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背叛
他们抵达了目的地印度,他们在印度的橙色阳光下完成了交 易,94匹马驮上的交易,他们又面对着一个问题,那少了的6 匹马的货物,所以,他们卖掉了6匹马,又兑换到了一些银子, 这些银子已经足够他们娱乐。然后他们编撰好了谎言,在攀援青 藏高原脊背时,他们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雪雹,在与雪雹作奋死 搏斗时,有6匹马跌入了大冰川。这个谎既可以说明他们一如既 往地在父辈们行走过的马帮道上英勇前行,马帮人精神延续到了 他们身上,也可以说明6匹马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在这个谎言 散布之前他们用银子堵住了前往的马帮徒弟们的嘴,每一个人都 可以圆满地编撰出统一的谎言。这个谎言在进入丽水镇时,刘新 路、刘店路已经再一次用他们的卖马的银子在一路上的马店挥霍 着他们手中的银子,也在背叛着刘家马帮的信仰。刘继路终于等 来了刘家的马帮,看着两个18岁的弟弟支撑起了一支漫长的队 伍他百感交集地触摸着在丽水镇外的交叉马道上离他越来越近的 马队,他听见了他们的解释,每个人都在出售同一谎言时显得慨 叹不已,仿佛他们还置身于青藏高原与雪雹的殊死搏斗之中,刘 继路根本就没有想到站到他面前的两个青年人,那两个真挚无比 的青年人掩饰住了他们的谎言,流动出的是他所期待之中的形 象,他感到他的弟弟们终于驾驭住了旅途上的厄运,第一次顺利 地实现了他的愿望,对此,那6匹遇难的马匹尽管驮着他的希 望,却在这次归来的马帮成功的喜悦中显得无足轻重,他以为, 那跌入冰川之中的6匹马虽然遇难了,却让两个18岁的青年在 雪雹之中成长着,成熟着,这就是财富,兄长的宽广胸怀以及对 这次事件的理解力加重了他们沉溺于谎言中的快感。在这场看不见的背叛之中刘继路也正在用他的左臂替代着他的右臂,他在丽 水镇又新开了两家马店,他交往的世界越来越宽广,在他的马店 中住着缅甸商人,印度商人,也住着英国、法国、美国的探险 家。他带着一只迎风飞舞的空袖管,带着另一只左臂,在丽水镇 的四方街诞生了自己的盐铺,中药铺,丝绸铺,棉布铺,羊毛地 毯铺,绣花床单铺,兽皮铺,酿酒铺,蔗糖铺,树脂铺,铜器 铺……开设这些店铺的目的是为了更广阔地展开贸易生活,19 世纪的丽水镇的贸易生活的血管就是马帮之道,来自那些贯穿着 困兽、雪雹、噩梦、峡谷和蟒群穿入的羊肠小道,他所开设的这 些店铺都是为了铺平刘新路、刘店路从丽水镇西去的马帮之道。 而当他准备着大量的货物时也在购马,他又从丽水镇的养马场买 了60匹优良种马,他去养马场的那一天带着刘新路和刘店路, 丽水镇那片雪山顶上的养马场现在已经繁殖着上千匹马,每每走 近那片养马场,刘继路就会禁不住想起那次跌入红石崖峡谷的马 匹,那些残骸,那一匹匹被自己的亲弟弟刘漫路所陷害的马,直 到如今那完全是一个谜,包括刘漫路焚毁四方街的事实都是一个 谜,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出这道谜来。对此,刘继路 经常感受到母亲肖花菊的眼睛变瞎之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 中,每当他感到母亲的表情在痛不欲生时,他就能感受到,是那 个谜,那个罪恶之谜在折磨着他的母亲,那个罪恶之谜源自刘漫 路的消失,谁也不知道刘漫路为什么变成了那样一个人,变成了 一个没有左腿的人,变成了一个满脸伤疤,满身污垢的人,谁也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谁也认不出他来,谁也不知道他为 什么对丽水镇的养马场,对四方街充满了那么大的仇恨,这个谜 使刘继路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世间的噩梦在到来之前并没有什 么预感。而一个人由人变成恶魔的过程是不会为人看见的,正因 为如此,那个难解之谜才充满了伤感。尽管如此,当刘新路、刘 店路在背叛自己时,他都看不见,只是对两个弟弟的感情与日俱增,他们对他的背叛隐藏得那么深,如同刘漫路隐藏住的那一张 恶魔的面孔。
