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
洁白的牙齿,白色的手杖
白色的晾衣绳,白色的男式衬衣
白色的音乐和神话,白色的情书和魔杖
亲爱的,尖叫的那个女妖也许是我
带枪的男人
将陶丽亚送回家后,孙荫弦终于有了与那个带枪的男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男人,或者说是这个带枪的男人与孙荫弦沿着街边行走着,这是夜里十二点钟的街边,孙荫弦一直从内心渴望着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男人像女人一样,或者当他面对女人才显露出他身体的独特性。孙荫弦期待着这个男人,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总之他是一个带枪的男人,她期待着,她认为爱一个人就是寻找他,这个人必须给她有一种期待他、等待他并去寻找他的感觉,而且她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去寻找他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寻找他,然后呢?她驱车穿越过从白昼到黑夜的时间,在旋转着方向盘时候也想象那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爱情,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过程,仰起头来嗅到他的体味,这是她那个独一无二的他,他给予她颤栗,从内心到外部世界的颤栗,然后呢?是她把整个躯体一丝不露的给予他,像将一把没有锈迹的锃亮的钥匙给予他一样,在从白昼进入黑夜的过程中,她给予他一点一滴的时间,把身体变成一种细小的容器,所以她们似乎说:亲爱的,我是你的容器,她可以叫器皿,叫尤物,瞧,我们消耗着时间,身体从内到外的世界,这就是我们那甜蜜的爱情。于是,此刻,她想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去,带到她每天到达的目的地,她已经作过了决定,这就是她寻找的独立和自由,她要去追求一个男人,并把他带到她的目的地去。目的地在哪里。
我越来越感觉到身体在痛,是我自己把自己弄痛了。我不能像孙荫弦那样去寻找刘波,因为刘波永远都在他的车上生活,他会去穿越我不能去的任何地方,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他把自己的思索给了有四只轮子的车,即使与他做爱的时候,我也好像感觉到刘波在车上,亲爱的刘波,我们的性只是你的一种幻觉,在那种幻觉中,你被车轮再次旋转到了另一个空间,在那个没有镜子没有地平线的地方,时间因此会停顿下来,然而,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目的地,那销蚀着时间,像美丽一样醉人的时间并不会因此将你束缚下来,所以,你总是在时间进入迟暮的时刻从我身边消失,或者在阳光照亮的时候,趁我去给你寻找一件洗干净的衬衣的时刻已经作好了准备去消失,穿上那件我亲手给你洗干净的衬衣你就会消失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有些人的目的地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在那危险里,他们陷入身体的战争之中,缺少危险,他们就会死去。我想,刘波的目的地是车在路上旋转的交响曲,它永远是一曲未完成的交响曲,我的目的地是一种颜色,现在我喜欢进入一种我并没有沉溺过的颜色之中,它带着对未知生活的一种蛊惑力,像是风帆,它是谣言,在一夜之后不胫而走。鞭笞,是抽痛我身体上一种语言,它是我们身后的木偶的诋毁诽谤的一种不朽谣言。让我们生活进入谣言之中去吧,进入谣言,我因此才会看见目的地,就像我发现了孙荫弦的目的地,在这个故弄玄虚的女人身上体现着一种荒诞,因为我们的现实生活只有废墟荒谬,所以,我才将孙荫弦展现在你面前,她闭上双眼,加快了她寻找生活的步伐,她的目的地在哪里?
