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越来越多地消失
从午睡中醒来的马信有一天发现了自己最心爱的枣红色母马 消失了,那是一匹有热烈不倦的繁殖能力的母马,正因为这匹母 马的消失,他才让自己的身体穿行在养马场上,很多年来,他置 身养马场一角,他知道这片草场就像一片宽阔幸福的巢穴不断地 给丽水镇的赶马人输送马匹,多少年来,养马场总是沉浸在宁静 和祥和之中,从未有马在马场上无缘无故地消失。在这片养马 场,多年来头一次,他感觉到了蹊跷的事,令人困惑或无助的事 儿发生了,不仅仅那匹母马还有公马,甚至连别的马儿也在消 失……他从那一刻开始再也没有躺在草地上午睡的美好时光,他 开始步出木栅栏之外,寻找他消失的马儿,马儿呀,到哪里去 了?他在旁边的山冈上搜罗着马儿的痕迹,然而, 一点踪迹也没 有,他只好打了一个唿哨,他的一阵阵唿哨飘到了附近一座村庄 里,村民上山来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委托村民帮他放马,要圈起手来为他放马,然后他下山了,他要到丽水镇去,他作为 丽水镇的养马人他要回到镇里去报告这一消息。于是,他在落日 的一圈金色光环之中站在丽水镇四方街的台阶上,怀着悲切的心 情宣布着马场上的一匹又一匹马儿消失了。他不愿说出马儿消失 的数字,在他养马的世界中,他更愿意说哪一匹马儿消失了,它 们分别是:枣红色母马儿和黑色公马儿代表着养马场上的繁殖世 界,它们如今已经已经从养马场消失了;金黄色母马儿和褐色公 马儿代表着养马场上的爱情世界,它们如今已经从养马场上消失 了;苹果色母马儿和粉红色公马儿代表着养马场上的成长世界, 它们如今已经从养马场上消失了;橄榄色母马儿和橙色公马儿代 表着养马场上的和平世界,它们如今已经从养马场上消失了;深红色母马儿和深黑色公马儿代表着养马场上的威严世界,它们如 今已经从养马场上消失了……马馆的声音仿佛被哽住了,他那悲 伤的宣布在那一刹那震撼了四方街的人们,尤其是那些赶马人正 竖起他们滚烫的耳朵,对这些以赶马为命运的人来说,马儿就是 他们灵魂的影子,他们在马儿身上看见了隐喻,马儿赋予了他们 的命运以道路为生命的出发点,马儿怎么会消失,他们每年都要 从养马场上牵来一匹又一匹马,因为在他们的马队中,不时有马 老去,也不时有马遇难……养马场给他们的马队带来年轻的马 儿,也给他们的赶马生涯注入了新鲜的生命。现在,他们的耳朵 在滚烫着,马儿为什么消失, 一匹匹马儿为什么活生生的在养马 场上消失,连踪影也无法觅到。巫师出现了,巫师望了望天,又 望了望地,他闭上双眼说:“我已经看见了那些从马场上消失的 马儿,它们的身体已四分五裂,在这个无形无影的世界中,要寻 找到它们是何其艰难……现在,祭马吧,为那些离开我们的马儿 …… ”巫师的话引起了争议, 一部分人认为那些消失的马并不会 让身体四分五裂,马儿只是消失了,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另一部 分人认为养马场上的马儿遇上了灾难,像人一样难逃劫难,所 以,马儿是在难测的劫难之中消失的,不过,所有人都认为巫师 言之有理,应该祭马了,既然那些马儿从马场上消失了,就应该 为它们举行祭礼。惟有这样,丽水镇才能在祭马活动中抚慰那些 消失了的马的灵魂,繁衍养马场上的马儿的命运。
于是,就这样,整座丽水镇开始了祭马,在祭马期,家家户 户要在门上贴一副门联,不允许在公共场所放声大笑,不准用马 驮东西,不准用鞭子抽打马的身体,不允许穿红绿相交的衣服等 等,祭马对丽水镇来说是一项隆重的活动,在几十年前的那场瘟 疫之中,丽水镇倒下去了一大匹马,瘟疫终止的那一天,整座丽 水镇就开始祭马活动了。刘继路那时候还是一个十岁的少年,他 在祭马日中渐渐地融入了那种悲伤之中去,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抚摸到了丽水镇的命运之脉,即在这脉跳之中有马的脉跳,也有 人的脉跳,两种脉跳汇成了一条江河,源源流淌,这就是丽水镇 的命运。现在,他在祭马活动之中,心事重重地在丽水镇穿越 着,他与马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匹马儿 在他面前消失,则意味着他的空间涌动起一阵密云,那是黑色的 密云,他此刻正行走在这些密云深处,他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养 马场,他算了算时间,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上养马场来了,他每 一次来养马场都有目的,这目的就是挑马,他在养马场中挑马时 就像在进行一场浪漫的旅行,每一匹马跃人眼帘都意味着他要去 想象这匹马在羊肠小道上的形象, 一匹马扬蹄奔跑的形象, 一匹 马面对漫长旅途的姿态,面对各种天气的形象,他有意识地将一 匹又一匹马置人十三栏杆坡的蟒群之中,置入荒凉的青藏高原的 脊背线上,置人只有兀鹰飞翔的澜沧江流域……在那些梦幻的交 织深处,他寻找到了自己的马,带上它们离开了养马场,而此刻 他进入养马场不是来挑马,而是为了来祭马……他已经决定同马 信生活上三天三夜,他要亲自在这片马场上祭马。他让村人回 家,他和马馆留了下来,他想在祭马活动中寻找到那些马儿消失 的足迹。
