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
而你的翅膀通过了别的地方
在带露水的法国露台上,最适宜藏住你的狡黠
而你的翅膀升腾起一股微薄的冷雾来
一旦你的手突然伸过来,被抛掷之前我感到了疼痛
男人的单相思
坐在酒吧,在孙荫弦的生活中又增加了一个患单相思的男人。他过去是她同一歌舞团的同事,他现在是她的上司,她熟悉他的脸上的任何表情,熟悉他的微笑和声音,但她永远也没有涉足过他的私人领域,除了不感兴趣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进入她的内心世界,她的内心为别的男人留存着位置,就这样,他变成了一个患单相思的男人,他解除了婚姻关系,他以为她会与他庆贺这自由的时刻,但她低声说:“罗标,你必须想清楚,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她矜持地解释着,他除了表达之外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他要让她接受他表达的自由,而她在拒绝,她要努力拒绝这个单相思的男人。相思也称为相思病,单相思则病得更厉害,罗标就是这样,孙荫弦说什么,他都似乎没有听见,表达是他唯一的方式,他竭力想要说清楚只是他付出了代价,为了孙荫弦他把婚姻解体了,在这个患单相思的男人身体现了爱情的疾病,爱情确实是一种疯狂的病,谁若患上这种病,他就会为此钻进五光十色的蛛网之中去。此刻,罗标在孙荫弦面前变成了另一个男人,孙荫弦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理性十定的男人会向自己表达爱情。爱情,是盲目的,是看不见的,是在黑暗完全笼罩之前升起的浓雾,爱情是悬挂在空中的地图册,是铁路、水路、海面上的云朵,是孤独的吟唱,是撕裂的疼痛,孙荫弦的语言对他没有用,他好像没有听她在说,他忽视了她的独立性,他没有问自己,这个女人爱不爱我,爱情确实是盲目的。
房屋:女人的另一种私处
四处都是房屋,在这里我们也不可能在无屋蔽身的情况下度过夜晚。房屋是女人的另一种私处,为了不在水里漂动,不在男人纠缠你的时刻感到窒息难耐,我们需要呆在屋里,杜垃对房屋有另一种解释:“房屋,就是家庭寄居的房屋,为让孩子和男人居住其中,而设法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地方,是收容他们东奔西闯的所在,消解他们外出冒险的气质,分散他们成年以后出走外逃的地方。”但这是另一种解释,事实上房屋是女人的另一种私处,她们在房屋中隐蔽自己脆弱的组织,她们在四壁之中确定选择上哪个方向;他们在薄暮黄昏之中寻找自己的智力和勇气与男人搏斗。
现在,孙荫弦回到了家,她与罗标的会面令她尴尬,那是一种被改变了的关系。她进入了房屋之中,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患单相思的男人,她进屋,没开灯,她换上拖鞋,她的心开始变得乱起来,她承受不了罗标的单相思,罗标为了她而将婚姻解体的事实,她并不爱他,她从来就没有爱他的念头,然而,现在他把这一切抛掷在她面前,他似乎在说:我为你付岀了代价,请你接受我的爱情吧!
房屋,是女人的另一私处,孙荫弦站在屋里,她要在这个患单相思的男人向她进攻之前寻找到逃避他的方式。在房屋之中,她想起了康俊,如果能让康俊与她的关系变得明确起来,罗标就会放弃那个念头。她有康俊的电话,虽然他在旅行中,他告诉过她,他的手提电话每分每秒都为她亮着红灯,只要她拨响那串号码,她就会听到他的声音。
电话果然通了,康俊的声音似乎是从一片浓密的干草丛中传来的,康俊在电话中不停地咳嗽,他告诉孙荫弦在旅行中他患上了肺炎,而且发着高烧,康俊说:“如果能在此刻见到你,我会多么高兴……”孙荫弦放下了电话,她开始同情那个患了肺炎的男人,她开始被他在电话中发出的咳嗽声所笼罩着,她的心灵是如此地脆弱,在某种意义上,她想象出了康俊在旅途中的情景,他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他孤独是因为她冷落了他,他出门旅行也是她冷落了他,现在他病了,他告诉他的那个地名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他住在县城的那家旅馆里面,她对这一切充满了同情。这是她的房屋,在这另一种私处里,她捕捉到了自己的另一种世界,自己原来是一个如此具有同情心的女人,她一边收拾箱子,她马上要去乘火车,她被这种同情心驱使着,当爱情未到来的时刻,她被这种伟大而脆弱的同情心所驱使着,这是一种不是爱情的激情,她渴望乘着火车的引擎声穿起那阵风,风中挟裹着这种激情,她要奔赴那座小县城,她要去看望那个咳嗽的男人。
车轮
我们每时每刻都会与车轮产生亲密的关系,因而我似乎永远都会在未来的世界里回想起与刘波的关系,哪怕他就此消失了,哪怕他永远不会与我晤面。当孙荫弦被车轮旋转起来时,我看见了那辆古老的火车,那是一辆小火车,它被浓雾抚摸着,被强劲有力的植物抚摸着,这是一辆孤独的小火车,车轮在风中旋转,我看见了激情掩盖了一切颓丧的东西,这就是出发,只要拥有了出发就拥有了生活,孙荫弦一直坐在窗口,也就是说她身上那种伟大而脆弱的同情心正朝着一个方向汹涌而去,那个孤独的旅行者也许正站在潮湿而寒冷的风中,他想象过她会出现吗?他伸出双手,他触摸到她那双柔软的双手时,他对她的需要像梦一样短暂,像痛苦一样长久吗?这就是车轮所旋转起来的一切。
病人
他确实生病了,而且躺下了。他躺在旅馆的床上,当她到来时,他正发着高烧,他看见她进屋时几乎像一个受惊的孩子,因为她并没有告诉过他她会来,他也想象不到她会岀现。她贴近他,带着她的怜悯与同情,仿佛想手捧花篮里的阳光给他。做一个病人意味着在床上升起希望与绝望,他的乌托邦在远离城市的一座小县城升起来,她来了,她是他的乌托邦吗?
