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大峡谷的鹰翼下的背叛
刘新路、刘店路只用了短暂的时间就赢得了刘继路的信赖, 现在,刘继路站在马道口,在他身后是丽水镇,他已经变成了一 个目送者,目送着两个弟弟出发,当别人用了漫长的岁月寻找到 独立的旗帜时,他们只用了几年的时光就从刘继路手中接过了自 己独立的旗帜,对这一天,他们显然早就期待已久了。因为这条 马帮之道上走着刘家宅院的马帮,因为盘踞心底的银子在很多年 前已经流动,寻找到他们自己的银子就是他们对独立的向往。现 在,终于独立了,独立意味着摆脱了刘继路的笼罩,因为他们深 知,在刘继路的光芒笼罩之下,他们就不可能把白花花的银子放 在自己的世界里,诸如把水存放进一只皮囊,把欲望放进自己灵 魂深处一样。只要有刘继路在他们的世界里,那么他们永远都只 是他手下的两个马帮徒弟。所以,他们用了短暂的时间用来研究 他们兄长的灵魂世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刘继路根本就看不见他 们灵魂中的图案,在他们灵魂的图案上绘满了银子的影像,在银 子的影像之中又绘满了他们的贪婪,那看不见的贪婪,他们在这 短暂的时间里时时刻刻充当着刘继路那失去了的右臂,当刘继路 的那只空袖管在风中吹拂得哗哗作响时,他们就在这只空袖管中 忙碌着,日日夜夜地忙碌着,他们少语寡言,是为了不泄露内心 的秘密,就这样刘继路决定留下来,把刘家宅院的马帮队伍交给 两个已经16岁的兄弟。也就是说他们只用了人生中最短暂的时光就抓住了一种权利,那100多匹马属于他们了,通向西藏、印 度的马帮队伍属于他们了,此刻,100多匹马背上驮着货物,几 十个马帮徒弟是他们自己聘用的,他们只用了人生中最短暂的时 光就梦见了那些白花花的璀璨的银子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哗啦啦地 滚动。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梦中的事物就是他们命运中的象征。 独立了,他们已经走到了金沙江峡谷之上的羊肠小道上,他们在 13岁那年跌人了峡谷,陪同他们跌人金沙江峡丛中的还有他们 的兄长刘继路,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当时一个是满眼惊恐,另 一个是满身抽搐,如今他们已经16岁,应该说在他们从那只筒 篾溜索中开始滑行时就已经掌握了在人生的波浪之中滑行的技 巧。如今尽管羊肠小道就像一根肠子一样纤细,然而他们却已经 稳健地行走,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不仅仅揣摩了兄长刘继路的灵 魂,替代了他的右臂,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们还掌握了在羊肠小道 上行走的一切技巧,现在他们稳健的步伐已经替代了刘继路,他 们顺利地进入了上马店,那天晚上,在他们隔壁的客房之中,他 们听见了别的赶马人与女人在一起过夜时发出的交媾之声,那是 迄今以来,震撼他们身体的一种令他们口干舌燥的欢叫声,他们 的16岁头一次受到骚扰,这是来自性的骚扰,为此,在他们的 世界中又发现了别的娱乐,第二天上午,上马店的客房中走出来 的赶马人怀里都搂着一个女人,那些涂着胭脂的女人头一次使他 们的身体开始骚动,然而在这次骚动之中他们已经完成了上马店 三天时间的休整,他们已经向着十三栏杆坡出发了。
