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
我们要尽快地接受那个约定俗成的计划
我们要克制住被战争损伤的疼痛
我们要面对一层粗糙的颜色的倾覆
我们要在此地遭遇我们从未经历过的风险
罗标蓄谋已久的伎俩
从荒野拍广告归来,孙荫弦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罗标的别墅里搬过来,而她正在做着这个梦时,罗标却在公司招收了另一个女模特,并当着孙荫弦将那个二十来岁的女孩介绍给了孙荫弦,这是一个有青春的女孩,她天真地朝着孙荫弦微笑了一下,她具备做模特的身材,她年轻漂亮,在不知不觉中,罗标已经推翻了他的口头诺言,他曾在一个夜晚为了与孙荫弦亲热而告诉过她,她现在和今后将是公司里永久用的女模特,他将不再使用别的模特,孙荫弦向着年轻女孩微笑了一下,她记住了女孩的名字“周粉芸”。孙荫弦知道罗标一直在看着自己,为了不让这个男人看到她的内心,她走出了罗标的办公室,她否定了搬迁的计划,她突然否定了这一切:只因为一个年轻女模特来了,她为什么要离开那座豪华别墅呢,她可以住在里面,她甚至可以答应罗标的求婚,她要面对面地与罗标搏斗,就在这一刻,孙荫弦像所有女人一样又陷入了罗标的圈套之中。这个圈套是男人为女人准备的,它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这只是开端,圈套的目的是为了激起孙荫弦的嫉妒。嫉妒是一件万分愚蠢的事,因为罗标看到了一个非常自私的孙荫弦,因为孙荫弦一而三,再而三的拒绝他的求婚,他的那颗附在孙荫弦灵魂翅膀上的心感到了沮丧和愤怒,这一切激发了一个男人自尊心及占有欲,他采用了男人们通常使用的伎俩,这实际上只是女人的伎俩,但却像一种圈套,他看见孙荫弦钻进了她的圈套。而孙荫弦呢,她也同样寻找到了对付罗标的办法,她可以不搬走,但她可以出走、失踪,可以用这一切来折磨那个把年轻女模特周粉芸带到她面前的男人的灵魂,实际上,她从未看见过他的灵魂是什么东西,但她知道,每个人都有形状不同的灵魂,而且孙荫弦知道要折磨一个男人,必须从折磨他的灵魂开始。孙荫弦知道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罗标早就准备为孙荫弦的生日好好庆贺一番,他早就已经订好了用灵魂缀成的大花篮,孙荫弦的嘴唇拂动着一丝丝微笑,她可以在她生日这一天离开,这种离开叫岀走,让罗标在这一天找不到她,看不见她,她要激起他灵魂深处的愤怒,她要激起他灵魂深处的孤寂和失落,她要激起他灵魂深处的失败感……尽管她从未看见过这个男人的灵魂,但她深知他的灵魂到处是漏洞,那些漏洞里装满了黑色的浩瀚无边的空虚。孙荫弦从公司回到了家,她知道她要上哪里去了,几天前好友陶丽亚曾打电话给她,让她有空带陶丽亚到她拍轿车广告的那片荒野上去看看。
她回了家,只带走了一只小小的行李包,没有留下纸条,她离开别墅时,似乎看到一棵闪着蓝色的酸橙树,她伸手摘到了一只小小的酸橙,剥开了皮,她嗅到或品尝到了这只小小酸橙的全部味道。
陶丽亚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孙荫弦看见陶丽亚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这时是下午18点正,正是用晚餐的时间,也许这个男人是邀请陶丽亚一块用晚餐的,他伸出手去敲门,他的手轻轻地敲门,门开了,陶丽亚并没有来开门,孙荫弦知道陶丽亚在家里,她们刚刚通过电话,但陶丽亚为什么不给这个男人开门呢?站在门口的男人沮丧地转身,他下楼时与站在楼角的孙荫弦擦肩而过。待他进入电梯后,孙荫弦才上了两级楼梯站在陶丽亚门口轻声说到:“是我,请开门。”陶丽亚听到了她的声音,门打开了,孙荫弦说她看见了站在门口敲门的那个男人,孙荫弦问她为什么不给那个男人开门,陶丽亚已经收拾好了她简易的行李包,她对孙荫弦说:“走吧,到路上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这就是说,那个男人喜欢你……”陶丽亚随同孙荫弦来到了电梯上,她们在下降,让身体随同电梯而下降,她们望着彼此的眼睛,她们的眼睛已经不像多年以前那样明亮,她们移开了视线,因为她们不知道在这视线中如何去解释自我的生活。
想一想男人没有进入我们生活时