做一个病人意味着你要放下你的灵魂,遵照上帝的安排将灵魂栖居在床上。现在,她来了,经过了一夜的火车,她有些疲倦,在他们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从陶丽亚事件到罗标婚姻的解体,噢,而他在发烧,从咳嗽到发烧,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孤独的漫游者,一个病人,做一个病人意味着他可以变成虚弱的光,变成你眼里蚀空的灵肉。
此刻:1999年9月4日下午
一个打开摩尔雪茄烟烟盒的人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已经成为我床上的启示录,他吸烟的姿势已经完成,他在半夜的精神状态正在历史的幕布上一片片剥落,他就是刘波,我已经决定在今天下午把刘波忘记。那么,我为他保留的那
种精神与肉体的空间将完成。亲爱的刘波,我不会继续沉浸在我们的记忆中,我用面巾纸将口红擦干净,我站在镜子面前,我裸体将你的身影放进了镜面之中去,仿佛经过了一夜,仿佛我经过了一座土耳其浴室的蒸气疗法,精神与肉体的空间进入了另一种境界,亲爱的刘波,请别埋怨我作出的决定。
在没有乌托邦的世界里
他停止了乌托邦的遐想。孙荫弦的到来中止了这个留着长发的男人的遐想,他瘦多了,眼睛将陷,他每一次咳嗽都似乎在震动着墙壁,她乘机用自己的手臂偎依他,他的身子好冷,即使被两床被子覆盖着仍然很冷,她只好用肉体去温暖他,她将大衣和内衣脱干净,她钻进了被子。
台词
亲爱的,你藏在何处
沿着夏夜潮湿的街道,下着细雨的街道
我走在另一个男人中间,是为了寻找你
恰如我的脑袋无依无靠,在缝隙中变成栗色
在没有乌托邦的世界里
用赤裸的身体为另一个冰冷的肉体取暖是世界上最令人心碎的方式。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感情上升到比爱情更为现实的时刻,这个女人想到的是温暖,她想把温暖给予这个男人,这也许不是爱情,但却是爱,她有一种精神上的温暖想给予这个患病的肉体,这是冰冷的肉体。她让他躺在她怀抱,她的这种行动使康俊的咳嗽声在渐渐减弱,而他的身体也在慢慢地变得温暖起来了。这时已经是黄昏,从薄薄的窗帘布上弥漫进屋的暮色使他们的身体变得像秋天的树叶那样金黄。
黄昏的小旅馆
她穿上了衣服,康俊体温又在升高,她决定去为康俊请一位医生来。拉开门,一阵寒风,她感到了在这座僻静的小县城自己的同情心正像沸水一样,她可以忘记一切,甚至可以忘记那个带枪的男人给予他的那种幻觉和短暂的回忆,她只想夺门而出,找到一个医生,她除了能温暖康俊的身体之外无法减轻他的高烧,在这座黄昏的旅馆,他们让时间停顿了下来,时间是什么?时间是从寒风中吹拂而来的一只钟,她看见那只钟,小时候她枕边永远放着一架最古老的钟,无论那只钟怎样地旋转她都不会看到那悲哀的东西,现在,走在寒风中,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悲哀的静止,她感到时间已经就此停顿下来了。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行走着,她是一个异乡人,闯进了别人生活的城堡,她看到了一家还没关门的诊所,多么好啊,尽管时间已经停顿下来了,她还是看到了一家诊所,这无疑让她看到了希望。她走了进去,她的嘴唇还被寒风吹得麻木,这是真正的麻木,她面前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医生,他看到了她的心悸,但他已经看出来了,她不是这县城里的人,凭着她那件驼色的大衣和金属色的长裤可以说明她不是本地人。那么,她是从哪里来的,医生似乎在询问?
