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芽丽和刘继路的三天三夜时光
在母亲肖花菊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即刘继路消失在寡妇白 芽丽门宅中的事情，即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突然相互勾引，到堕 入爱河的事情；即青年刘继路被寡妇白芽丽所迷惑的事情，这些 事情却真的发生了，连刘继路也不知道，白芽丽为何有那么大的 力量让他在白芽丽的门宅中消失上三天三夜。这是他不可思议的 事情，也是他生命之中不可战胜的事件，它之所以不可能战胜是 因为面对白芽丽，他人性中的身体突然醒来了，在过去的日子 里，他的身体从来不会醒来，他青年时代的身体被赶马人的漫长 之路所延续，这条延续在他冒险青年时代的路线，也正是覆盖着 身体的路线，他的身体沉睡着，没有躁动，没有对女人的思念， 也没有对女人身体的幻想，在他的青春期时代，他的幻想，他的 躁动，他的迷恋似乎都被羊肠小道所覆盖了，直到在墓地上，在 他的何向阳大叔死亡的圆圈之中， 一个女人来了。她来到身边 她有备而来——因为有关丽水镇的赶马人刘继路的传说已经撼动了她守寡5年的心灵，因为在一只门栓之中，她已经渴望着，幻 想过她今后生活中出现的一系列男人，因为当她拉开门栓之后， 他是她听到的第一个传说，这个传说使她夜不能寐，她准备好了 她的芳心，她的疯狂，她的热情前去会见刘继路，她决不错过好 机会，她排在送殡队伍之中，她排在人群之中又是在人群的最 后，她不时欠起身体，她看到了那道白色的圆圈，那就是墓地， 每个送殡者都有机会进去，到圆圈之中去，每个送殡者都有可能 与何向阳道别之后，再与刘继路的目光作一次短暂的交流，她在 焦灼地等待之时似乎准备好了她在5年的囚禁生活中的全部激 情。送殡者们没有任何一个人从她脸上看到那种渴望和期待，她 已经三十岁，她在5年的寡妇岁月之中似乎一夜比一夜更加成熟 了，她可以是任何成熟的果实，比如：红色石榴，红色李子，桃 子……她越成熟，抑制自己疯狂的能力就越强，想见到那个传说 之中的青年男人的愿望就更加强烈。在缝衣的妇女之中，她与众 不同，她与众不同的原因在于只有她肩负着两种愿望，而其余的 妇女只有一种愿望，那就是至始至终的向死者告别，也向死者的 继承人刘继路告别，而白芽丽呢，除了向死者告别之后，除了向 刘继路告别之外，她必须利用那短促的一瞥之中把蕴藏在她身体 中的芳心和疯狂全部呈现在刘继路面前，为此，她很感谢在丽水 镇的古老习俗之中的最后一项，她当然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有过 刘继路那种的经历，5年前在她年轻丈夫的墓地上，正是她着一 身孝衣站在白色的圆圈之中，她是死者的继承人，死者的妻子， 她站在圆圈之中，然而，在那悲恸的丧夫活动之中她满眼愁云， 像小孩一样潺潺流动的泪水浸湿了她的目光，在为送殡者的每一 次短暂交流之中，她的内心都在上升着那种欲死无能的情景：绝 望。现在，她活过来了，在5年的寡妇岁月之中，她已经慢慢地 从绝望之中发现了宅院外的阳光依旧是那样绚丽，爬在墙壁上的 藤一次次地在春风中变绿，攀援在墙壁上如攀援在她的心灵之中，5年时光终于逝去了，她懂得了任何东西都会过去，只要有 身体在就能重新开始生活。所以，她拉开门栓的那一刻，也正是 她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刻，她听到有关青年赶马人刘继路的传说的 那一刻也正是她对生活开始着迷的时刻。她终于在送殡者的人群 之中焦灼不安地期待了那一时机，走进死者的圆圈之中去。走进 死者的圆圈之中去并没有在死者的离去之中感受到悲痛欲绝，而 相反在死者的圆圈之中伫立着那个经过丽水镇的口头传说所塑造 的年轻赶马人刘继路，由于他的在场，她的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 幕，在死亡的阴郁之花中盛开着她的花朵，那是她内心成熟的红 色花朵，她欠起身体，目视着那白色的圆圈之中，在那圆圈中似 乎有满园的香气，满园的绿枝草叶，满园的花朵……简言之，在 她的心灵世界之中，她的5年寡妇岁月结束之后，她的新世界开 始洋溢着一片芳菲玉泽，而这一切竟然是诞生于一个死者的墓地 之中，她上场了，她的生活序幕终于拉开了。她走进了对于她来 说既是白色的也是红色的圆圈，她抬起头来，把她一生中最柔情 牵绕的一瞥送给了刘继路，然后她又走出了圆圈，然后呢?