我代表孙荫弦和陶丽亚,同时代表我自己想一想男人没有进入我们生活时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我的回忆中有翅膀,它让我回到很久以前,出门的时候(也就是十八年前出门的时候)我就对母亲说:“我已经丢失了小木马厂。”母亲纳闷地说我昨天还看见你抱着小木马岀门,问题就出在这里。昨天我确实曾抱着我的小木马与伙伴们到山冈上去捉蝴蝶,为了追逐一只奇异的蝴蝶,它的颜色很复杂,由黄、青、蓝、黑等组成,为了追逐这只蝴蝶,我将小木马放在山冈上,等到我捉到那只蝴蝶时,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的小木马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我对母亲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我再也不能带着我的小木马去远方了。已经丢失的东西就是再也找不到的东西,后来我追逐到了那只奇异的蝴蝶,但是我已经丢失一只小木马,用这种代价换来的那只蝴蝶至今仍然镶嵌在一只镜柜里面,它证明我丢失的那只小木马永远也无法再找到。而这一切都是生活在男人们没有进入我们领地的时间里,后来男人们进来了,他们侵略我们的领地;他们给我们娱乐,哦,男人们来了,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向上,读到这句话时我才十八岁,一种喜悦的灵感与我的命运在一起使我以十八岁时的喜悦又回到了此刻的生活,你即代表男人,我现在要说,你使我飞翔。这似乎可以归纳为一句幻想中的话语,你为什么会使我飞翔,而别的人或事又为什么不会让我飞翔?因为是我首先在向你开启,这是一种意识,只有用意识通过与你的接触,我才知道我自己可以抵触来自生活的诱惑,但我正在接受你。完完全全地接受你并赋予我自己的想象力一种假象,所以我说你使我飞翔,这只是假定方式中的一种方式。
正是在这里,一列火车飞驰而过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住的地方离轨道很近会听到火车的声音,旁边的书页正散发出米兰•昆德拉的语言:“在这夜晚,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勇气说他累了。他像一个贞洁的朋友一样躺在她身旁,他看见在他们共同未来的上空拱着一条彩虹,顿时感到莫大的安慰与无限的宁静。”现在我来假定你,你既然已经进入了我的领地,你就可以给予我想象,关于想象中的爱情的证明俯拾即是,我倾心于你是想梦想得到欢乐,于是我飞翔进入忘我的状态之中,所以,你使我受挫,你使我在娱乐之中得到了痛苦,所以,我不能推开你也不可占据你,而罗兰•巴特却说:“我永远是我自己,正是在这点上我是疯子,正因我本质如此,所以我是疯子。”
台词
从右手到左手,到抚摸过下巴和脖颈
潮湿的粉色已溶遍了,剩下的是手的阴影
你从谎言中获得了忧愁,从模糊中获得了屏风
你从蛛网中抚摸到下巴,那沉默的下巴
逃离男人的两个女人
面对男人时,如果他们让我们烦恼——我们唯一选择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避他们的领地,回避他们的声音和影子。在这点上,孙荫弦与陶丽亚有了同一种到荒野上去的理由,在她们所去的地方是漫漫荒野,男人想象不到他们会为了回避他们而奔赴荒野。孙荫弦在车上讲起了自己的出走,她对另一个女人可以坦言,她现在陷进了没有情感只有困惑的生活之中,陶丽亚说,如果没有爱可以离开那座别墅,她低声说她本来想离开了,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那座别墅,但生活中却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她不愿意回避对那个女人的嫉妒,她为什么要嫉妒那个女人,她困惑的就是这些东西,她坦言她想用这次出走来折磨罗标……她讲完了自己的困惑,陶丽亚开始细声细语地讲述,那个敲门的男人已经闯进她生活中来,她爱他,她所困惑的是她害怕这个男人有一天看见她的假肢……这是奔赴荒野的两个女人,她们驱车消失在地平线上,消失在她们所喜欢的男人们所出现的迷离中后,黝黑的皮肤之外……她们出走,是因为男人,她们到了荒野,夜里两点钟,她们进入了一座荒野中的旅馆。
看一个星期在荒野上
