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蜘蛛网
一个青年男人和一个女子在一起，当他们除了用气味彼此召 唤自己之外，他们也在用肉体彼此召唤。对他们来说，吸引对方 的首先是气味，对赶马人刘继路来说，那个浑身散发着薰衣草香 味的女子从一开始就用气味吸引了他，而乐乐呢?在见到刘继路之前， 一个赶马年轻男子融解在卧房中的气味尽管使她想象不出 这是一个男人的味道，然而，那气味久而久之却已经溶进呼吸， 到了灵魂深处，就这样，两个人因气味而开始迷恋对方，两个人 因气味的迷恋在何家宅院那个风清月朗的夜晚进入了肉体关系。 这样，肖花菊在不久之后就开始操办他们的婚事了。在丽水镇， 婚事和丧事同样的隆重，半个多月前请柬就发出去，三天前，丽 水镇的年轻妇女就已经来到了刘家宅院，她们都在肖花菊和腊梅 的安排下为婚事服务。在丽水镇，结婚意味着在宅院之中架起一 座红色花园，然而，那正是秋末，该开的花朵已经开过，就连秋 菊也开始凋谢。每到秋末和冬季，人们就会用红色土布扎起花 朵，对此，腊梅已经为这次婚事准备了好几匹红色土布，肖花菊 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她知道，在一个19岁的男子心灵中留下 的第一次情欲风暴的痕迹是难以平息的，基于这种人性的原则， 她开始想起了歌谣中的一种薰衣草香味，想起了南山坡上与薰衣 草香味的女人相关的传说，她紧紧抓住薰衣草味不放，决不去寻 找别的味道，尽管除了薰衣草味外，还有番石榴香味，野杜鹃花 香味，番红花香味，槐米花香味，枇杷叶香味，罗布麻叶香味， 侧柏叶香味，紫苏叶香味，紫珠叶香味，檀香香味，肉桂香味， 青蒿香味，郁金香味，芍药香味，麦冬香味，青黛香味，紫芝香 味……丽水镇是一座被植物笼罩的小镇，只要你呼吸一下，空气 中弥漫的香味不下几十种，有时候到了夏季，那些植物、草物茂 密生长时，那些香味好像有几百种，它会让人沉浸在香味之中忘 记了现实，为什么肖花菊偏偏执著地寻找薰衣草味呢?因为她坚 信只有寻找到这种让男人痴迷的香味，她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果真，香味来到了刘家宅院，香味同时也让刘继路痴迷，她知道 刘继路把乐乐带到何家宅院去了，她还知道刘继路进入丽水镇的 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寡妇白芽丽，这一点她早已猜想到了，因为情 欲的火焰仍然在19岁的男子心灵中燃烧，因为情欲的火焰在燃烧中寻找不到熄灭的冰雹，悬挂在门上的三把铁锁重重地再一次 抽打着刘继路的身体，使他意识到那铁的事实多么难以改变，是 的，那既是用铁铸的三把锁，同时也是刘继路人生路上的铁的事 实，无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但肖花菊知道，刘继路用不了多长 时间就会朝着刘家宅院走来了，确实，她头一次预料到了年轻的 赶马人刘继路的活动，确实，她听见了刘继路朝着刘家宅子走来 时的脚步声，她已经期待过多少次，自从把那个浑身散发着薰衣 草香味的女子带回宅子后，她就开始期待这一天的降临了，在刘 家宅院，第一次肖花菊领略到了那种心醉神迷的人生圈套是绕着 自己的梦想而转动的，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另一个人，连睡在 旁边的刘严路也不知道，她之所以把那个浑身散发出薰衣草香味 的女子带进屋来，是为了刘继路，是为了让刘继路和那个女子走 进她布下的红色蜘蛛网里去。刘继路的脚步声她太熟悉了，多少 年来，作为母亲的肖花菊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沉溺于这脚步声给她 带来的兴奋和思念，忧虑和等待之中去，所以，即使隔着好几道 小巷的城壁，她也能透过空气，透过心灵去感悟到刘继路，自己 的儿子，向着刘家宅院走来时的脚步声。