在恶魔出场的世界里
在丽水镇的祭马期里,刘漫路意识到他的引诱之绳索已经失 效,有很长时间,马儿没有越出了木栅栏,马信觉醒了,于是, 他看见了刘继路,他是坐在那块岩石上看见刘继路上山的,刘继 路独自一人,而刘漫路呢他已经把自己融人了那块岩石之中去, 他的面容,他的着装因为时间风雨的洗礼,现在就像那块石头, 所以他可以看得见刘继路,而刘继路却看不见他。很长时间以来,他似乎已经遗忘了自己的兄长,因为他的注意力被红石崖吸 引了,被养马场吸引了——这地方完整地体现出他身体中的恶 魔,那个恶魔需要出场,但必须为恶魔寻找到出场的地方,他如 今已经寻找到了,他身体中那个恶魔终于出场了。他现在弄清楚 了他为什么发酵般地聚积着仇恨,因为有一个恶魔在他身体之 中,从他丧失原形之日,那个恶魔就已经占据在他灵魂之中,依 附在他身体之中。在恶魔出场的世界里,养马场上的马一匹一匹 地消失,现在他看见了刘继路,他知道他与刘继路从同一母腹之 中出生却有两种命运,第一种命运是保持着原形,生活在丽水镇 的红色蜘蛛网中,第二种命运是丧失原形,同内心的恶魔在一 起。两兄弟注定要在两个世界中相互搏斗,他原以为,源源不断 地把养马场上的马匹引诱到红石崖顶会让他的快乐延续一段日 子,在原计划里,那些养马场的马匹都应该一匹又一匹地进入他 的绳索,进入红石崖,然而马馆,那个躺在草地上午睡的马信很 快发现了这一切,这对他不啻是一种打击,因为他再也不可能像 以往那样自由地出入于马场的边缘世界中去了。除马信之外,有 更多的人出入于马场。现在,刘继路来了,他的降临意味着养马 场又增加了一个人,增加了一双眼睛。除了在远处看见刘继路的 身影之外,他有好多年都没有与刘继路的目光对视了,在他少年 的记忆中,兄长刘继路的眼睛中充满着一种坚定的色彩,他每次 从赶马道上回家,眼睛的色彩都要变得更坚定一些,然而,在兄 长刘继路的冒险故事之中他想象不出自己的理想,他的理想是离 开丽水镇,到省城去上学或者有一天居住在省城,然而,理想与 现实却背道而驰,他现在已无力回到昔日的理想之中去,他四周 除了群山之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属于他,他知道他迟早会重新面 对兄长那位已经主宰着自己命运的人,现在,他还看到了那匹黑 狼,它竟然跟在刘继路身后,这么说,从这个现实之中看上去, 刘继路竟然也把那匹黑狼驯服了,所以,它才像影子一样紧贴着他的影子,如果说回到丽水镇的这个世界中还有什么让他感到畏 惧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那匹黑狼,对他来说,他还从未与一匹 狼交往过,在他撤离血雨腥风的战场之后,每当他听见荒野上有 什么东西像狗一样嚎叫时,他就会及时地寻找洞穴或客栈藏起 来,他有效地避开了一切野兽的干扰,因为他既然已学会从死人 堆里撤离,那么他就一定会有效地保护自己的性命。现在,看见 了那匹狼,他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东西, 一种撕裂感, 一张血盆 大嘴向他涌来,他又一次发现了隐现出自己的影子是危险的一件 事情,他决定从石头上撤离出去,他决定从长久栖居的马厩之中 撤离出去,在这个世界上,有撤离就有保存影子的地方,他开始 回忆着搜寻着少年时期在这一座座山冈上牧马时的情景。 一只洞 穴就在他无助的时刻脱颖而出,他把这只洞穴称为在撤退之路的 脱颖而出的房子,每个人在地上跑动在地上行走,无非是抵达各 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屋宇,这屋宇无非也就是人睡觉之地。那只 洞穴在他无助的时刻脱颖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使他像受困的野兽 一样开始穿行着,他扑灭了火塘边的火苗,携带着自己的行囊, 那只行囊除了一床破毛毡外还有几件破衣服,春天已来临了很长 时间了,夏日将降临,他就那样匆忙地奔逃撤离时, 一个人出现 在他面前,这个人就是刘继路。