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玩偶5
书名:美腿女人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471字 发布时间:2024-07-12

掠夺对方的想象力
当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时,也是互相掠夺对方的想象力,爱的子弹射出去,他们的世界便开始变得窄小,因为必须面对两个人的战争,孙荫弦与罗标开始相互掠夺对方,世界变小了,就互相掠夺,这是战争中惯有的事情。你如果想掠夺你所爱的人的想象力,不妨与他们发生唇舌之战,因为唇舌的摩擦使双方疲倦,他们因此会放弃梦中的景色。
男女之战是由语言所诉说的一个世界,两个人坐在某一个地方,在不知不觉之中语言已经载动起两个人的肉体,他们在早期相互都在说:“我愿意为你去死”这样来证明爱情,证明爱情的不朽和永恒。一种潜在的幻想存在于我们的幻想之中,所以,我们的嘴唇中荡漾着词语,爱情的词语通常是最美丽的词语,嘴唇在启动,嘴唇能完全表达出在意识过程中爱全部词语吗?所以,我怀疑许多东西,所以我也同卡夫卡一样怀疑他被语言支配过的世界,那个在《城堡》中的K的处境:“在那里,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共同呼吸,几个小时的共同心跳,几个小时中K不断地感到他在迷失,或者他在异乡世界,比他之前任何人都远,在一个连空气都没有任何故乡空气的因素的异乡世界,在那里人会被异乡所窒息,不能做任何什么事,在荒诞的诱惑中,只能继续地去,继续迷失。”卡夫卡消失在K的世界里,而诉说爱情的人同样也迷失在一场战争之中。
罗标设置了一个男人的圈套
罗标在哀求孙荫弦的时刻在无形之间已经为自己设置了一个男人的圈套,他无法让孙荫弦离开,他只好让孙荫弦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只要孙荫弦不离开别墅,他爱她,他捆绑她并没有用;他爱她,她并不被他的爱情所感动,她并不想嫁给他,她留了下来,直到如今罗标还没有弄清楚,孙荫弦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他被蒙蔽着,这种蒙蔽给予了他圈套。男人可以为女人设置圈套,当然,男人也可以为自己设置圈套,为女人设置圈套时他们会有一种占有的快感,为自己设置圈套时,只有愚蠢的惆怅。
她不再想做橡皮傀儡
孙荫弦听到罗标哀求她时,她仿佛已经苏醒,从白昼的睡眠中彻底苏醒了,她此刻伸出手去,在过去的日子她经常看见自己的影子,那是橡皮傀儡,现在,此刻,她除了是一个住在别墅中的女人之外,她也是一个驾驭生活的女人,她在罗标的哀求声中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她开始岀现在广告公司,她闯进罗标的办公室,她用钥匙启开自己的办公室,这是她的舞台,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利用自己的美腿了,她厌倦了在时间中悬挂在广告牌上的形象,同时也厌倦了自己过去的姿态,她要重新设计自我,她让罗标给了她空间,每当她抬起头来,她就会看到一个新的广告女人,她不会是那个在别墅中所看到的橡皮傀儡,驱着车的孙荫弦此刻来到了一片荒野,跟随她而来的有摄影师,广告设计者及化妆师,新的轿车广告应该在荒野上展开,这是孙荫弦不再想做橡皮傀儡后的第一个念头。风掀开她的长裙,她开始穿长裙拍广告了,她为什么需要这片荒野,因为她现在一无所有,她要从头开始,包括她的自尊心及虚荣心也要从头开始,就是从她站在荒野上的那一刻开始,她开始领悟到自己也像女友陶丽亚一样面临着挑战。
嘲讽者的意义
