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
我们会有我们的夜,那珊瑚色般的夜
那使爱情不再成为问题的夜晩
那柔软,那触角,那午夜过去之后的迷雾
朝向一片草坪,我们姿势未改,我们就那样在绵缎之上
陶丽亚要寻找男人之灵魂
孙荫弦从此以后再没有在酒吧里看见那个陌生男人。她仍然坐在酒吧里听陶丽亚讲故事,陶丽亚讲的似乎是一部永无止境地对抗生活的历史,她在这种对抗中延续着生活并在这种历史中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情感深渊。她并没有爱上那个出现在酒吧并把她毅然带走的男人,陶丽亚表示自从上次爱情受挫以后,她似乎不容易爱上别人了,陶丽亚说我在寻找一个男人的灵魂,她说到灵魂这两个字时陷入了某种困惑,陶丽亚的眼睛潮湿着,她坦言道,她躺在这个男人身边时并没有感到他的灵魂,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过去从未寻找过男人的灵魂,其实她也弄不清楚男人的灵魂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总是深信如果一个男人躺在她身边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有一种东西强烈地抓住她的心,那似乎是一种红色火焰,如果能感觉到有红色火焰的存在,那么,也许这就是称为灵魂的东西。她坦言道:一个女人很容易就会被诱惑带走,一个女人很容易就可以在性高潮中获得快感,但这并不说明这个女人已经走出了爱的荒原;她坦言道:我希望能与寂寞有染,我希望能与那个带着灵魂来寻找我的男人有染,我希望能看见一个男人的灵魂并与这种灵魂有染,我希望能与一种无限的爱情有染。陶丽亚嘴唇上闪烁着一种金属色,这是她最近喜欢上的一种唇色,她还说她白天呆在自己时装店里时完全是另一个女人,她渴望金钱;渴望更多人走进她的时装店购买时装,渴望她的时装店能换到钞票,只有当夜色降临时,她才变了另一个女人,变成了寻找男人灵魂的女人。
淡淡唇色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唇——对于镶嵌在女人面庞上的另一个桃色之洞,它是言词的中心,但它区别了男人的嘴唇,因为它可以用各种颜色来显示出每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唇色中发岀的各种不同之韵律,不仅为此,唇色会模糊人们的视线,唇色会说明这个女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多少年来,每当我站在镜子前面端详自己的嘴唇时,我会想起那第一个用唇碰我唇的男人,那时候我十八岁,正好是拥有桃色嘴唇的年代,我带着我的桃色嘴唇开始面对一个年轻男人的眼睛,我第一次感到他因我的嘴唇而颤栗,他因我的桃色嘴唇而不知所措,他寻找言词,也同时希望我的言词从桃色嘴唇中倾诉而出,唇色从桃色嘴唇开始要历经多少时间才能寻找到那神秘莫测的唇之色,只有经过女人在颜色中的迷失,而迷失是将一个拥有桃色嘴唇的女人篡改的方式,一个女人只有经过时间的无数次篡改才能用自己的唇色弥漫整个房间,整个唇之色呼吸的空间,她所面对的男人的世界。也许一个男人会爱上她的唇色才会爱上她的全部,也许一个女人的唇色就替代了她的全部。所以,为了寻找到自己的唇色,女人们在镜子前消耗着时间,她们消耗时间是为了想象唇色在偶像和木偶们中间挣扎的时刻,所以,她们惶恐不安地寻找唇色,为自己寻找那种故事的颜色。
带枪的男人在哪里
孙荫弦从此以后没有在酒吧见到那个穿黑衬衣的男人,她想起自己在那个暴雨之夜伸手在她腰部触摸到的那支手枪。这种时刻已经纠缠她很久了,她在夜里驱着车,她不再去泡酒吧了,因为她坚信她不会在酒吧里再与那个男人相遇了,酒吧只是这个带枪的男人偶尔出现的地方,他既然带着枪,那么他一定是一个行踪不定的人,他会出现在斜坡的边缘,他最适合在夜里站在那里,站在那斜坡的边缘;他还会出现在乌云低垂的时刻,他携带着他的那支枪曾经被她抚摸过的那支枪——因此可以“导向一个主题,一种思想,一个唯一的场景,其意义消失在远方。”