红色土布迅速地缭绕在刘家宅院和何家宅院，到处是喜庆的 景象。这个世俗动人的圈套使肖花菊乐滋滋的，沉浸在这喜庆之 中的还有丽水镇的人，新的口头传说开始了，刘继路要结婚了， 刘继路与寡妇白芽丽的故事结束了。人们不再谈论白芽丽，转而 开始谈论那个浑身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女人，有趣的是，在丽水 镇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出来这个女子曾经在丽水镇外的草料场卖过 草料，因为那个高高地坐在青草堆上卖草料的青年女子，已经全 部被肖花菊包装过，剩下的只有她的香味，她过去的衣、鞋全部 被肖花菊像蜕皮一样扔掉，现在的乐乐，穿着腊梅缝的七色土布 的衣服，笑吟吟地散发出自己的特有气味。人们开始谈论这气 味，在普遍的谈论中，他们一致认为是这个女子身上的薰衣草味道使刘继路遗忘了寡妇白芽丽。人们说只有这个浑身散发出薰衣 草味道的女子才配得上赶马人刘继路。现在，让我们来看看那匹 黑狼仔，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忘记了谈论这个话题。那匹狼仔当 然已经变成了刘继路的贴身伙伴，当它陪同刘继路经历了又一次 赶马人之道回到丽水镇时，它无疑已嗅到了味道，那个把它主人 俘虏的味道，所以，当刘继路回到刘家宅院时，它便在红色蜘蛛 网中溜达，丽水镇的人们现在已经不害怕它，没有人把它当作一 匹狼，在人们看来，它越来越像一条狗， 一条贴着赶马人刘继路 的影子，执著地诠释人生百味的狗，那一天，狼仔窜到正在忙碌 着的妇女们中间，刘嫁女意识到应该把刘继路的狼仔打扮打扮一 下，于是她像刘继路一样唤了一声狼仔，她早已是狼仔的好朋 友，在马道上时，有时候当驻足在路上时，夜里的寒风吹来时， 她就会依偎在狼仔身边，现在，她开始装扮狼仔了。她亲自为狼 仔缝了一件红色衣服穿在狼仔身上，并做了两朵花戴在狼仔的胸 前，就这样，连赶马人刘继路的贴身伙伴狼仔也同样进入鲜艳， 喜庆的红色蜘蛛网里去。这应验了肖花菊和刘嫁女都会唱的一首 歌谣，这首歌谣当然也来自南山坡，来自那位肖花菊的老祖母和 刘嫁女的曾祖母，那歌谣唱道：“我们编织啊，我们织网，编织 出黑色的线时，我们又去织出红色的线，编织出红与黑的树叶时 又看见了果实，当果实沉落在地上时，我们弯下了腰，我们编织 啊，我们织网，编织出黑色的线时我们又去织出红色的线…… ” 在这场编织红色蜘蛛网的程度之中，有一个男人，他是刘继路的 父亲，他全然不知道肖花菊操纵红色蜘蛛网的魔法，好像睡醒一 觉醒来之后，他就看见肖花菊把一个女子带进了刘家宅院，他原 以为肖花菊之所以把这个女子带进屋为了有一个帮手，他嗅到了 味道，那个浑身散发出薰衣草味的青年女子被肖花菊调教着，在 他一生之中，他嗅过很多味道，他已经对这味道麻木了，然后 呢，仿佛又睡了一觉之后，刘继路就回家来了，他察觉到了刘继路走进刘家宅院之中的喜悦，但他并不知道这是儿子陷入情感渊 薮的起点，再睡了一觉之后，肖花菊对他说我们的儿子应该结婚 了，他恍惚地点点头，再睡了一觉之后，他看见宅子中来了那么 多人，到处悬挂起红色的土布，那些土布缀成了柱子上的花朵， 他终于意识到儿子成婚的时刻到来，在丽水镇有一种说法，即儿 子成婚之日也是父亲变成苍天大树之日，那棵苍天大树也正是对 一种无限寥廊的空间的敬畏，在敬畏之日也正是作为儿子的父亲 准备着接受自己衰老之时。所以，当肖花菊布下了红色蜘蛛网 时，也正是做儿子父亲的刘严路面对自己的那一刻，多少年来，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面对过真实的自我，他就要变成一棵苍天大树 了，他就要因时光而成熟得把所有的树叶撑开之后，然后让树叶 变黄，变干枯，变得只剩下凋零的时刻了。就在这时，宅院中的 红色蜘蛛网已经让儿子和那个女子钻进了洞房之中去，那座洞房 在何家宅院，那座洞房缀满了红色的花朵，从古至今，每个人都 经历过这感受，每个人都是在走进洞房之后才发现在繁衍子孙 时，自己也在变得衰老，在子孙长大成人时，自己已经离死亡很 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