为了赢得生活荒谬这一重要意义,嘲讽者的存在剩下的全部是语言及面孔上的弯化,最近在读一本书看到书中在这样说:“自詹姆斯•乔伊斯以来我们已经知道我们生活的最伟大的冒险在于冒险的不存在……荷马的奥德赛已经转移到了内在,它内心化了。”嘲讽者也是这样,长期以来,嘲讽者大都使用语言——那些令人尴尬,尖硬、苦恼的语言展现于世,而今天的世界,嘲讽者的嘲讽首先是从内心升起,然后逐渐的展现在脸上,一张嘲讽者的脸显示其特点:他总是对世界抱有可笑的态度。对人的愿望过分地擅长挖苦——在嘲讽者看来,只有讽刺,只有通过讽刺,世界的可笑跟人的荒谬行为才会统一。我看到过一张嘲讽者的面孔,那时期,他经常坐在娱乐场所看着过往的人群,他不跳舞也不跟别人谈话,他坐在角落,他的目光在无意之中泄露出对场景的可笑态度,那些在舞池中旋转,交驻的身影只不过是笑的佐证,是他嘲讽可笑的面孔上那些不可思议的挑战,因而,我经常看到他面孔上一种巧妙的嘲讽语言,尽管那语言是沉默的。他的面孔使他保持着笑的怯懦,而他的笑无疑是嘲讽者的笑。人们在这面孔上看到这种笑时不知所措,他的笑使那些不明察生活的反面意义及荒谬意义的人显得更加怯懦。嘲讽者的面孔很快就消失了,他们在嘲讽生活的同时也在生活中戏弄人生,因为嘲讽带来了无意义的目标,生活只是他的游戏,嘲讽者在生活时将面孔垂向一个中心。
陶丽亚的爱情
久而久之陶丽亚便爱上了外科医生陈斌。爱情来源于那天晚上眩晕之中,陶丽亚需要依附于墙或者支撑物,而陶丽亚找到了陈斌的肩膀,他等待,他一直有耐心地等待这个爱慕已久的女人将头放在他的肩上,以免倒下去,就这样他找到了一个机会送陶丽亚回家。他仍在等待,对于一个爱慕已久的女人,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现在说陶丽亚,从那天晚上开始,她与外科医生陈斌会晤过好几次,他们见面的地点始终是酒吧,从未被改变过,陶丽亚在一次次约会中始终紧张地去赴约,她始终不敢与陈斌去散步,与脚的移动有关系的约会像梦魇一样罩住了她,虽然她已经抛弃了拐杖,而且她已经自信她走路的姿势已经像正常人一样了,但自从见到陈斌那天开始,她就愈来愈惧怕自己的假肢被陈斌看见,为了不让他看见,每一次的约会都在酒吧开始,而且在晚上,在夜色中陶丽亚就会有一种被夜色所呵护的感觉,然而,她祈祷外科医生陈斌永远不要看见她的右腿是假肢,于是她祈祷:让我爱他吧,让他爱我吧,除了爱,请让他闭上双眼,别看见我的假肢。陶丽亚坐在陈斌对面,他们饮酒,他们目视,他们相互倾诉,从酒吧出来时,他们打出租车,陈斌送他回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时间。
但这似乎还不够,陈斌有一天吻别她后伸岀了手开始抚摸陶丽亚的面颊,陶丽亚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她闭上双眼,那温暖的手突然伸向了她的脖颈、腰肢,陶丽亚突
然挣脱出来,她的内心似乎正在无声而悲惨地叫喊着:请别抚摸我的腿,请别抚摸我的假肢。她猛然从陈斌的怀抱脱身而出,这使得陈斌连连道歉,他以为自己冒犯了他,他对自己的行为开始自责。他们站在门后,陈斌想尽快离开,而陶丽亚却想逃进地洞里去。
她看见陈斌在自责中离开了,她痛苦地用手敲击着她的右腿,她的假肢,她好不容易将假肢从腿上拿走,每当这样的时刻,她才会看见自己身体的残缺,这样的事每天在半夜发生,除了自己她不会让任何别人看见。每天午夜看着自己的残肢,这似乎也是一种仪式,而当她意识到倘若有一天让陈斌看到这一切时,她就无法忍受这种情景,只有到现在,她才发现假肢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人生的阴影,意想不到的障碍,她没有勇气让陈斌看到自己的假肢,一旦她闪现出陈斌有一天用手触到那冰冷的、坚硬的假肢,她就想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就是陶丽亚眼下的爱情,她发现了自己的畏惧是因为她已经爱上陈斌,从她将头依偎在他肩头时,她就开始无法离开这种爱情。
悲剧面孔