她没有寻找到他的任何影子,半个多月来,她经过了斜坡的边缘,她将车停在斜坡上,在下雨的另一个夜里,她连伞也没有撑,她置身在雨幕之中,巨大的雨滴从发梢滴在她金属色的裤子上再溶在路上,她知道他只是出现在那场暴雨之夜的一个男人,一个带枪的男人,他只给她留下了悬念——让她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去寻找,站在斜坡的边缘,去寻找他带着枪的生活。枪在孙荫弦的生活中变成了悬念,她在找不到那个男人之后站在窗口,她希望透过窗口看到那个男人偶尔在大街上行走,找不到他,她就开始为那个男人确定身份,他也许是警察,他也许是黑社会的人,因为在这个城市,只有这两种人拥有手枪。她想到这里,将面颊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她就在这一时刻听到了一阵枪声,她猛然将身体立起来,将面颊离开了玻璃,将头探出窗外,世界原来是那样安谥,她这才想起来,枪声是从电视屏幕上发出来的,她在这之前正在看一个美国推理片,她已经看第三遍了,她觉得那个英国警察很像她在暴雨中拥抱的那个男人。
勒•克莱齐奥说
他突然感到厌倦,也许为活着而厌倦,为不得不时刻提防这形形色色的危险而厌倦。重要的与其说是他的结局,倒不如说是他下决心去死的时刻。他为这一迟早有一天总要发生的奇特变化而恐惧,这一变化将迫使他再也不去想任何东西。
GEORGEMICHAEL
雨天的气候中的一盘LADIES·GENTLEMEN的CD片,我似乎又看见歌手面孔黝黑,眼神厌倦又迷离,坐在一把椅子上唱歌,他右手执着话筒,头发很短,几乎是镶嵌在头皮上的一层乌黑沙粒,他总是身穿黑色衣装唱歌,系着黑领带,永远坐在一把漆黑的椅子上唱歌,他的嗓音茫然又具体,似乎是一抹小海湾、一件油布雨衣、一双水手靴,有时候又似乎是从呼啸的风中吹拂而来的一只信笺,上面写满了情诗,尤其是当他唱那首著名的情歌,TOA CHILD及FAITH时,歌声中会闪烁出一种新的危险,那与我们的生活重叠在一起的爱情的危险,我在夜里灭灯听他的歌,我被黑暗覆盖着,我在变幻,在潮湿的沙滩,一种事先已经设计好的戏剧占上风,一个已经清清楚楚的戏剧结局被人掌握后意味着什么?我在看见孙荫弦在寻找那支枪时我也看见自己在寻找一种无比沉重的东西,它并不是一支枪,它是一艘沉船,我愿意听着那个在椅子上唱歌的男人的歌,从沉船中看到危险的永久命运。
每当沉船降临时,我看见刘波正驱车,他在路上,而我在沉船上,这是两种生活。
没有圈套,世界便寂寞
必须有一种圈套来打发掉其余的生活,孙荫弦的二十四小时,有三分之一时间在拍广告,在利用她那越来越有诱惑力的美腿,因而,她与广告人合作,在她的合伙人中,罗标与她的关系完全是一种金钱关系,她给他做广告模特,他付给她酬金。而康俊呢,他是广告设计人,他是她的情人,但她并不爱他,尽管他对她有热情,但她也从未听他说过他爱她。
圈套是人为人设的,那么谁会为孙荫弦这样的女人设置圈套呢?那是秋天降临的日子,秋已经来了,它是随同一片树叶在凋零之后的寒瑟中降临的,孙荫弦在进入秋天时不喜欢驱车四处周游,她听到了凋零的树叶之声,她似乎想脱离车轮的摩擦,于是,每当傍晚降临时,她喜欢穿上风衣在马路上闲逛,没有人知道她就是利用美腿做广告的女人,因为在每一幅广告制作中,她不允许自己的脸,也就是面孔出现在广告中,她的面孔永远是虚拟的,那么被虚拟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但她毕竟是广告模特孙荫弦,她出现在哪里,那条马路上就会多增加一道风景线,引得各种目光窥视她那两条被金属色紧裹起来的美腿,这种目光她已经习以为常,或者已变得麻木了。
马路通向另一条幽深的马路,路的前方永远是路,孙荫弦稍不留神就进入了这样的圈套:她走进了一片无人区,这是一片废墟,过去这是公园,公园也会变为废墟吗?她正站在那里思忖这个问题,她看到几滴血渍,这是在一盏路灯下被她看到的血渍,随即她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但是那个女人突然在树影之中消失了。血渍与那个女人有联系吗?她感到恐怖,她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不愿意研究这些东西。