她跑 下了雪山顶上的那片墓地，她跑出了人们的送殡目光的笼罩，她 跑在了丽水镇的小巷深处，她跑进了自己家的宅院，她插上了门 栓，她藏在她的世界中，将5年来为自己缝的新衣新裤全被从那 口古老的衣柜中翻出来，又将那双红色绣花鞋穿在脚上，她抑制 住自己芳心的慌乱，开始为自己的新生活筹备另一场机遇，她知 道今晚，乘着落日后的暮色，刘继路肯定要离开那座墓地，无论 如何，刘继路今晚都不会在墓地上过夜，今晚是她可以见到刘继 路的好机会，她要抓住今晚的机会，她穿上了新衣，新鞋，把头 发重新梳了一遍，在两腮之中涂了一点点胭脂，她看见了暮色已 经过去了，她拉开了门栓，夜色就要来临了，她要利用这夜色， 她要利用今夜的夜色与刘继路见面，只有在夜色之中她才会走上 前去，明天是不可知的，当明天降临时，她今天的一切勇气很可能都会溃退，她再也没有勇气走到刘继路身边去。在夜色来临之 中，穿着红色绣花鞋的白芽丽出场了，当爱情笼罩她的身体时， 她的身体中交织出刘继路即将出现的路线。 一个像花蕾一样经历 了绽放期之后的女人，似乎对一个离开墓地的男人，尤其是对刘 继路这样以赶马生活为生命之核心的男人的路线了如指掌，她预 测刘继路准会在何向阳的宅子中出现，她来到了何家宅院之外， 她刚看见了灯光，又看见了灯灭，刘继路出门了，她跟在身后， 她与刘继路保持的那段距离，使她既可以感受到刘继路的身影， 也可以让刘继路察觉不到身后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在摇曳他的路 线，总之，她像成熟的花蕾既开放又可以收敛住香气，她要寻找 那个最好的时刻与刘继路再一次相遇。刘继路走进马宅又从马宅 中出来时，身边多了传说之中的那匹黑狼，她在隔着很远又很近 的巷道深处听见了那匹狼低沉的声音和刘继路走路的脚步声，她 判断出了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心灵之旅程，刘继路之所以把狼带在 身边，是因为寂寞和孤独，这种寂寞和孤独是她在插上门栓后经 历过，所以，她知道今夜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是她走近刘继路抚 慰他伤痛和驱除他寂寞和孤独的时刻，就这样，在应该出场的银 色而朦胧的夜色之中，她出场了，她把刘继路引领到了自家的门 槛前，就这样她实现了她的目的，与刘继路开始了有血有肉的接 触。而刘继路呢?他确实已经忘记了时间，多年来他从未忘记过 时间，因为他是长子，是赶马人刘严路的长子，他从15岁开始 了赶马生涯，从那一时辰开始，他就时时刻刻地在时间中快速地 成长，除了成长之外，他也在时间中快速地承担了时间给予他的 创伤和疼痛的经验，在日日夜夜的日子里，他根本就不可能忘记 时间的流逝，因为忘记时间就意味着他在抛弃自己率领的马队， 他在抛弃自己绵延的马帮之道，他在抛弃自己命运中的幻想曲， 所以，多少年来，他沉溺于时间的变幻之中，从上马店到十三栏 杆坡，到茫茫的青藏高原……他沉溺得那样欢快又绝望，他沉溺的道路是他命运中的道路，而此刻， 一夜过去之后，他醒来了，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成熟的女人，他没有看过她含苞欲放的 时期，只看到她的全部怒放期，在她怀抱，自己仿佛重新出生了 一次，就这样他忘记了时间， 一次又一次地与她的身体合二为 一，他不顾一切地从她嘴里，乳房上，神秘森森的地带上吮吸着 芬芳，同时也不顾一切地遗忘着他生命之中承担的一切记忆和受 挫的时光，在她怀抱他从来没有感受到母亲肖花菊和腊梅婶子寻 找他的脚步声，也听不见有关他和她的故事已经在丽水镇初露端 倪，已经在此口头传说来取悦的丽水镇的新的口头传说之中开始 泛起了波浪。在他经历的三天三夜里，他的肉体的道路是温馨 的，也是充满风暴的，当他决定从她温柔的怀抱之中去拉开门栓 时，三天三夜已经过去了，他的19岁已经降临。在曙色之中， 他决定轻轻地拉开门栓之前，又忍不住回过头去，在他身后站着 的是他的女人，虽然他没有把这一切表达出来，但在他的内心深 处，这个女人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向她羞涩地笑了一笑，他虽 然已经进人了19岁，但他仍然面对女人时表现出他的羞涩来， 在这羞涩之中他在一片曙色之中拉开了门栓，因为三天三夜过去 之后，当第一缕曙色来临时，他突然又再一次进入了时间之中 去，因为在他旁边除了女人之外，还有他的丽水镇，在那一时 刻，整座丽水镇升起在眼前，丽水镇的溪水如带环绕在他身边， 丽水镇的店铺如林交织在眼前，丽水镇的马宅绘制出了丽水镇的 赶马人心中的道路，丽水镇的声音则代表在黑夜和白昼之中人们 编织生命的进行曲，丽水镇使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拉开 那道门栓，他果然拉开了门栓，在他关上门之前，他看见了白芽 丽一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微笑。然而，他合上了两道门，他看见了 小巷之中的第一个窥视者从小巷中消失了，然而，在他心灵深 处，并没有预测到在丽水镇的传说之中他已经被炒得沸沸扬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