养马场的上千匹马儿在草地上悠闲地生长着,马场是丽水镇 的赶马家族寻找神话的地方,这神话就是奔驰的道路,是随同彩 云变幻飞飘的道路。刘继路置身在养马场,也就是置身在雪山之 顶,置身在为丽水镇的万般世事呜咽上升往事的地方,在这里, 赶马人刘继路禁不住地在上千匹马儿中寻找着一匹匹可以跟随一 个家族的密云,那或明或暗的密云——化解为现实和梦幻之路的 远方。他并不一味寻找高大的马,也有时候他会寻找着矮种马, 他会从一匹马的形象中看到韧性,忍受苦难的种种能力,因为这 一切很重要,总之,刘继路在选择马匹时也在寻找着神话,刘家 马帮也需要神话, 一匹神骏的马,对于他来说就可以带来神话, 刘新路、刘店路沉睡在他们的银子之中时,也沉睡在他们的背叛 之中,马的增加,意味着背叛的道路就更加宽广,他们根本就进 人不了刘继路的世界,领略不了刘继路的神话,就这样,刘继路 带着布袋里白花花闪亮的银子从马场上买走了60匹神骏的好马, 他走在马群中,尽管刘新路、刘店路也置身在马中央,然而,他 们的意图已经脱轨,已经远离刘家马帮的理想,因为他们企望用 一匹又一匹马背上的货物去换取他们所需要的银子,当刘继路的 空袖管被风吹拂着,他的左臂虽然控制住了命运中一次又一次出 现的劫难,然而,他却无法看见刘新路、刘店路的背叛。在看不 见的背叛之中,时间飞逝。刘新路、刘店路已经进入了24岁
这个年龄是可以让刘继路为刘家的马帮队伍在复杂的命运之中配 备好了前所未有的货物,马匹由100多匹增加到180匹,马儿在 刘家的马厩中茁壮地成长着,已经到了冲出马厩的时刻,马儿需 要驰骋,赶马人也同样需要驰骋,刘继路目送着这支强大的马帮 队伍又一次站在丽水镇的马道边,微风起伏着,仿佛在风中飞翔 着无数只鸟儿的双翅,它们在他的头顶展翅飞舞,在如此繁多的赶马史上,没有任何一次的记忆像此刻的现实一样庞大,马队从 尾看不到头,已经像弯曲的白云一样飘曳出他的视野,当他的空 袖管一次又一次被风吹拂着时,他转眼就看见了他的儿子,刘福 路已经是一位少年了,对于儿子,他给予了他足够的自由,他从 不追问儿子的理想,也从不束缚儿子的双脚,因为在可以看得见 的那片牧场,儿子同马馆大叔就在牧场上放马,有时候他会骑着 马绕过牧场到溜马场上去,过去刘嫁女也经常到溜马场上去溜 马,如今,她选择了另外一种命运,儿子刘福路就在牧场和溜马 场上生活着,对他来说,未来还没开始,所以刘继路无法去假设 儿子的命运,也不想去假设儿子的未来,如果他永远不想离开那 片牧场和溜马坪,那么,就让他成为一个牧马人吧。此刻,他到 了四方街,他注定看不见刘新路和刘店路对他的背叛,因为笼罩 他的四方街上有丝绸铺、盐铺、草药铺、铜器铺、兽皮铺……这 些店铺与四方街的贸易生活交相辉映,使他想象不出在人的领 域,在银子和人的肉体相撞击的时候——一种谎言掩盖了另一种 谎言, 一种谎言产生了贪婪,而贪婪则产生了罪恶,当他不断地 建立他的马帮家族的神话时,他怎么会想象得到他最为信赖的人 已经在悄然无声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摧毁他的神话,而此刻的 他,所沉溺的世界达到了一个人生命之中的永无休止的圈套:他 不知疲倦地、不知气馁地遗忘着一个人在命运中穿越时空时的疼 痛,遗忘着现实和过去以及未来的恐惧和孤独,他沉溺于四方街 这个世界,沉溺于各种声音和图画的演变,这像是一根命运的纽 带使他用一只手臂和另一只空袖管来往于声音和人世间,不停地 穿行,不断地繁衍着他的梦想,为此他怎么会看见在弯曲的羊肠 小道上,他的两个弟弟已经开始了史无前例的一种背叛,已经在 策划他们梦中的罪恶,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机 会,而刘继路呢?除了在四方街的时光,有时候他会独自一人去雪山顶上去,上面有墓地,有永不融化的雪,他行走在父亲和何向阳的墓地之间时似乎在悄然倾诉,他告诉他们,刘家马帮队伍 已经承担起了丽水镇最庞大的物资交易,马帮队伍继续西去,沿 着他们走过的道路继续西去。两个24岁的年轻人已经组成了一 支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的队伍,他们正在演奏一支精彩的奏鸣 曲;而当他来到乐乐的墓地上时,他在空气中似乎又嗅到了一种 薰衣草的香味,那香味已经融进了他的呼吸和生命之中去,他在 这香味中回忆着短暂而幸福的爱情,然后会在乐乐的墓地上睡一 个午觉。 一觉醒来以后,他就会回到云朵所环绕的丽水镇去,他 活着,他就得跨越空间,从墓地回到喧闹的四方街上去以后,他 又一次感受到一个活着的人的职责,而在此时此刻,刘新路和刘 店路已经来到了上马店,从双脚落在上马店的落日之中时,从他 们怀中掏出来的一枚枚银子就在发出响声,他们让银子在手心中 旋转,然后让它们在自己双膝上旋转,然后让它们在小酒馆的暮 色上升之中旋转,然后让它们在女人的肚皮上旋转……银子显而 易见已经成为他们翻山越岭之后生活的佐证,也成为他们享乐的 通行证,银子,没有银子,怀里没有银子的日子是那么难熬,为 此,他们在上马店的三天时间就挥霍干净了全部的盘缠费,所 以,在上马店他们就卖掉了10匹马,10匹马背上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