昨天晚上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雨水再一次敲打着玻璃窗,我看不到我与别人的界限在哪里,于是,我在麻木中感受不到疼痛并且第一次没有想不起刘波的面孔来。遗忘一张面孔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没人能够在此刻回答出这个问题。
最直接的爱
孙荫弦已经将他带到了她的住宅楼下面,但她没能他带到楼上去,他说他在执行任务,哦,任务,这是一个词汇还是一种优雅的搪塞呢?这是一个有月光的夜晚,孙荫弦看见了他的眼睛,在他眼里看不到谎言。孙荫弦能够判断谎言吗?有人告诉过她,如果你感到有人向你撒谎时,你只须看他的眼睛,哦,在夜色中,在他眼睛的深处,她看不到一丝虚伪,他走上前来搂抱她的腰脖,他俯下身来吻她的嘴唇,他突然在她抬起来看他的眼睛变热烈起来了,这是突如其来的热烈,它越过一副盾牌,越过了男人用来对付女人情感的策略,越过了众人用来把握的逻辑,他吻她的时候似乎想把她的面颊弄痛,而他拥抱她的双臂想把她的腰身弄痛,在这种突如其来的痛里他们进入了一种不能脱身的告别里,她带着他上楼,他们从楼下第一级台阶开始将吻延续到楼上,在楼上,她在缠绵之中看见了他解下的那支枪,当她想伸手触摸他的枪时,他已经用吻,用热烈的她从未经历过的吻将这一切代替。
索伦•克尔凯郭尔说
如果你有勇气,剪断她们的卷发,割断她们的链子——让她像疯子,野兽那样奔跑,是多么的快乐呀!让男人放弃天生高贵的想法吧,让他向女人屈服吧,她是天生的主人;她理解这一切,洞悉这一切,她是男人的全部;缺少女人,男人就成为不稳定的精灵,一种无家可归的,不知疲倦的动物。
“爱可以成为自我的一个属性”
孙荫弦全面地没有一丝保留地给他,这个男人似乎像书上的一个男人:“爱可以成为自我的一个属性,但有一个条件,我们必须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将为此而拼搏、战斗”。这名携带枪的男人他将放下他全部的盾牌,他的程亮的枪置于木地板上,一缕从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照亮了枪口,让这支枪陪同这个男人,在床上,孙荫弦被他吻着,从头颈吻到脚,他在说一些孙荫弦所不清楚的话,他似乎在说:我的尤物,我想贿赂你,用我的感情,用我的身体,用我的力量,最后用我的爱去贿赂你……他开始进入她的身体,当他进入她身体时,孙荫弦才感受到了这个带着枪的男人正在与她合奏一曲音乐,她呼唤着,她有无穷无尽的快感,是因为这个男人正带着爱的属性让她的身体享受到了一种贿赂,她在这种甜蜜而疯狂,怯懦而短暂的贿赂中感受到了真正的性高潮,她贴近他,抚摸着他,他是谁,如果他是警察,那么她肯定是爱上了一个警察,如果她是流氓,那么她也是毫不保留地爱上了一个流氓,她身上的那层护身锃甲早已脱下,她爱上了他,是的,她无疑是爱上了他,而当她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他时,他在床上消失了。现实成了一种幻觉,她看清楚了灵魂与肉体的分界线,那就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分界线,在这种幻觉中,他突然消失了。
台词
触摸到你的气味还不够,你的烟味
弥漫了整座卧室,你的枪口已经
用子弹射穿了我的脑袋,在你的贿赂里
亲爱的,我已经准备好我的武器
看别人在告别的场景
孙荫弦从卧室来到露台,她似乎想寻找到他离去时的影子或者一点痕迹,她趴在露台上,晨曦使城市像罩上了一片雾,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正站在楼下告别,那个女人还穿着睡衣,睡衣下面是冬天的拖鞋,一双粉色的棉拖鞋,她的腰被那个男人的手搂住,那个男人不住地吻她,在晨曦的寒气中吻着她的嘴唇。这是孙荫弦看到别人告别的场景,她想,他走了,他们之间连告别也没有,那个带枪的男人,他只在她房间里留下了他的气味,一只烟蒂,孙荫弦马上意识到他会回来的,他为什么还会回来,现在,她不怕他消失了。她从那种别人告别场景之中看到了她与这个男人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关系
男女之间两只手触碰在一起的那一刻,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也是一个最空洞的时刻,是男女之间重蹈历史覆辙的时刻: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他们叫唤着对方的名字,以他们为他们的纠缠铺平了道路,这无疑是他们唾手而得的一件碍手碍脚的东西,如果不是一件东西,那可以说是一种失败的令人伤心的开始。但如果缺少这种关系,男女之间就缺乏幻想,没有幻想的男女关系难以构成世界,没有幻想的性空间只是将男女关系抛进掘墓人的世界。我们被我们的纠缠送到世界的两极时,我们的关系才可以超越性,超越痛苦。然而,有谁会真正到达世界的两极,到达极地呢?