这种询问把医生带进了一家小旅馆,在里面的床上,有一个下榻中的病人,不仅发着高烧还渴望着爱情,他的眼睛由于发烧而燃烧着火焰,因为爱情把这火焰变成渴望,医生坐在他身边,医生说他的心燥热,像被阳光所覆盖的七月的沙漠,医生说他明天就会好起来的。医生走后她将一块渗透了酒精的毛巾叠起来放在康俊的额头上,这是小时候她看见母亲为父亲退高烧的一种原始方法,她坐在床头,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他们的婚姻是那样长久,他们如今仍生活在她小时候出生的那座小城市,她多年以前曾经试图将他们带出那座城市,但他们坚决不肯离开,他们说这是他们灵魂与灵魂相系的一座城。
最后的旅馆
旅馆永远是显现隐私的地方,旅馆里的故事对旅居者来说常常是隐私的一部分。哦,当你出现在旅馆的走廊上,当你与陌生人擦肩而过,当你看见陌生人手中的烟蒂,正在燃烧或已经掐下的烟蒂,你在这时正在设法进入一种暧昧景象之中去,哦,所谓暧味就是含混,就是无法解释的没有因果关系的故事。孙荫弦和康俊在一座闭塞的小城里,当康俊的高烧退去之后,他们的故事又回到了现实,尽管小旅馆很安静,除了挂在墙上的一架古老的钟会发岀声音之外,没有佶屈聲牙,深不可测的话语笼罩他们,但孙荫弦还是回到了现实,也许她比康俊更要现实些,当康俊正设计着要将孙荫弦的手臂拽紧,将她带入另一路的旅行之中去时,孙荫弦却对康俊说:“我想我们应该回去了?”“回去?”康俊不以为然地看着她:“旅行,你不觉得旅行对我们很重要吗?”她不能继续前行了,当她看见高烧已退的康俊用一种爱情般地占有欲望看着她的眼睛时,她真的不能与他继续去寻找新的旅馆了。
上午10点正
一位邮差走了很远的路才将一封信送到我的门口信箱里。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刚上任的邮差很年轻,原来为我送信的那位邮差已经退休了。事实上尽管我藏在屋里,但屋外的一切动静都会被我在无意之中听到,从一阵陌生的脚步来辨别那位年轻的邮差找信箱将信放进去的那种情形,我知道有一封信将把我意想不到的事情送到我面前,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在等一封信,一位陌生人给我写的信,事实上那已经不是一位陌生人,他就生活在附近,生活在我的房屋斜对面公园深处之外的那幢房子里。我不能称呼他是谁?那是一个被酒精所干扰的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他,因为我的包掉到了地上,走了很远我还没意识到我手里的包没有了,他给我送包来,他说:“这是你的包吗?”我转过身,他的声音有点像刘波的声音,但他决不会是刘波,在这个世界上决对不会有第二个刘被。但他的目光在环绕我,这种环绕使我有点不好意思,他说:“认识你很高兴,”我想表示我的谢意,他便说:“你喝了酒,需要我陪你走一段吗?”我们就那样沿着那条寒风瑟瑟的马路走了一段路,他说:“见到你,我很想给你写一封信,你有信箱吗?”“当然,”我把信箱号码告诉了他。这件事情我似乎已经忘记了,但在我尽力将刘波忘记的时刻,我想起了这个陌生男人,我不能想岀他的脸来,也不能想起他的声音和形象,如果我能够想起他来的话,是他的陌生,如果这种想象能使我快乐的话也是因为他的陌生,读者知道,陌生人的降临可以超越我们自己,可以超越我们生命中一些不愉快的时刻。我从信箱中将那封信取岀来,雪白的信封和陌生的钢笔字帖把我此刻的生活载入另一种港湾,我撕开信封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我似乎听见一个人在说话:“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口但是请留神!”整个信笺上只写了一句话:“今晚,我想与你约会,如同意,八点正请在铁路西侧的池塘边等我
电话铃声响
一位诗人的诗和意象飘进屋里,这位诗人叫约翰•弗兰西斯•谢德,他写道:“你轻声地打哈欠,去叠放你那些盘碟。我们听见风声,听见那狂风卷枝榄,投向玻璃窗。电话铃声响?又不是。我帮你把茶碟收拾起。那座落地钟,不断在摧毁嫩芽幼根,牢固的根基。”
而我的电话铃声确实在响,响彻了整座屋子,从客厅到书屋,从书屋到卧室。谁在这样的时刻给我打电话,谁在这样的上午掌握着一根电话线,将密码接通了我的身体,谁会在这样的时刻向我展示王牌?我决意要了解在这样的时刻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人,我想,他不是女人,他一定会是一个男人,但当我绕过书屋到达客厅将电话拿起来时,电话断了。这是一个没有耐心的男人,这是一个缺乏耐心的时代,好吧,我又一次超越了那个电话,因为打电话的男人与我没有缘分,我又一次超越了那个密码,被那个男人用电话线接通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