即使是他们的身体怎样遭受着骚动的折磨,他们也不能忽视 洒满阳光的十三栏杆坡,因为这条道路是他们用短暂的岁月无法 战胜的道路,走在这条道路上时,他们身体中的那一场骚乱平息 了,已经到了刘继路让他们伫立让他们学会面对日神祈祷的地 方,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在这么多年里,每当他们两人在面面 相觑时是在寻找共同的语言,如今,他们已经寻找到了共同的语言,那就是对祈祷的否定,因为在他们看来面对日神的祈祷是徒 劳的,荒谬的,那只不过是一场虚无之中的游戏而已,所以,他 们就这样否定了祈祷。当他们走在十三栏杆坡上时,他们在被阳 光沐浴之中时感受不到自己灵魂对日神的感觉,也感受不到灵魂 深处那道金光灿烂的日光普照,他们否定了祈祷,也就否定了对 世界的感恩,他们用不着虔诚地学会祈祷,也用不着在此眺望着 日神升起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他们所需要的是活生生的现实, 而那些祈祷的人是荒谬的,当他们在13岁的那一时刻跟随兄长 刘继路学祈祷时,他们就感到可笑,太阳是多么遥远啊,为什么 要沉溺于这种虚无的游戏之中呢?所以,在丽水镇的赶马人中, 他们在祈祷的地方否定了祈祷,也许他们是惟一不祈祷的人,不 对日神感恩的人,不会面对日神诉说自己内心语言的人。从此刻 开始,他们就开始背叛丽水镇赶马人内心的原则,也可以说是背 叛兄长刘继路的笼罩的开始,他们沿着金光灿烂的十三栏杆坡前 行时已经准备好了马刀,他们显然已经把马刀磨得锃亮,然而, 他们幸运地度过了十三栏杆坡,没有一条蟒蛇出来袭击他们,这 ·一事实使他们再一次证实了对祈祷的否定是有意义的,祈祷并没 有用,在刘继路带领他们祈祷之后,蟒群仍然会出来咬断兄长刘 继路的手臂,然而当他们放弃祈祷时,潜伏在十三栏杆坡的蟒群 们仿佛睡着了一样,不见踪影。他们庆幸自己避开了十三栏杆坡 巨蟒的袭击,他们走出了十三栏杆坡进人了草原上的那座石头 城,当他们在石头城里看见女人时,身体又开始骚乱起来了,他 们在马店住下以后,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彼此感觉到了身体 中的那场骚乱是前所未有的,基于此,他们走在了石头城的街灯 之下,他们走进了小酒馆,用青稞酒来麻醉那种来自身体的前所 未有的骚乱,然而,似乎在酒精之中骚乱越来越使他们的神志昏 沉,当他们眼前飘拂着女人的身影时,他们伸出手去,当那个女 人的影子想挣脱他们的双手时,两个人都在那一刹那之间浮现出了另一个男人把亮亮的银子放在那个女人手上以此驯服她的场 景,于是,他们两人也在同一时刻从怀里掏出了银子,那些银子 果然也在那一时刻驯服了女人,那是两个女人,然而,他们不知 道面对女人时怎么办,他们在醉酒之中各自拉着一个女人的手环 绕着石头城走啊走,当他们在醉酒之中倒下地时,那两个女人从 他们身边跑了, 一轮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就像霜雪一样 让他们的身体感受到了来自草原石头城中的寒冷,这寒冷使他们 醒来了,两个人在醒来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他们曾经从怀里 抓出银子来,放到两个女人手里的事实,但两个女人已经带上银 子走了,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驯服了女人之后应该把女人带进马店 中的客房之中去。酒醒之后,那场身体中的骚乱平息之后他们已 经来到了路上,从草原进入澜沧江的路上,他们忘记了骚乱,又 在开始梦想着那些流动在路上或滚动在身体之中的白花花的银 子,这个梦使他们在越来越炎热的进人澜沧江的路上忘记了女 人。进入了澜沧江的无人区时, 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正在等待着 他们, 一支土匪队伍已经在这片无人区峡谷之中守候了三天三 夜,所以,当刘家宅院的马帮队伍进入他们的包围圈之中时,注 定要遭受到一场劫持,当土匪的乱枪将几匹马射击倒地时,马帮 队伍便失去了方向,刘新路和刘店路在枪声之中面面相觑了一 眼,两个人都在那一时刻看见了逃跑的道路,当土匪们圈住这支 马帮队伍时,他们两人早已在荒凉的澜沧江大峡谷开始了逃跑。 