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位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女子
当肖花菊走出寡妇白芽丽门槛的那一时刻，她坚信那个纠缠 住刘继路灵魂的女人很快就会带上木匣子中的银子锁上大门离开 丽水镇。她期待着那个时刻早点降临，不能延迟，因而，她在那 天故意在串门子的时候走进了寡妇白芽丽家对面的那座宅子里 去，她上了楼，和宅子的女主人边聊天，边看着白芽丽家的门， 那个时刻终于降临了，她看见白芽丽肩上挎着一只布囊，在那个 丽水镇打瞌睡的午后溜出了宅院，从她锁上门的那一刹那，她就 知道寡妇白芽丽是要出远门了，因为那门上挂了三把铁锁，只有 出远门的人才可能在门上挂三把铁锁，在丽水镇，有一种说法， 挂一把铁锁意味着主人上街了；挂第二把铁锁，意味着主人上雪 山去了；挂第三把铁锁意味着主人离家远去了，从那一时刻开 始，肖花菊就觉得她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只有这样，才有 可能让刘继路离开白芽丽。在这点上，肖花菊想起了老祖母唱过 的歌谣：“放在我心上的树叶，在干枯的时候才会被我遗忘，把 那片树叶放在我心上吧，秋风来临了，树叶变干枯了，这就是我 遗忘那片树叶的时辰…… ”然而，应该用什么来填补刘继路那颗 已经被女人搅扰过的心灵呢?她没有想到的是，刘继路带着马帮 出发了，她知道刘继路是在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忘掉白芽丽，在白 芽丽被剥离开丽水镇的那段日子，她已经目睹了刘继路整个失魂 丧魄的精神状态，她还听别人说，刘继路已经走到红灯笼的门 口，他喝醉了酒，有好几天晚上，在红灯笼门外游荡着。使她感 到安慰的是儿子刘继路并没有走进红灯笼里面去，这意味着刘继 路有把握住自己理智的手掌，肖花菊听老祖母讲过，人身上的两 只手掌都是为人的心灵而服务的，当手掌握住东西时是为了开掘出人心灵中的欲望，比如抓住一件东西是为了得到它，开掘一种 东西是为了占有它，而且手掌还可以在人失去理智时抓住自己的 影子，在刘继路游荡在丽水镇的红灯笼之外时，很可能已经被红 灯笼的世界所迷惑，他被迷惑是因为看见了寡妇白芽丽门上的三 把锁，那三把锁使他再也无法与白芽丽相见，于是，痛苦和迷惑 使他酗酒，使他游荡到了红灯笼门口，然而，他的手掌又听从了 心灵的意志抓住了他的身体。尽管这样，刘继路在红灯笼门口游 荡这一事实已经让肖花菊感到难以忍受，在难以忍受之中终于到 了刘继路带着马帮出门的那天，是刘嫁女的出走让她坚信刘继路 确实已经走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知道是她把白芽丽剥离出了丽水镇，是她在掌握着那个剥离后的 遗忘之秘诀，是她让儿子刘继路看不见寡妇白芽丽的影子，看不 见她如花似玉的容颜……现在，儿子走了，他展现在路上的命运 会让他有遗忘白芽丽的时机，所以，刘继路走后，肖花菊是最高 兴的，但她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刘继路就会回来，他又会回到 丽水镇来，他也许又会走到寡妇白芽丽的门口去，如果看见门口 的三把锁，他会陷入又一次的迷惑和痛苦之中去的，就在这时， 她突然意识到了，刘继路已经不是过去的少年了，是寡妇白芽丽 使儿子遭遇到了情欲之火的焚烤，已经到了给儿子物色媳妇的时 候，就像老祖母歌谣中所描述的那样：“男子看上的女人会变成 男人身边的蜘蛛，女子看上的男人会变成女人身边的影子，男子 身上充满火焰时那个女人就会前来编织，女子充满火焰时那个男 人就会奋不顾身地前来焚烤……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肖花菊 开始寻找着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女人，她要在刘继路回到丽水镇 以后，把那个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女子作为礼物送给儿子刘继 路。然而在哪里能寻找到那位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女子呢?肖花 菊为什么要寻找这样一位女子，而且周身散发着薰衣草之味，这 是因为在她记忆中的那首歌谣唱的，就是这样一位女子：“有一位女子她出生在青草坡上，那坡啊，只有一个女子的香味从微风 中荡漾而来，这是被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女子，她的香味震撼了 我们的禾锄生活…… ”这首歌谣的存在，肖花菊也想寻找到这样 一位年轻女子，让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薰衣草香味去震撼儿子刘继 路的生活。