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散发着薰衣草味道的女子
肖花菊也许已经猜到了那一时刻，当刘继路带领的马帮回到 丽水镇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躺在他自己的那只木缸中洗澡，所 以，她听见刘继路的马帮敲锣击鼓地进入丽水镇时，第一件事就 是忙着给刘继路烧洗澡水，第二件事就是梳妆打扮那个叫乐乐的 年轻女子。事实上，自从肖花菊在丽水镇外的草料市场看见这位 女子的时刻，她就已经手牵手地把她带到了丽水镇的世界，她计 算好了刘继路的归期之后，按照丽水镇的习俗训练着这位女子， 她把女子带进火塘，手把手地教会她搅丽水镇的油茶，在火塘的 炭灰之中烧丽水镇的土豆，在火塘的三角架上用锣锅闷饭……然 后，她还让腊梅教会她在织布机上织布，而且，腊梅为她量体裁 衣缝制了三套粉色、蓝色、红色的布衣，还把她的头用皂角水洗 了一遍又一遍，她本来已经乌黑的长发现在更加油亮乌黑了，然 后，她带着乐乐出门，用最短暂的时间把丽水镇这个世俗世界交 给乐乐，也就是说她要带着乐乐这个周身散发着薰衣草香味的女 子走进豆腐巷去看一片繁荣的景象。在豆腐巷中，从拂晓开始， 豆腐作坊的门窗都敝开了，在这种敞开中意味着丽水镇的庶民与 豆腐坊中的关系；当进入杀猪巷时，乐乐用手捂住了耳朵，而肖 花菊却让她倾听，让她竖起耳朵来一遍又一遍地在杀猪巷中听见屠夫与猪的声音，并且让她看从杀猪巷中流出来的猪血水染红的 青石板；当她们进入纺织巷道时，肖花菊看见乐乐的脚步变得轻 快起来了，从这点上肖花菊已经看见了乐乐的禀性，即女人与生 俱有的对编织生活的快感和激情，四方街在乐乐眼前出现了，仿 佛在乐乐已经过去的时间之中从未出现过这么繁茂的交易世界， 乐乐的双眼瞪大了，睁圆了，由明亮变神奇了，又由神奇变得快 活起来了。肖花菊让这个女人置身在交易市场之中，从她体内散 发出来的一种自然的香味，那种薰衣草味道开始弥漫着四方街， 肖花菊感觉到这香味已经使四方街上的交易生活变得虚幻起来， 那些正在交谈的商人突然在嗅着这种神奇的味道特感觉到心头发 热，但每一个人都无法寻找到这香味从何处而来，因为站在四方 街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具有肖花菊那种对薰衣草的神秘追求，只有 她，只有她在南山坡上的歌谣之中感受过薰衣草味， 一种环绕自 然的味道， 一种可以长驻在人们呼吸之中的味道， 一种可以纠缠 住男人的味道……只有肖花菊知道这种味道是从一个女子身上散 发出来的，她带着乐乐来到了刘家商号店铺，她要让乐乐从这里 呼吸到她今后一辈子的世界，她要让乐乐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 让这个散发出薰衣草味道的女子接近刘继路的世界，那对她来说 现在是陌生的，明明却会变成具有魔法的味道，就像她体内的味 道一样依附于她身上，她同时让乐乐仰起头来看那口钟，那口钟 上正流动着阳光，金色之光把那口钟罩住，显示着悠久历史的丽 水镇的昔日和未来，而她让乐乐看见这口钟，是想让乐乐置于这 口铜钟的时间之中去，让她遵循丽水镇世世代代的被时间所约束 的生活方式，关于时间，肖花菊曾经在南山坡的时光的递嬗时， 看见了老祖母通过歌谣的方式呈现出来的时间变幻，时间无所不 在，它在操纵着人的命运，这点肖花菊早就已经看见了，如今， 她要让这个年轻女子，这不是一般的女子，这是刘继路的女人，这个女人将在未来的时光中陪同刘继路。她还带着乐乐站在那只巨形水瓮前，这只水瓮到底有多大?有人说水瓮的圆就是丽水镇 的白昼，而水瓮的上下就是丽水镇的黑夜。在一只水瓮既有白昼 又有黑夜的世界之中，乐乐只是一个小女子，只是一个身体散发 出薰衣草香味的女子，仅此而已，每个丽水镇的人面对这只水瓮 时，影子都会变得那么小。就因为一只置于丽水镇中央的水瓮会 把人的影子变小，所以，肖花菊才带着乐乐女子站在水瓮旁边， 让水瓮映现出人的渺小的影子，微不足道的影子充分说明了肖花 菊世俗世态之中掌握的一种秘诀，即从自己的身体清晰地、朦胧 地提炼出一种气息，弥散在世界中，那么，你就不再是一个孤独 的人。