我们在看一幅画,读一本书,陷入一场事件之中时都会相应地去改变自己的面孔,脸上一副悲剧面孔是很自然的事情。荷马时代的悲剧是遥远的,人们想象荷马时代的悲剧时总是听从于那些早期诠释者的声音,这声音流动在面孔上时似乎荷马年代的悲剧也就重现在今天的人们的面孔上,于是,才有了读卡夫卡、曹雪芹时的悲剧意识。比如,我们阅读时的面孔参与了《审判》,K经历的一切阅读者已正在经历,阅读者经历了K的场景:“K目不转睛地瞧着监察官。难道他需要让一个可能比自己还年轻的人教训自己应该怎样为人处世吗?难道他会因为直言不讳而遭人指责,受到惩处吗?难道他确实打听不出为什么会被捕以及是谁派人来逮捕他的吗?”还有K:“准是有人诬陷了约瑟夫・K,因为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无缘无故地被捕了。”这个早晨K陷入的东西让阅读者的面孔开始有了一种悲剧的色彩。
目睹一场事件时,我们面临的挑战也是一种悲剧的挑战,那些猝然而至的事件使在场者的面孔迅速地弥漫着,面孔的被看见就像隐居者的灯光,在一种既隐蔽又有想象力的时间里,我们最终总是会与一种面孔的悲剧不谋而合,由此,我看到了陶丽亚的面孔,她漂亮,她忧虑,她被爱情笼罩着,她又没有勇气将自己的残肢展现在陈斌面前。她垂下头去,她痛苦地看着那假肢,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的人生经常陷入这样的困境。
约翰•霍克斯说
我该谈一个具体情况:母亲无法忍受那致命的枪声,枪声就像钻进父亲脑袋的子弹一样钻进了她的脑袋,因此在一个闷热的夜晚,她在绝望和痛苦中把餐厅里的一支蜡烛融化后灌进了自己那两只秀丽的耳朵里。可是现在还是沿着蜂鸟行踪不定的飞行轨迹一一沿着我坦诚历史的重要情节——继续下去吧。
躯体的力量在哪里
陶丽亚是我看到的一种情景,是我看到的一种人生。躯体是用肉体组成的,靠着肉体我们感受到了外面的世界,而躯体是由尖锐的肉体和柔软的肉体组成的,肉体在生理上霍动着空气,胃是世间的食物和果实进入不可思议的地方,肺叶就像彩色的屏风,呼吸着屏风之外的绿叶,草叶和露水,活跃的心脏使我们充满在黯然失色或多姿多彩的激情之中……肉体每天载动我们前行,比如说,昨天的某某时刻我的肉体与我承受着颓丧的东西,使我经过一家影院并在其中窥视到了电影中一个后工业社会制造的无所适从的人那犹豫和矛盾的身影;比如此刻,和风正吹进屋来,那些风正像一个人叙述时间的心情,我很快就发觉我的肉体正在被窗外的大风带走,风将我载往何处去呢?
我很快就发觉,我的肉体犹如系着一串风铃,在长时间的独处中,我肉体中的风铃正在发出悦耳的声音,我之所以仔细地记录着每驶一段路就栖居下来的时间,是因为那只风铃正在帮助我检验着我们前往的每一个地方,哪怕死亡逐渐逼近,突然之间,风铃响彻在另一个问题的中心,我的意识是如此地微妙,闪烁在一个奇妙的梦中,而肉体并不是一只狮子和一头老虎似的伟大的肉体,在人微薄的肉体之中集满着一切可能滋生的阴影,那便是我们肉体之中的颤栗,而接踵而来的肉体中的时间就像我们在入睡时得到的一个亲爱的吻,我立即就发现,在我的肉体衰亡之前,我的肉体体现着一种危险的力量,因为只有危险的力量会将我们的肉体带入一个转折点。今天中午我终于发现,我幼年时期待的那只蝴蝶已经惊扰过我们在踏上旅途时的那间房子,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当我的肉体又酸又累的时刻,我们一定到了另一个地方,我知道,我的肉体只会带着我最漫长的等待前往另一个地方。而肉体它是证明我们游移在语言密林之中最好的目击者,怀着这种尊敬的形式,我向我的肉体中隐藏的勇气学习。
白昼的阳光使陶丽亚走出去
所以,你一定会顺着我的视线寻找到陶丽亚现在的姿势,阳光照进了窗,这不是昨夜,绝望的时刻又过去,陶丽亚一早就上好了假肢,只有她出门上路时她会将手伸向假肢,而且阴影升起时,她有一种想扑向了孙荫弦做的汽车广告,她的好友孙荫弦站在荒野上,画面上展现出的是她的美腿,还有她的全身,她的清晰的面颊,她的眼睛注视着荒野,一辆红色轿车就在她身边,陶丽亚看到了另一个孙荫弦,她唇色的傲慢,她眼里的自由似乎是那片荒野给予她的,她想,如果能让孙荫弦带自己去一趟荒野,那多好啊,她此刻很想置身在荒野,用自己的假肢越过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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