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恶魔的身体永远消失殆尽
刘漫路一直在哆嗦、抽搐，他的身体就像发了羊角疯一样失 去了抑制能力。面对着丽水镇涌来的层层叠叠的人群，他已经知 道他的死期已到。就在这一刻，他抽搐着，然而却在人群之中看 见了一个人，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混乱，他看见这个人时仍然又感 到灵魂回到了体内，因为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这个人就是让他 想起绣花背带的那个人，这个人孕育了他，生出了他，在他14 岁那年——因为一只烟布口袋上的路线图成为他的寻觅理想之路 的诱惑，他出走了，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离开了母爱。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他看见了母亲肖花菊眼里的仇恨，这仇恨正朝他袭 来，母亲已经从层层人群之中挤到了他面前，母亲近在咫尺， 一 个人眼里的仇恨正在诠释着这种仇恨所鞭及的一种疼痛，刘漫路 感受到了母亲被焚毁过的疼痛正在燃烧着，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间，母亲的那张脸突然一点点地正向他靠近，母亲已经弯下了 腰，蹲了下来，母亲突然伸出双手去捧住了他的脸喃喃自语道： “天啊，老二啊，这不是老二吗?我的儿子呀…… ”母亲是凭着 他脖颈上的一颗痣认出他来的，那并不是一颗明显的痣，不过， 只有做母亲的肖花菊才在他身上看见那颗痣，母亲的这一叫喊使 围在周围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开始互相传下去，这个恶魔原来 是肖花菊的二儿子刘漫路。站在第一层的人开始把这个消息传给 第二层人，站在第二层的人又把这个消息传给第三层人…… 肖花 菊作为母亲她突然在这个事实面前匍匐在地，在经历了四方街的 焚毁事件以后，谁都不会想到——那个哆嗦着的，抽搐着的，面 目丑陋，肢体残缺的人会是肖花菊的二儿子，正是他亲手焚毁了 整座四方街，也正是他亲手焚毁了父亲刘严路，焚毁了那么多的 人，命运在嘲弄着母亲肖花菊，当她不由自主地捧住儿子的那张 布满伤疤的脸庞时，她的心灵几乎碎了，那是碎片，当人们告诉 她驱魔队伍已经寻找到恶魔之时，她本想亲手前来撕碎这个恶 魔，她已经准备好了她无穷无尽的仇恨，准备好了她亲手撕碎这 个恶魔的力量，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恶魔竟然是自己的亲生 儿子，然而，儿子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因为留在肖花菊心灵 中的全是14岁的刘漫路，那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尽管他带 着那只烟布口袋离家出走了，但他仍然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儿子， 因为严格说来，任何时间也不会改变一个母亲心目中的记忆，那 记忆就是过去的时间和爱。时间包罗了未来的有可能发生的一 切，以及有可能不发生的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可能是喜悦， 是灾难，而有可能不发生的一切可能是来自悲天悯人的回忆，来自迷惘世间中的一枚枚银币的回旋……然而，与一个恶魔似的儿 子再次相遇，不是相遇在春风和树叶之中，而是相遇在一场仇恨 和焚毁的灾难面前——这一切注定要使一个回忆和铭记着儿子之 少年故事的母亲的生活全部瓦解，她现在试图挽救她的儿子，她 紧紧地依偎着儿子臭烘烘的世界，似乎已经被强大的怜悯，强大 的母爱包围着，忘记了焚毁的灾难忘记了躺在刘家院子中的丈夫 刘严路，母爱的力量如此强烈，她想用尽她一生的力量来笼罩她 的儿子，然而，四方街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咒语，这场咒语注 定要剥离开她与刘漫路的世界。于是，早已准备好的石灰水已经 在石缸中冒着白色的烟，这是丽水镇自古以来惩罚恶人的刑法， 把丽水镇的恶人抛进石缸中，封上盖子，然后让恶人的身体和灵 魂通过沸腾的石灰水消蚀形体，连骨头也消蚀干净，这就是丽水 镇最古老的刑法之一。现在这刑法在等待着刘漫路，无论他是 谁，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刑法，谁也难逃劫数。即使是肖花菊温暖 的怀抱也难以收敛住丽水镇的仇恨，按照规矩，刑法应该在落日 落山之前开始进行，因为这刑法是在日神的笼罩之下开始的，简 言之，在日神笼罩之下，刑法才有效。不管怎么样， 一缸的石灰 水已经在等待着刘漫路，当人们将刘漫路从肖花菊手中擒持到那 只石缸中时，那天下午，四方街一片寂静，咒语之声似乎也消失 了，连肖花菊的嘶喊之声也听不见了，刘漫路的身体就这样被抛 进了那只巨大的石缸之中去，并封上石盖，人们重又开始了他们 的诅咒之声，他们诅咒着让石灰水将这个丽水镇的恶魔尽快地形 消骨散。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诅咒之声中人们听见了从那只石缸中 弥漫而出的声音，那声音在迅速地蚀解着那个恶魔的邪法，蚀解 着那个恶魔肉体的痛苦，那蚀解之声使人们从驱魔中解脱而出， 他们终于惩罚了恶魔，使用丽水镇最古老的刑法让恶魔消失了 形，消失了影，消失了肉体的存在，也消失了灵魂。只有肖花菊 在那一时间里双手在摸索着，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时间汇集在终点中，被一缸石灰水的沸腾记载在令人眩晕的高峰时期的刹那， 她的双手摸索到了躺在青石板上的死者，惟独没有摸索到她的儿 子刘漫路，于是，她的目光似乎变模糊了，随同石缸中石灰水的 沸腾之声，她的眩晕虽然被她所控制住了，然而她的视线却变成 了白色，似乎除此颜色之外，再也看不见别的色泽。也就是说， 从那一时刻开始，母亲肖花菊的光线就变了，她的视觉世界再也 不会呈现出昔日生活的色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