她们住在荒野里的一家小旅馆,进入了冬天,几乎没人到荒野中来旅行,也没有人来度假,整座旅馆只有她们两人。从住进去的第一天开始,她们就谈男人,谈男人对她们生活的影响,陶丽亚取掉假肢,坐在窗前,在她未失去右腿之前她与男人热情地游戏,她献出每一种真情实意,她寻找的男人是为了爱,每一刻无穷无尽的爱,直到她碰到车祸,她的男友遇难,如今她会跑到墓地去看候男友,他与她相处很短的时间,他只给她留下了回忆和一片墓地,从那以后她站起来,她扔掉了该死的拐杖,她能够用假肢行走了,那位爱慕她多年的外科医生去了国外又从国外回来,他寻找到了她,而她也同样爱上了她,她隐蔽在自己的王国中,她从不让他伸手抚摸她,她害怕他触到她的假肢,那是她的痛苦,就这样她遇上了一生中最棘手的事情,她问孙荫弦怎么办,孙荫弦直言不讳地说:“如果是我我就让他看到我的假肢,如果他仍爱我,看我的假肢后还能爱我,那我就嫁给他……”陶丽亚目视着荒野之处,孙荫弦的回答肯定有一天会发生在她的生活中,假若她还要与外科医生陈斌会面,这样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而她现在缺少勇气这样做,因为她把握不住陈斌的感情,把握不住一个男人看到一个所爱的女人是一个带着假肢的女人的世界观,哦,一个男人感情世界的天地到底有多深,所以,她只好回避,现在,我们来面对孙荫弦的故事吧,在前面的叙述中,我们都清楚了,在孙荫弦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初她因为爱那座别墅而住进了罗标建造的乐园,她以为自己是一个橡皮傀儡,她与另一个橡皮傀儡住在一幢别墅之中,她爱那座豪华别墅的感情超越了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她住下来,她成为他肉体的伙伴,她成为他肉体的占有欲和俘虏,而她的灵魂,那四处游荡的灵魂并不在他身上,当她决定不再做别人的另一个橡皮傀儡时,突然在他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出现了另一个模特,他用这个为她设置的圈套激起了她的欲望,她不想离开那座别墅了,她要住下来,住在另一个橡皮傀儡的身边,而她却想折磨她,于是她出走了,当她问陶丽亚怎么办时,陶丽亚也不假思索地说:“假若是我,我就坚决地离开,离开那座别墅,也离开那个我并不爱的男人,彻底地向住在那座别墅中的橡皮傀儡告别。”
看上去,她们下决心,都聪明到了绝顶,但她们为什么不能清醒一些,中止这样的愚蠢的游戏,早一点向生活摊牌呢?我想,这是因为时候不到,否则这部书就该到尾声了,只要时辰未到,我们总是用生命与愚蠢的故事搏斗,一旦时辰已到,我们总是恨不得赶快结束,赶快结束昨天的所有蠢事。在这无限的过程中,我们通过我们的亲身经验识破了,别人为生活而创造出的蓄谋已久的伎俩,我们感到昨天的时间将我们的生活劫掠一空……这就是我们做人的欢乐与绝望。现在她似乎谈完以后在荒野中熄灯就寐,两个女人躺下后,各自看见了她们想看到的情景:孙荫弦看到了罗标,当他发现孙荫弦已经离家出走以后,他在别墅中走来走去,她翻开电话本给朋友们打电话,他口干舌燥的一次次问同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看见孙荫弦?他不能询问到任何结果,然后又开始像一头困兽踱着步……陶丽亚却在梦境和黑暗中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外科医生陈斌在找不到陶丽亚的情况下焦急不安地穿过一条大街又一条大街,他有一种坚定的信仰,他会在街头与陶丽亚相遇。总之,她们就这样在荒野中住了一个星期,讲完了男人的问题,最后她们仍然要离开这片荒野,当她们驱车进入城市时,孙荫弦将陶丽亚送回了家,陶丽亚问她到哪里去,孙荫弦说她还得回别墅去。
第七个夜晚,掀开了帷幕
孙荫弦将车停在车库,这时已是深夜十二点钟了,在这个时候罗标进了浴室,他通常总是在十二点钟进入浴室,孙荫弦站在夜色中望着卧室的灯,那朦胧的灯亮着,看到这灯光孙荫弦有些后悔,她想她应该错了,她不该不辞而别地出走一个星期,她已经想好了道歉的方式,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向罗标道歉,她站在门口掏钥匙,她进入屋然后上楼,她的脚步很轻,几乎难以听到,她上了楼掀开了面前的幕帷,那是一层神秘的白色幕帷,她喜欢那层幕帷,在很多时候那层幕帷给了她生活在舞台上的感觉。而此刻,她掀开幕帷,她看到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男人是罗标,女人是新来的年轻模特周粉芸。他们坐在沙发上,他们举着酒杯,他们在对饮、干杯……孙荫弦来到了他们面前,这是一座舞台,每当她拉开幕帷,总有一种置身新的感觉,现在也是一样,他们站了起来,在看见她出现的那一刹那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