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像蟒蛇咬住了命运
草原上的石头城， 一座出入着马帮、土匪、舞妓、歌妓等来 历不明的异乡人的城，在赶马人的旅途中出现，它像一颗璀璨的 明珠，早已在前方等待着每一支马帮队伍。刘新路和刘店路的马 帮就这样进入了石头城，怀着不可遏制的对女人的肉欲，他们进 人石头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贩卖马匹和马驮上的货物，因为他们怀 里的银袋子又空了。他们已经在上马店卖掉了10匹马和马驮上 的货物，到现在他们的钱袋又空了，没有银子的生活对他们来说 就像没有女人的生活，单调乏味，所以，他们现在抵达石头城的 第一件事就是把30匹马卖到马贩子手中，从他们手中得到银子， 把马驮上的货物贩卖给石头城的商人，从商人手中得到银子，这 是两笔数额很大的财产，他们得到银子之后又给马帮徒弟们发了 赏，每个马帮徒弟们手中都有了几枚银子，他们让马帮徒弟们各 自去娱乐，是想让马帮徒弟们闭嘴，他们已经尝试到了只有用银 子，他们才不会出卖他们。那是一个被落日所笼罩的黄昏，刘新 路、刘店路晃动着手中的银子，把银子们忽儿抛入空中，又让空 中的银子落入他们的掌心，他们开始了贿赂，在贿赂之前，他们 发布了这样的原则，谁也不允许把卖马卖货物的事情告诉给任何 人，否则，这个人就会被斩断手臂和双腿，然后呢?那些锃亮的 银子反复地从空中落入他们掌心，又从掌心抛入空间，用这种方 式在贿赂之前，刺激着那些年轻的马帮徒弟的心灵世界，他们成功了，因为他们在那些马帮徒弟的眼里同样也看见了对银子的渴 望。银子从空中落入他们的手中，他们就散伙了，每个人都在这 样的时刻欣喜地发现了只要手里抓住了银子的颜色就可以想要什 么就拥有什么。在他们朝着石头城的红色灯笼弥漫的城奔去之 后，刘新路和刘店路开始面面相觑着，因为他们背叛刘家马帮的 行为已经越来越严重了，然而，他们已经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 他们已经贩卖出了40匹马和马驮上的货物，在这样的时刻，他 们甚至会在眼里流露出一种欣喜，因为他们的背叛使他们可以在 石头城去享受女人给他们带来的肉欲交易了。在街灯的笼罩之 下，他们进人了24岁的肉欲， 一夜又一夜，那是在石头城的三 个夜晚，他们的怀中都有女人，然而这些女人一点点地从他们怀 中剥离开了口袋中的银子， 一次又一次地把银子剥离出他们的怀 抱，直到口袋中的银子变空，那些女人才在他们的睡梦中拂袖而 去。三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第四个早晨降临了，这是他们离开 石头城的日子，当他们在那个凌晨准备好了出发的姿态出现在马 店的马厩之中时，突然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他们的马儿，由 160多匹马儿削减到120匹马儿的影子交织在他们眼前，而马背 上的马驮却不翼而飞，货物当然也不翼而飞，这是一个让刘新 路、刘店路坍塌的时刻，他们即刻双腿发软，嗓子发干，身体发 虚，他们意识到了什么，因为在三天的休整时间里，他们在石头 城中的娱乐中早已忘记了马店中的马匹、马驮和货物，在通常情 况下，应该有人住在马店的马厩中，守候着马帮和货物，然而在 三天时间里，所有人都抓住了他们赐予的银子沉溺于酒色和女色 之中，马驮和货物就在那个早晨像时间一样消失了。直到此刻， 刘新路和刘店路才如噩梦一样惊醒，他们大声叫喊着，用沙哑的 嗓音询问每一个人，每一个在石头城所碰见的人，有没有看见盗 贼，有没有谁看见过那些蒙面人强盗，然而每一个人在看见他们 的目光或听见他们沙哑的叫喊时都把头转过去，他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出入于石头城的蒙面人盗贼是无法看见的。