就这样，肖花菊早晨出门，她绕着整座丽水镇小巷在 悠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嗅到空气中的薰衣草香味， 因为只有在空气之中捕捉到薰衣草香味，才能寻找到那个散发出 薰衣草香味的女子从哪里来，肖花菊从未这样绕着丽水镇悠转 过，她的生活似乎永远都置身于刘家宅院，她一年四季总是在白 天围着火塘转，而在夜里呢围着躺在身边的刘严路的世界转，为 此，她在白天嗅着火塘边的各种味道，在夜里躺下，睡着，醒来 时总是一遍遍地给刘严路唱那首歌谣，久而久之，那首歌谣似乎 已经变成了她在夜里抚慰刘严路失去一条右腿的武器和催眠曲， 很长时间以来她已经意识到了她是为刘家宅院的每一个人而活在 世上的，但除了上述两件事以外，她从未在小巷中悠转，而这悠 转是因为她在寻找着一位周身散发出薰衣草味道的女子，她之所 以这么执著地寻找这样一位女子，是因为她在南山坡做少女时听 说过，如果女子的肌肤之中散发出薰衣草的味道，那么就会让男 人嗅见这种味道后无法离去，正是有了这种神秘的依据，肖花菊 才如此地悠转着这样一位年轻女子。然而她在丽水镇的小巷里悠 转了几十天，也没有从空气中嗅到薰衣草的味道。那是她失望的 一个下午，她的脚已经走得疲乏不堪了，她已经来到了丽水镇 外，那里新开辟了一块空地卖草料。卖草料的都来自丽水镇之外 的乡村世界，他们往往在每一个清晨就从家里担着草料出发了， 有各种各样的草料，在阳光照耀下，草料有黄色的，有红色的， 有绿色的，也有橄榄色的，甚至还有粉红色的…… 肖花菊瞥了一 眼卖草料的市场，这个世界与她是没有联系的，然而，在短促的 一瞥之中，似乎从微风中吹来了一阵薰衣草味，肖花菊让鼻子呼吸了一下，确信是不是幻觉，是不是已经真的嗅到了她所寻找中 的那种薰衣草味，这一次她没有失望， 一阵淡雅的薰衣草味正从 微风中的草料市场荡来。到处是吆喝之声，男人妇女的吆喝之声 充斥在耳边，纯粹的薰衣草香味是从哪个女子身上飘来的。放眼 望去，这片草料场很宽广，彩色的草料把草料场装点得如花园一 般鲜丽，从这片新近开发的草料场就可以看出来丽水镇来来往往 的马帮队伍是多么喧闹，丽水镇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马帮 城。肖花菊想起了老祖母唱过的另一首歌谣：“从脚下绕的影子 呀越变越大的时候，梦已经不是原来的梦，从头到尾绕的影子呀 忽儿明亮，忽而暗淡的时候，那骑着马儿的单人已经变成了三 人…… ”肖花菊嘴里轻吟着这首歌谣，她不知道也不明白那种让 她执意寻找的薰衣草香味为什么会从丽水镇的草料场向她一路飘 荡而来……她开始迷惑起来了，难道那个周身散发出薰衣草香味 的女人就在草料场上卖草料?难道她真的要从草料场上寻找到一 个女子送给自己的儿子刘继路，难道刘继路的妻子是一个卖草料 的女子?这一切都令她迷惑，然而，从草料场上弥漫出来的那种 薰衣草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这种味道让肖花菊更加迷惑了，然 而，这件事情注定要在肖花菊的世界之中发生： 一个卖草料的女 子坐在青草堆上，那高高的耸立起来的青草上镶嵌着那样一个面 颊红润的女子，她的瓜子脸上荡漾着一种稚气，她既没有吆喝， 也没有沉郁，她坐在那座山一样高的青草堆上仿佛就是为了让肖 花菊前来看见她，难道这就是命运吗?肖花菊之所以停住脚步， 是因为那股浓郁的薰衣草味道突然在这堆青草面前停住了，她左 嗅右嗅，发现薰衣草味道正是从这堆青草上弥漫而出的，她看见 了那个女子，那女子穿着干净的布衣，蜷曲着身子坐在那堆青草 堆上正用一双稚气未脱的双眼期待地看着她：“你想买下我的青 草吗?”肖花菊从听见第一句话时就意识到那薰衣草味就是从她 身上弥漫而出的。肖花菊把那个女子唤下草堆，现在，她已经离那个女子很近了，她嗅了嗅她的发梢，又嗅了嗅她的脖颈，千真 万确的，这正是肖花菊执著中寻找的那位女子。“你愿意跟我走 吗?你的家在哪里?”女子摇摇头说，她的家遇上了旱灾，家里 人全离散了，她独立一人走到了这里，替人在守候草料，“你愿 意跟我走吗?”肖花菊再一次问道，“我愿意。”那女子回答得很 干脆，就这样，肖花菊牵着这个周身散发出薰衣草味的女子，把 她牵出了宽广的草料场，然后她再牵着这位女子的手，进入了丽 水镇。女子告诉肖花菊，她叫乐乐，已经18岁了，这正是肖花 菊所寻找的名字和一个女子的年龄。她牵着她的手，把她牵进了 丽水镇的同时也会牵进刘家宅堂之中去，之后，会牵进刘继路的 命运之中去。就这样，肖花菊执着地操纵着刘继路的婚姻的命 运，她坚信刘继路看见这个女子时，也就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天然的、难于抗拒的那种薰衣草香味，正是这个女子将是刘继路婚姻的伴侣，正是这个女子可以让刘继路永远遗忘掉寡妇白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