离开了四方街，肖花菊又带着乐乐来到了丽水镇的马宅院 中，除了刘继路带走的100多匹马之外，马厩中还有50多匹马， 马馆正在喂饲料，马信正钻进马厩之中去，整座马宅中都散发出 马粪和马体之味，肖花菊从南山坡进入刘家宅院时，那时候那座 宅子既是人宅也是马厩，现在，人宅与马厩分开了，所以那时 候，当她坐在马背上， 一路晃荡着进入丽水镇时，她嗅到的就是 这味道，这浓烈而涣散之味来自刘家宅院，它随同刘严路给她带 来的世界变成了她随处可以呼吸到的味道……也可以这样说，当 她呼吸到马宅中的味道时也就进入了丽水镇的马帮城，现在，这 个年轻女子正在呼吸着，宁静的，热情的。做完这些事情之后， 肖花菊就让乐乐置身刘家宅子，当她看见乐乐轻盈的身体在转动 时，她不时地计算着时间，她知道刘继路快要回来了。就这样， 刘继路回来了。她把乐乐叫进她的卧房，乐乐来到刘家宅院后， 她把乐乐安置在楼上住，那曾经是刘继路的卧房。肖花菊之所以 把乐乐安排进刘继路过去的卧房去住，是为了让她尽早地呼吸到 刘继路的气息。所以，当刘继路还走在小巷中时，乐乐在院子里 似乎就嗅到了那种气息。当刘继路的气息从小巷中飘来时，她从 火塘边站起来。她已经在这种气息中生活了很长时间，这气息让 她困惑，这气息也让她积累下一种期待，她奔出宅院，站在门口，想弄清楚那种令她陷入梦幻般状态的气息是从哪里飘来的? 而她自己的气息也正如刘继路的气息一样已经飘荡到巷子中去， 当刘继路在回家的巷道之中，已经嗅到了一种在丽水镇从未嗅到 过的气息，这就是乐乐身体中散发出来的薰衣草的味道。
刘继路来了，与此同时，两个人都在刹那间嗅到了对方身体 之中的气息，刘继路肯定这个站在刘家宅院门口的女子，就是那 个满身弥散着薰衣草味的女子，而乐乐呢也同时嗅到了她在卧房 之中嗅到的那种味道。刘继路觉得自从自己嗅到这种清新的薰衣 草味道时，就觉得脚步变得轻盈起来了，而当他看见乐乐站在门 口时，就奇迹般地遗忘掉了寡妇白芽丽门宅上的三把铁锁，对乐 乐女子来说，自从看见刘继路的那一时刻也正是她18岁的芳心 开始跳动起来的时刻。乐乐在那天下午为刘继路的木缸倒满了洗 澡水，当刘继路躺在木缸中沐浴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白芽丽 之外，他第二次回到自己身体的中心，眼前却总是晃荡着乐乐的 身影。于是，肖花菊施展妙计置下的这张网，开始有了编织者的 情节。
刘继路在木缸中沐浴时，也正是充分地沉浸在自我的灵魂之 中的时刻，自从寡妇白芽丽在门上悬挂起三把铁锁之后，他的心 灵在一点点地变成碎片，他把这些碎片洒在荒野上，酒在弯曲的 马帮的道上，他一边洒着碎片， 一边寻找遗忘一个女人的方式， 然而，在遗忘之中那个女人确实不存在了，在思念之中那个女人 又重新回来了。现在，他让身体沉浸在自我之中，他的自我终于 有了重新幻想的女子，她就是那个周身散发着薰衣草味的女子， 她是谁家的女子，她为什么来到了刘家的宅院，她叫什么，她的 体内为什么会散发出如此清新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刘继路竟 然在沉迷于这种香味时寻找到了一种幸福和甜蜜的感受，而当他 一次又一次地沉迷于这种味道之中时，竟然再也没有想起寡妇白 芽丽。基于这种魔法，他已经进入了母亲肖花菊为他们设下的圈套，他浑身洋溢着一种情欲，这意味着那种薰衣草的味道确实能 荡漾起刘继路作为一个年轻男人身体中最原始的渴望。他躺在温 水中，那清新的薰衣草味似乎就在旁边，他想潜入这种香味之中 去，所以，他命运之中必须在这种香味的笼罩之下生活。他出了 木缸，让身体游移到现实之中来，现实对于他来说就是那片香味 弥散的世界，在那个傍晚，他终于寻找到了一个把她带走的机 会，当他的家人被暮色所笼罩时，他的一个眼神就把她带走了。 她已经18岁，不需要语言，只需要眼神，因为这眼神也是她所 等待的眼神。刘继路想快一点把这个浑身散发出薰衣草昧道的女 人带到何家宅院去，在整座丽水镇，只有那个地方是属于他，只 有那个地方才可以让他在暮色上升中靠近这个女子，通过与寡妇 白芽丽的接触，他已经学会了怎样用手去触摸女人，怎样用身体 去融化女人，怎样用黑夜去覆盖女人，所有身体中的经验都是寡 妇白芽丽教会他的，也就是说他之所以能用自己的眼神带走乐 乐，也是白芽丽教会他的，自从在何向阳的墓地上他就学会了与 女人的目光相遇，现在，他用一个眼神就把乐乐带进了何家宅 院，从那一刻开始，寡妇白芽丽再也无法占据刘继路的内心世 界，他对一个女人最艰难的遗忘之路没有想到在此刻变得那么迅 速而简单，而这一切正是肖花菊在经历了人生的许多故事以后， 在吟唱了老祖母留下的歌谣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