直到现 在他们才意识到酒色给他们带来了灾难，他们望着空空的马 背——仿佛已经意识到这场灾难犹如十三栏杆坡的蟒蛇已经咬住 了他们的命运，也就是说十三栏杆坡上出入的蟒蛇在过去和现在 都错过了与他们相遇，然而，那来自别处的蟒蛇却紧紧地咬住了 他们的命运——这是他们咎由自取的结果，是他们的美梦之中从 未有过的梦魇。现在，惟有沿着来时的方向重新绕回去，回到丽 水镇去，回到刘继路等待他们的目光之中去。他们转过身，彼此 间带着嘲弄的目光， 一路走着研究着另一套谎言，直到现在，他 们才感觉到彼此都迷上了谎言，正像迷上了银子那样心醉神迷， 无论是内心和肉体都在谎言中挣扎着，而且他们都有编撰谎言的 才能，他们可以让自己和马帮队伍的故事置于一场巨大的谎言之 中，他们接近每一个细节，从不忽视细节的真实性，因为每一个 细节都是谎言中最真实的线条和脉络，只有掌握了这根线条和脉 络才可能让一个谎言变得圆满，那些支离破碎的谎言没有说服 力，也不可能让人相信，有关谎言，有关刘家马帮队伍的谎言就 像是在灰蓝色的薄雾之中飘曳着穿越在绵亘的山峦之中，来到了 不可思议的渊薮之中 每一个突来的浩劫都像是在梦中那样发 生着，只有这样的谎言才可能让一场灾难始料不及地出现在倾听 者的耳边，才可能让倾听者的眼睛看见。这个最为重要的倾听者 就是刘继路，他的耳朵就像常人的耳朵那样大，那样小，却可以 倾听到每一个细节，倾听到谎言中的发生的一切细枝末节。他们 在一路往回走的路上，不断地想着刘继路的两只耳朵，他是他们 的兄长，在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是他们的父亲，所以他的耳朵就 像是在敞开的世界不断地由倾听到接纳，只要这个谎言编得圆 满，刘继路肯定会接纳他们，哪怕这个圆满的谎言是一场灾难， 所以他们的谎言就在越过十三栏杆坡后成立了，奇怪的是十三栏
杆坡上的蟒蛇再一次放过了他们，相反，当十三栏杆坡的蟒蛇放过他们的时候，人类中的猛兽却袭击了他们，当然，这群看不见 的强盗是注定要来的，因为那30匹马换来的银子已经使他们陷 入了深渊。这个谎言就在120匹马进入上马店时成立了：在他们 进入石头城之前， 一群又一群来历不明的强盗已经洗劫过这座赶 马人和商人的客栈，然而，那个夜里他们在草原上只好投宿于石 头城，当他们落下脚来的第一个夜晚，他们没有想到，出入在石 头城的强盗又一次来临了，并且把灾难降临在他们身上，强盗们 在他们所喝的酒里放上了蒙汗药，使他们还没走出酒馆就昏睡不 休，然而，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回到了马店，然而，在马店的客 房中散发出一种令人昏迷不醒的气味，使刘家宅院的马帮人陷入 了昏沉的睡眠，当他们凌晨醒来时，少了40匹马，所有马驮和 货物都不翼而飞了。就像梦一样消失了的这个谎言难道会让刘继 路相信吗?总之，他们已经被蟒蛇咬痛了。于是他们坚决地离开 了上马店，带着一帮马帮徒弟，在上马店，他们已经让每一个人 都牢记了这个谎言。
