发出木质香味的木房子，那些年轻的木 匠和来岛上帮助我盖房的小伙子围坐在我身边问我到底是从哪
里来的。我把地图册从行囊中翻出来，我用手指着巴黎——告 诉了他们我是从哪里的，他们伸了伸舌头，表示了他们对巴黎的 理解，从他们那友好的理解中，我感到他们并不拒绝我这个异国 人来岛上居住。
金黄色的木屋就这样矗立在蓝天白云之下，这是1930年的 春天，岛屿上的植物和花草已经开始它们在春天生长的生活。 从我跨入这座岛屿时我就与巴黎的朋友和亲人们失去了联系， 也将意味着与曼妮失去联系，曼妮是我的恋人，她是歌剧演员， 有一副天才般的歌喉，我们相爱已经两年时间，我已答应过她我 到东方后就给她去信，但从巴黎出来已经几个月时间了，我似乎 一直生活在东方的路上，生活在马背和丛林之间，直到马帮攀越 了狮子山，让我看见了泸沽湖，我才在这个岛屿上停留下来。但 是，我现在还没有情绪给曼妮写情书，除了我不知这信将从何处 邮走之外，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从耳朵两侧汹涌上升的血液仍没 有下降的趋势，滚烫的血液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看见水边的蛇在水草下穿巡着，这是一条条五色斑斓的 水蛇，它们似乎在水底下寻找欢乐，水蛇的形体纤长弯曲，我想， 这也许是不会伤害人的水蛇之一，其存在是为了穿越女神泸沽 湖，穿越这片柔软如肌肤的水域，那么，那些活动的鸟儿的存在 又是为了什么呢?鸟群已经栖息在我的那座木屋的平顶上，它 们是从岛上的小杉林中飞来的，它们在平顶上跳来跳去。
一个女人和她的旋律
一辆独木船就在我不远处的水波上荡漾，我是因为听到了 歌声才走出木屋的。我坐在一只木凳上，这是那位年轻的木匠 用剩余的木头专门为我设计的凳子。总共有两只凳子，置入岛 屿的树林之中，坐在上面可以凭眺泸沽湖的全貌，也可以听到水下了我的行装，我已记不清楚我在马背上度过的那些疲惫和艰 难的岁月，看来，上帝让我来到这里是有意义的，谁如果看见了 泸沽湖，谁都会从马背上下来，谁都会在这一时刻彻底地忘却那 些穿越森林、蚂蚁、蚊群的漫长的日子，我有点惊异，世界上竟然 有这样宁静的镜子，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奇特的镜子。
这是泸沽湖的早晨，四周像空气和水一般静谧，我看到了村 寨，我看到一个女人从木屋中走出来，我有点惊讶，她的着装和 身体中散发的一切秘密都让我感到惊讶，因为我还来不及接受 她跃入眼帘的这种突然性，因为我的心跳动着，也许她是我经历 了漫长的跋涉之后看到的第一个女人，也许她是我从未想到过 要看到的那类女人，我背着我的行囊，站在远处，她手里提着一 只木桶，她是要到泸沽湖里去盛水，在她弯腰的那一瞬间，她突 然感觉到了什么，她是敏感的(这一点我很惊奇：世界上所有的 女人似乎天生就是敏感的，无论她居住在什么地方，无论她们肌 肤是白还是黑，或者是黄，她们总是敏感地感受到四周的变化， 她们敏感是因为她们的身体完全跟男人不一样)。我从她抬起 头来的那一刹那似乎就在这个女人眼里和身体中发现了我从未 发现过的一种语言，她站起来，原来她想从泸沽湖里盛水的那只 木桶已经离开了她的手，我向她慢慢地走去，我并不想太快就走 近她，因为我害怕她对我的到来会感到惊讶，但是使我奇怪的是 她并不慌乱，她对我怯笑了一下便沉静地从头打量着我，我对她 友好地点点头，离开巴黎前学会的那些蹩脚的汉语现在开始发 出了声音，我感到我的声音似乎不是由我的喉头发出来的，而是 由一个患了语言障碍者的喉头费力地、勉强地发出来的，我对她 说你好时，她又对我怯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的声 音，这时我离她已经很近了，她的身体很高，苗条而又结实，手臂 很长，她的手臂会使我想起那些跳芭蕾舞的舞蹈演员，她的眼睛 很黑，当她看着你时，你会感到她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别的什么东西。而就在我刚想开口说第二句话时，她突然转身，用我意想不 到的速度跑了起来，她的白色裙子旋转着，而她的上衣像一团火 焰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
浪的撞击声。坐在木凳上最为重要的是让我忘却已经发生的一 切，把时间、地点、记忆、人物全都忘却，剩下这眼前的风景：泸沽 湖，这也许是全世界最神秘的湖泊。
现在，循着歌声飘来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了一团火焰，那团 火焰荡着浆，我听不清楚那歌声表达的是什么，但我听清楚了那 歌声中的旋律，这是东方的旋律，也是泸沽湖的旋律，我对旋律 有一种积极的感受能力，因为旋律可以帮助我寻找到那些证明 人类生活的巨大的欢乐和秘密。我静静地坐着，连呼吸也静止 着，这不是西班牙国土上那些疯狂的旋律，也不是巴黎歌剧院中 那些优雅的旋律，更不是非洲黑人的脚下传来的那些高亢而悲 怆的旋律，这旋律我只能倾听，它从水面上飘来，从云朵上飘来， 它是从一个穿着火焰似的红色上衣姑娘身上飘来的旋律。我祈 祷，希望那种旋律离我更近一些，不是从水面上穿越而来，而是 从岛上拂面而来。我的祈祷发生了奇迹，等我祈祷完毕抬起头 来时我终于看到了停泊在水边的那架独木船和船头的那个姑 娘，当我与她的目光相遇时，我看见了她的怯笑，这就是我第一 次在泸沽湖遇见的那个女人，她的怯笑就像我对泸沽湖着迷一 样对我个人有着梦一样的意义。
我想邀请她到我的木屋中来坐一坐，但是她似乎没有听明 白我那十分蹩脚的汉语，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她已经荡起她手中 的双桨消失在我看不清楚的水面上的朵朵白云下面了。我又听 到了那歌声。那种从身体中流动出来的旋律，我有些焦躁不安， 目送她消失之后，这旋律使我想接近那个怯笑的年轻女人，然 而，我仅是一个异国人。我除了先在这座岛屿上先居住下来之 后，我不能寻找任何捷径去接近那个女人，然而，我承认，这个怯 笑的年轻女人有一种魅力吸引着我，先是她的怯笑使我感到很 慌乱，后来是她的歌声中的旋律，那些来自身体中的秘密的旋律 迷惑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