刘继路抬起头从他旁边就要走过 去前看了他一眼,然后,他估计得很正确,在这偶然一瞥之中, 刘继路根本就认不出他来,刘继路会像父亲、母亲、刘嫁女一样 认不出他来,所以他用不着哆嗦,如果说他后来哆嗦是因为看见 了那匹黑狼, 一匹狼始终跟在刘继路影子后面,像是他的忠实侍 卫,刘继路走过去,那一匹狼也同样走过去了,在那一瞥里他只 不过是刘继路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流浪乞丐而已,沉浸在祭马期悲 伤中的刘继路似乎根本就从刘漫路身上看不出来罪恶的东西,而 刘漫路却在刘继路身上看见了生活在红色蜘蛛网中的丰足生活, 刘继路穿着上好的蓝色布衣布裤,全身散发出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那双崭新的黑布鞋和崭新的布衣让他想起了腊梅婶子,那个 父亲带回来的女人,既能织布又能缝衣,她的形象就像一个布衣 仙姑,而现在,他只能站在远处,嗅着那些穿在刘继路身上的布 衣的清新味道,在这山野之间他又一次证明自己丧失了原形。他 的原形只留存在昔日的少年生活之中,所以他的真正原形就在昔 日的丽水镇,人们记住的只是那个少年,他眉宇清秀,奔走于学 堂和牧场之间。直到如今,他都不知道他参与的是哪一支军队, 他为谁在打仗,好像那些在腥风血雨中变成僵尸的士兵也不知道 为谁而死,这就是他经历的改变原形的环境,现在他不指望别人 会认出他来,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走进丽水镇去告诉他们,他是 谁,他好像已经被那个从身体中出膛的魔鬼所困住,过去他认 为,是雪山顶下的丽水镇困住了他的身体,于是,他不惜一切代 价地用一匹马换来了一只烟布口袋上的路线图,走啊走,好像是 为了理想,实际上是为了变成一只迷途的羔羊,被一支残军所困 住。然后呢,带着枪就那样上了战场,哦,战场,他就那样上了 战场,根本来不及考虑生死,而死亡就在旁边,死亡是那样快, 那样重,也是那样轻,他开始再一次不惜一切代价地撤退,那是 他人生之中一次大撤退,然后呢?他的生命留下来了,他的左腿 失去了,他的面容被毁了,再一次向着身后的故乡丽水镇撤退, 他已经是一个乞讨者,他已经落脚在丽水镇的青石板上,那正是 悬挂起红色蜘蛛网的一天,所以,他注定要站在角落哆嗦,他注 定要面对失去原形之后的绝望,现在,他已经看不见兄长刘继路 的身影了,他撑着拐杖继续撤退,他已经失去那座马厩了,因为 那座马厩离养马场最近,如果他的影子让那个马信或刘继路突然 醒悟过来的话,那么他就根本不可能撤退了,趁现在的时间撤退 的好处在于他还可以自由地去寻找那座洞穴,在他生命之中,既 然那座少年时代看见过的洞穴已经脱颖而出了,就意味着那是他的投奔之地,就像当初他看见马厩一样,尽管他现在撤离了山冈上那座马厩,但在漫长的时光里,他就是在那座马厩之中像一只 黑蜘蛛一样织网。如果说他对那次战争,置身于战争的经历有什 么记忆的话,那就是他置身于死亡陷阱之中时,学会了撤离,看 来不仅仅在战场上需要撤退,在战场之外的世界里也需要撤退, 尤其是在一个魔鬼出场的世界里,那魔鬼既是自己的影子,也是 自己的伙伴,在这样的时刻,撤退是生活与魔鬼共舞的时刻,不 错,向着另外一座山冈前进时,他就把这样的生活归纳为与魔鬼 共舞的撤退生活,他感受到了另外一个影子,那就是魔鬼,直到 如今,他才幡然感悟,原来自己并不孤独,因为自己的旁边有一 道影子,那道影子一直陪同自己,这样他突然对那道影子充满了 感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自己丧失原形的日子里,根本就没 有任何影子肯靠近自己,只有这个魔鬼既可以钻进自己的身体之 中去,也可以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撤离出场,这样,刘漫路在这个 世界上寻找到了一个伙伴,那个伙伴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所以 他注定要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原形世界。