他们在那一刹那间决心背叛那支马帮队伍,因为对他们来说,逃 命远远比那支马帮队伍重要得多。他们藏在澜沧江峡谷之中的灌 木丛中,而兀鹰就在他们的头顶盘旋着,他们就在鹰翼的双翅之 下逃命,并开始了对刘家马帮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的真正背 叛,眼看着那支土匪队伍劫走了刘家马帮的100多匹马和马背上 的货物,还有几十个雇佣的马帮兄长。他们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时,为保住一条性命而嘘了一口气,两个人站在澜沧江边面面相觑着——惟一没有劫走的就是他们的两条性命,以及藏在他们怀 中的银子,那是刘继路交给他们的盘费,除此之外,土匪的劫持 使他们变得一无所有了。两个人沿着澜沧江沉默寡言地往回走, 往前走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往回走才有希望,那希望就是回到丽 水镇去。他们深知自己就这样活生生地连搏斗也没有就放弃了希 望,他们也知道这是刘继路的希望——他们背叛了这一切,无疑 是背叛了刘继路的希望。然而,他们已经走在了返回故乡丽水镇 的路上,他们将怀中的盘缠费耗尽在石头城的过路女人身上,耗 尽在酒味之中,当他们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们坚定了回家的 信念, 一路乞讨着回到了丽水镇。当褴褛的破衣破裤被风吹得呼 呼作响的那个初秋,他们出现在了刘继路面前,他们跪在刘继路 面前讲述了这次遭遇,然而在遭遇之中,他们变成了与匪徒英勇 搏斗的勇士,他们脱光衣服站在刘继路面前显现出他们身上的伤 疤——这些结疤的伤痕是他们在石头城中喝醉酒后与一群赶马人 发生斗殴之后留下的证据,却变成了他们英勇搏斗的佐证。刘继 路生命中绝不会想到他的马帮队伍会损失如此惨重,然而,当他 看见两兄弟的身上留下的伤疤时,却被他们叙述的故事罩住了, 他伸出左臂拥抱着两兄弟,连一句责备话也没有。凭着他的能 力,他迅速地在丽水镇的养马场上买回了100多匹优种马匹—— 他不能让自己的马帮队伍在丽水镇的故事和传说之中那么快就消 失,这是他生命中流动的血液,如果他生命之中看不见那支马帮 队伍,那么他的生命就会为之枯竭,他颤抖着耗尽了自己的全部 银子,那些银子是他用来防备不测之患的,但他绝对没有想象到 他意识之中的那种不测之患会降临得那么快,他一句埋怨的语言 也没有,因为他知道两个兄弟已经尽了力,身体上已经留下了疤 痕,他们能够活着逃回丽水镇来就已经是一件幸运之事了。当他 把100多匹马交给他们去牧场上放牧时,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就会 把新的马帮队伍重新交给他们,然而,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他的银子已经买了马,而作为一支马帮必须要驮满货物,他目前 还没有更多的银子从丽水镇的交易市场上买到100多匹马所需要 驮的货物。在风的呼啸之下,他在四方街的店铺中,他变成了店 主,守候他的店铺,他变成了那个平铺直叙者,左手握着一支烟 杆,他不知道何时喜欢上了烟雾,丽水镇四方街上出售的烟丝可 以升起一缕缕蓝色的雾,他保持着这一习惯与商人们来往,同时 也保持着在内心飘动着那一团团或明或暗的密云的习惯去等待。 刘新路和刘店路在澜沧江鹰翼之下的这次背叛并没有让他沉溺于 失败的世界之中,也没有在刘继路的内心世界失去信赖之感。他 把这一切归咎于人生中的一次事件, 一次在劫难逃的事件, 一次 真正的或明或暗的密云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