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江对岸上是为了找到银子
我们现在来讲两个13岁的少年赶马人的故事。踏上马道，两个少年起初还感到世界一片心旷神怡的景象，慢慢地，随着脚 下道路的变窄变陡，就连马铃之声也仿佛驱不走那些起起落落的 进退两难的字母。刘新路和刘店路在这样的时刻总是面面相觑， 从一开始他们就发现了赶马人的生活远远不是他们所想象之中的 生活。不仅仅是马道越变越窄，而且是脚上的血泡越来越多。直 到进入金沙江大峡谷，在丽水镇的赶马人历史中，几乎每一个赶 马人走在金沙江岸上的那条峡谷之道时，无一例外地都有跌入金 沙江大峡谷的经历，他们带着满身的荆棘和满身的伤痕逃离了鹰 的追捕，因此，对两个年仅13岁的赶马人来说也不例外，身体 一波三折的危险时刻在等待着他们，直到他们跌人了金沙江峡谷 后醒来，虽然兄长刘继路就在身边，但他们在醒来后一个目光中 又开始流露出抗拒死亡的惊恐，另一个依然让身体散发出抗拒死 亡的抽搐。两个人面对赶马之道的渊薮再一次面面相觑，仿佛在 彼此交流着他们的叹息：这并不是我们梦境之中的道路啊，这并 不是我们想追求到的命运。然而命运的大门已经敞开了，他们怎 么能折回身返回丽水镇去呢?在他们心目中兄长就像父亲一样具 有威慑力，确实，在丽水镇父亲不在兄长就可以替代父亲，因而 他们怎么能在兄长刘继路的眼皮底下逃跑呢。在刘家宅院之中是 父亲和兄长的赶马之路带来了刘家的繁荣，同时也带回了白花花 的银子。当母亲把地窖中的那箱子银子呈现在刘家宅院时，是他 们一生中看见的最多的银子，似乎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幻想着像 父亲和兄长那样有一天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赶马人。他们想像父 亲和兄长一样寻找到银子，因为银子可以流进四方街上，因为银 子可以把一座已经焚毁的四方街重新复原。所以，命运之缘开始 于13岁的春天，为了银子，在他们面面相觑时看见的银子以及 相互的鼓励之间，他们来到了十三栏杆坡上，当他们面对日神祈 祷时，内心都在祷念着同样的语言：日神啊保佑我们寻找到白花 花的银子吧!他们并没有学会心灵之祈祷，刘继路的祷告词进入不了两个少年的心灵深处去，尽管如此，两个少年在又一次面面 相觑之中却守候着自己的秘密，他们从13岁，也许从比13岁更 早的时候就学会了守候住心中的秘密，因为他们已经捕捉到了一 种世俗的经验：如果让兄长刘继路知道了他们做赶马人是为了寻 找到银子，那么他们的兄长就会抛下他们，因为对兄长来说，做 一个赶马人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到银子，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到那些 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总觉得在兄长刘继路的命运中，在他的马帮 命运之中，寻找到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一种目的，至于更多的目 的，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才不敢让自己的秘密问世，当十三 栏杆坡上的蟒群在身旁舞动而来时，他们完全是在惊恐不已和抽 搐之中挥起了马刀，然而，他们的马刀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如果 没有刘继路保护他们，那么他们之中的谁也许就会丧命或者丢失 手臂，简言之，他们的兄长刘继路让自己丢失了右臂而保护了两 个兄弟，因而，当刘继路的手臂从身体之中不翼而飞时，两个年 仅13岁的少年的身体却完好如初。在埋葬刘继路的右臂和那匹 狼仔前腿时，他们站在土坑前，他们又一次面面相觑，这一次面 面相觑是在相互审视对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直到他们深信自己 已经逃脱了十三栏杆坡上的劫难时，他们才喘了一口气，尽管他 们深感不安，然而在十三栏杆坡上，他们却没有感受到刘继路的 那条右臂砍伐时的疼痛，为此他们侥幸自己既有双腿又有双臂，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澜沧江边的筒篾溜索旁，他们早就已经看见了 盘旋在头顶的比乌鸦更加漆黑，比乌鸦更加庞大的队伍，他们知 道鹰在头顶盘旋- 旨在捕猎，对鹰来说，澜沧江边的赶马人就 是它们近在眼前的猎物。他们站在刘继路身边，他们在刘继路的 笼罩之下学会了一种世俗的经验，在惊恐不安和抽搐之中要学会 克制自己，只有这样刘继路才会对他们充满信心，所以，他们在 又一次面面相觑之中寻找到了世俗经验给予他们的勇气，他们已 经开始学会了分担着命运中出现的潮涨潮落般的空间，他们见过了十三栏杆坡上的蟒群，因此，鹰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庞 然大物，而且他们发现因为他们人多，那些乌黑的鹰根本不敢俯 冲而下与他们接近，当然，从江面上滑动起来的筒篾溜索开始时 就像滑动在一根颤动的黑色火焰上，后来，看多了，却像是一只 只手提箱，在这过程中马和人，货物和马驮都渡过了江，现在轮 到他们了，刘新路钻进了筒篾溜索之中去，他觉得这次滑行好险 好险却让他在滑行中驱走了惊恐的东西，简言之当他的身体落在 澜沧江岸上时，他目光中的惊恐就已经消失了；对刘店路来说， 亦如此，当刘店路依循着那只筒篾溜索滑行在澜沧江上时，他的 身体似乎朝着岸上的银子扑面而去，他的身体已经在溜索上停止 了抽搐，简言之，他已经在澜沧江的一根溜索上滑行出了勇气。 他们在岸上看着对岸滑行过来的那只筒篾溜索，那是刘继路的筒 篾溜索，他是最后一人，他旨在最后送走了他的马帮，送走了他 的兄弟，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刘继路的灵魂对他们有着更深的威 慑力，也就是在这一笼罩之下，两个13岁的少年开始学会了一 隐一现，他们深知：刘继路除了寻找银子之外， 一定还在寻找着 什么，这正是让他们畏惧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