一只洞穴,少年生活的一次次鲜活的回忆,像一只松球和云 杉树一样由远而近地落入他的眼前,洞穴,那只洞穴是在他少年 时代的一次追击松鼠的活动中展现在眼前,那只灰色松鼠似乎想 带着少年的刘漫路在山冈上奔跑,那是一次蓝天白云下畅快的奔 跑,最后,那只松鼠突然从一只洞穴中奔逃进去了,他趴在洞穴 之外,外面是茂密的野草,如果不是看着一只松鼠跃入了洞穴, 他根本就看不见隐蔽得很深的洞穴,他趴在外面,只看见里面一 片漆黑,根本就看不到进去的道路,他感到身体发怵,不敢走到 洞穴深处去,他就那样放弃了去追踪一只灰鼠。现在,这只洞穴 依然存在,那一丛丛野草肆恣地生长,已经覆盖了整座洞穴,当 刘漫路进入洞穴之前,他伸出脑袋,看了看漆黑的洞穴,他想起 了少年时代面对一只洞穴的不寒而栗,他感到荒谬,少年时代的 自我是一个多么胆小的自我啊,现在, 一个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一个失去了左腿的人,怎么会害怕一只洞穴的漆黑泥? 他此刻需要的正是这漆黑,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希望整个世界都 变得一片漆黑,他曾幻想过这样的世界:他睁开双眼时看不见任 何光线,因为看见光线意味着他既有前行的时候也有撤退的时 刻,无论是前行还是撤退都令他的生命感到险恶,倘若没有光 线,就意味着丽水镇和养马场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就再也 看不见丽水镇的红色蜘蛛网和养马场上剽悍的马群世界了。然 而,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根本不能阻止白昼的降临。现 在, 一只漆黑的洞穴正在迎接着他的到来,到时候了,这正是他 撤退的一个世界, 一次大撤退的世界。于是,他身体一滑,就溶 进了一片漆黑之中去。
他陷入了休眠状态,跌进了一只漆黑的容器,然后他不知道 这是松鼠的洞穴还是黑蚂蚁的洞穴,当他进入休眠状态时,那群 小松鼠就在他周围窥视着他,松鼠显然不知道这个庞然大物是 谁,只有洞穴中的那群黑蚂蚁嗅到了他身体中的腥臭味,蚂蚁们 缓缓地从外围迁徙到他身体上筑巢, 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来自 全身的每个部位,终于使他醒来了,他睁开了双眼,很长时间以 来,每当他睁开双眼时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在哪里,在这个世 界上,他已经长久地没有立足之地,他已经失去家园,他再也不 可能睁开双眼之后看到刘家宅院中的窗棂和石榴树的花蕾,那个 世界已不再属于他。他睁开双眼确认自己在哪里之后,才能确认 自己将干什么,为什么而活着,而此刻,他睁开双眼,他是在一 阵阵黑蚂蚁的噬咬之中醒来的,所以,他在睁开双眼之后第一件 事就是将双手伸向肌肤,尽管他的两爪积满了污垢,他仍然用两 爪触摸到了肌肤上黑沉沉的正在爬行噬吮他的蚂蚁群,他顿时从 洞穴中爬起来,他大声叫了一声,那是一声尖叫,是发疯似的尖 叫,他脱光衣服,想把浑身的蚁群从身体上抖落而下,在那一时 刻他似乎体验到了比死亡更加疯狂的东西,他仔细地检查着脖颈、胸脯、腋下、脚趾头、下身、耳朵和发头里有没有蚁群,他 发现自己的身上到处是红色斑点,于是,他想起了火,惟有火才 能驱逐蚁群,洞穴中到处是干枯的藤条,他把藤条抓到中央,然 后从衣服中掏出了火草,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用这种最原始而 古老的方式取火,这是他少年时代从雪山顶上的牧场上学到的取 火方式,在山冈上遍及着火草,他只须采撷住石缝中白色的火草 就可以用它放在掌心摩挲,然后再放在石头上摩挲,用一根树枝 或松毛靠近它,摩挲而出的火苗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当他点燃火 后,才环顾自己所置身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既隐蔽又窄 小,然而,这却是他目前的小世界, 一个人无论在何处都应该为 自己筑巢,蚂蚁在自己筑巢,洞穴中的小松鼠也在为自己而筑 巢,只有在筑巢的过程之中才能证明自己在活着,只有在筑巢以 后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他被火光所照亮的那张脸又开始 生动起来,火焰让他想起了丽水镇的红色蜘蛛网,让他意识到自 己在洞穴中像黑蚂蚁和一群松鼠一样筑巢是为了撕碎那张红色之 网,凡是红色的东西只要他来自这个世界都应该被他所毁灭,这 就是他活着而筑巢的目的,眼下,他又开始饥饿起来了,他捉到 了一只松鼠,没有想到在少年时代难以追击到的一只松鼠,竟然 如此轻易地就被擒住,他剥开了松鼠的皮,那只松鼠很快就被他 架在火塘边,他头一次尝到松鼠味,他沉浸在这种味道之中,又 开始有滋有味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