谎言飘荡到了丽水镇，当刘继路看见这支马帮队伍如此之快 就抵达了丽水镇时，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梦，然而，那些马儿们 金黄色，栗黄色，枣红色，绿色，黑色的脊背上却一无所有，空 空荡荡，好像青藏高原的脊背晃动着来到了他面前一样，顷刻 间，几十个赶马徒弟和刘新路、刘店路都在同一个时刻跪下了 他们跪下的姿态仿佛在恳求刘继路目光中愤怒的鞭子落下来，他 们就这样跪着开始了谎言的叙述，刘继路沉住气地倾听，那一团 团或明或暗的密云始终盘旋在他头顶，从未离开他而去，如今在 这陈述之中，那一团团或明或暗的密云，仿佛源于那次漫长之 旅，他的旅行结束了，他的等待和希望又开始上升了，而这团密 云此刻正在他们的陈述之中飘动着 使他情不自禁地沉入这个 谎言的浩劫之中去，他相信了这个谎言。因为他相信这个世界既 有明也有暗的密云，而且他相信赶马人的命运就是在这团密云下绵延下去的，因而他又伸出手去，扶起了两个兄弟，扶起了一群 马帮徒弟，他的仁慈以及他对命运的变幻莫测的理解力似乎并没 感动他们，刘新路和刘店路面面相觑着——为他们逃过了这一 劫，逃过了兄长刘继路的目光而庆幸，因为逃过了这一劫，就意 味着那个谎言成功了，不仅谎言成功了，而且又有了希望。希望 是在兄长的信赖之中展开的，没有兄长刘继路的信赖，那么他们 根本就不可能率领刘家宅院的马帮队伍出发，那么他们对银子的 一次又一次的渴望只可能变为泡影。所以他们早就寻找到了一个 真理，属于他们两者之间的真理，那就是只有在刘继路面前不断 地演绎马帮之凶险，才会让刘继路理解他们的背叛之道，只有获 得刘继路的信赖，刘家的马帮队伍才会驮着货物，踏上西去之 道。在他们的世界里，刘继路掌握着他们的命运，如果没有刘继 路，那么通向银子的道路是缥缈的，看不见的。所以，不久之后 他们再一次跪在刘继路面前，他们面对丽水镇的四方街，面对丽 水镇外的巍峨雪山请求刘继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会用 自己的生命战胜赶马道上一切意想不到的凶险，他们一定会重振 刘家马帮队伍的雄风之气。他们的誓言铮铮着响，像遍地的阳光 那样明亮，同时也像阳光一样让刘继路在一刹那间看见了在或明 或暗的密云笼罩之下朝西而去的马帮，那是一支雄壮的马队，看 不见尾也看不见头，马铃声声响彻那条朝西而去的道路，每一串 铃声都震撼着难以持久的凶与险的耳朵，在这种想象之中，刘继 路突然回到现实之中，他再一次伸出左臂扶起了两位兄弟，此 刻，他们又长了一岁，他们已经25岁了。刘继路在风中荡漾起 了那只空袖管，不论时光如何递嬗，那只空袖管是无法改变的， 因为那只丢失在十三栏杆坡上的右臂是再也无法重新回到他身体 上了，所以，他不断地用他剩下的左臂告诉给他一个个奇特的愿 望，此刻，他又用那只左臂告诉自己：我刘继路一定要创造一支前所未有的马帮队伍，让我的兄弟带领他们西去，我要重新买一匹匹马，要买100匹马，我要把整个丽水镇店铺中的货物全部收 购，让它们驮在我们的马背上，让它们进入西藏印度的交易市 场，我要让西藏、印度的货物占据整个丽水镇的店铺。于是，他 让那只空袖管在风中重新荡漾起来，犹如荡漾开去一幅他梦中的 图画：每一匹马都系着最大的铜铃，丽水镇的铜器世界中最大的 铜铃，这铜铃之声如果在风中发出来，会震撼着马道上的一切妖 魔鬼怪，会震撼着他的美梦，那无所不在的美梦中有穹隆、有祭 坛，当然也有辉煌的形象。而他的那只左臂已经开始力挽狂澜 了，按照不可探知的一种魔法，他把自己在四方街的好几个店铺 公开出售，那是他心中荡漾起盐味、丝绸波浪、铜器的黄金色、 草药的芬芳的世界，他公开出售它们是为了从买主手中得到银 子，这些银子可以帮助他买马，还需要100多匹优种马，另外他 还需要货物，马驮上沉重的货物，所以为了拥有一支梦想之中的 马队，为了拥有这支马队，他甚至私下已经把刘家宅院——也过 渡到了一个银子大王的手中，几个月后当马帮西去归来时，他再 连本带息地还款，如果还不上款就用刘家宅院来抵押贷款，这个 行动是莫测的，就像噩梦和美梦的距离一样莫测，然而，刘继路 却在这个莫测的命运之中开始了赌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