我在黑暗中看见一个女人紧紧地抓住她的婚姻契约书,颜色已经被她反复地揉捏弄得斑驳了,但她仍然咀嚼着上面的文字,这是一种灰暗的关系,我看不到那张婚姻契约之书会给她带来什么美好的前景,这是男女关系中靠不住的关系;我在他们晤面的一次又一次镜头中看见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忘记了去考虑各自的境遇,他们十分陶醉,因为他们在彼此相爱,他们似乎想时时贴紧对方的肌肤,由此我看到了一种最幸福的关系,然而,如果幸福就此停留,不要再往前延续,那他们就会留住生活中最美丽的关系,不幸的是他们试图永远神不守舍地相互联系在一起,他们想永远占据对方的生命。想一想我们各自的生命,我们的生命不可能因为男女关系得到一种保证,保证我们的心永远装下那只瓶子里的恍惚,我们谁也无法保证这种东西。我想,男女之间能够最长久的关系就是距离,他们如果能给予各自以距离,那么他们会渴望飞到对方的怀抱去。这就是有那么多人喜欢看电影,他们喜欢看别人的喜剧,但看悲剧的人比喜欢看喜剧的人偏多,现在,为了解释这种关系,让我们去一次电影院,坐在电影院里,看着漆黑中的帷幕,看着电影中形形色色的人在解释生活。电影使我们能够尽快地忘记现实,因为现实每时每刻使我们感到尘土飞扬,电影永远在前进,所以它能诱惑男人女人。瞧瞧吧,电影中的前景和近景,台词或音乐像一种用之不竭的语言正在将我们在电影院中的生活载往别处去。所以,罗兰•巴特说:“在电影院的黑暗中(这种黑暗是一种性的黑暗,众人汇聚的黑暗,色调浓重的黑暗:哦,充满寂寞,不存在所谓个人选择和放映活动),存在着眼睛的诱惑力(不论什么影响)。”电影让我们热泪盈眶,我们在电影院中抓住彼此的手,这就是说电影已把我们载入别样的生活,不断地让诱惑紧随而来,它来自远方,但却离你是那么近,通过帷幕我们就可以感受到爱情片中爱情那无休无止的矛盾的解释,我们才可以看到我们梦想中的那些男人或女人,他们具有我们幻想中的身材和思想感情,具有我们梦寐以求的一切美德,他们在帷幕上露面,随身带去一个秘密又把他们的秘密解释着,他们解释着让我们热泪盈眶的悲剧,解释着令我们焦虑不安的故事。而我们的关系在电影之外存在着,孙荫弦看不清楚她与那个男人的关系是什么,但她却没有目的地憧憬着。
另一个男人
罗标是与孙荫弦见面最多的男人,除了康俊之外,他无疑是与孙荫弦交往最重要的男人,尽管是工作的关系。很久以来,罗标从不进入孙荫弦的私人生活,他好像不会进入她的故事中去,我过去一直认为是这样。但康俊出门了。他出门旅行一半是他让孙荫弦伤透了心,因为孙荫弦一直冷漠地维持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罗标开始邀请孙荫弦去酒吧,那是一个最冷的傍晚,罗标给孙荫弦来电话,他说他在酒吧等她,孙荫弦以为罗标要与她谈论广告的事,她丝毫也没推辞也没有犹豫就来到了酒吧,那是一家她从未去过的酒吧。罗标已经要好了黑啤酒,因为孙荫弦近来喜欢喝黑啤酒。他举起杯说:“为我已经离婚而干杯!”孙荫弦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有听罗标谈论过他的私人生活,罗标喝完了杯里的那杯黑啤酒后继续为自己斟酒,他在喝了第八杯黑啤酒后告诉孙荫弦,他与她重逢时,也就是他们在那幅广告的脚手架上看见孙荫弦时就意味着他的婚姻生活要瓦解了。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产生厌倦,对过去生活的厌倦,于是,回到家后他再也不可能与他妻子同床,他开始策划他的离婚,他寻找各种原因去说服他的前妻,在持续了一年时间之后,在他积蓄的存款三分之二划到妻子的账单上后,他们的婚姻终于解体了。
黑啤酒的泡沫从杯子里溢过来,他不住地重复着:我的婚姻已经解体了,我的婚姻已经解体了。孙荫弦从未想到罗标会给她讲这些事,她也从未想到罗标会因为她而将婚姻生活解体,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坐在那里,她怎么也无法进入这样的事实进入罗标为婚姻解体而干杯之中去。因为她永远是局外人,是罗标生活空间的局外人,因为她从未产生过那种隐秘念头挤入罗标生命的念头,所以她当然只能是一个局外人。
局外人
她望着他,她的心从未在他身上,她的心悬在那枪口的魂魄之上——所以,她是罗标私人生活的局外人。然而,为什么,罗标要为她而离婚呢?因为一个男人单相思的时候是盲目的,他看不到那个局外人,因为他们的生命从未在一起颤抖过,所以他当然看不到她的心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