但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后,她在暮色中看到了他的眼睛,他就是她寻找过而没有找到的男人,她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腹部,他穿了一件黑夹克,他对她微笑了一下,说:“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从前面消失?”“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她问道,他又微微地笑了笑说:“我是警察。”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与他的再次相遇会在此处,在一座公园的废弃之处,而他是在追赶那个女人吗?他向她告辞了,他让她尽快离开这片废弃的公园,她突然问道:“我们还会见面吗?”他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在暮色中看到他消失得那样快,他果真是警察而不是黑社会的人,他携带手枪,他不会害怕任何东西。而她呢?在这次相遇中,她终于发现了一种寻找他的秘密,他不会在人群中出现,如果想见到他的话,他只会在隐蔽处在阴影重叠的地方出现,然而,到这些地方去寻找他,寻找那个携带手枪的男人,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当她离开那废弃的公园时,她才感到她独自闯进那公园,是一种异常的行为,也许是上帝召唤她去,因而只有那样她才会见到那个陌生男人。
台词
在上面,匀称的人体,模额的人体
想象中的,抽象中的,一个早晨醒来
在圆点旁边,用不着害怕,用不着惊恐
像处理一只斗败了的野曾那样弃之一边
罂粟色轿车
这是一石灰岩山冈,罗标和康俊将利用孙荫弦的美腿在这里做汽车广告,这是一辆德国的新型轿车,颜色红得像罂粟。他们让她裸着双腿,因为她那细腻的裸腿可以同粗糙的石灰岩形成强烈的反差,那辆罂粟色轿车仿佛从辽阔的灰色石岩中脱颖而出,它的身体是一种梦幻般的颜色,孙荫弦裸着她的两条美腿,她喜欢这片石灰岩,喜欢这片逼近她的粗糙而结实的岩石。一群燕子展翅飞过,孙荫弦贴近了那辆罂粟色的轿车,下面是望不到底的悬崖,这是她见到过的最危险的悬崖,它的危险在于望不到底,她抑制自己尽量不往下看,她回过头去,看着起伏的石灰岩一群燕子飞过,她张开了口,这就是后来的广告牌上的孙荫弦,她的面部都被设计师处理过了,只有她的嘴留了下来,她的唇色偏灰,但暗藏着淡淡的紫色。
回家之路
孙荫弦离开石灰岩之后驱着自己的车,用箭一般的速度绕开了身后的人,她最近越不愿意与康俊单独相处,她的心目中只有那个警察的位置,她想用某种方式去吸引那个携带枪的男人的注意,那样她就可以看见他了,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她绕开了高速公路,沿着过去的一条老路缓缓地开着车。刚才罗标很满意,他认为今天拍摄的广告是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似乎没有什么尺度,有人告诉过她,所谓人生是缓慢地在无意识之中逐渐地萎缩,她非常害怕听到萎缩这个词,但她觉得那个人说得对极了。她害怕的是还没有感受到人生最美丽的风景生命已经萎缩了。不管承不承认,她认为自己真正的风景还未降临,她控制着方向盘,在她看来,所谓人生的美丽风景的降临可以让人减轻生命萎缩的过程,她突然来了一个大刹车,她看到了不堪忍受的场景,一场车祸,哦,一辆车向前倾出,车身已经真正萎缩,另一辆车被抛到几十米的丘陵有一群人正手拉着手,跳着之下,那是一辆黑色轿车,四周鸦雀无声,过往的车辆几乎没有,她拉开车门,她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车祸,她又再次看了看公路的两头,看不到一辆车,更无法去看到一个人影。孙荫弦直奔那辆前倾的车,这是一辆货车,她看到了一个头部被撞得面目全非的男司机,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前额,前额还是热的,她突然想起来应该拨电话,她又重新跑回车里拿出移动电话,她听到了喂的声音,她向120急救中心呼叫,她很庆幸很容易找到了他们。急救中心的车半小时才会到,哦,半小时是什么时间,她来到了那辆黑色轿车的面前,里面躺着一个男人和女人,他们只露出了他们的脊背和头颈,孙荫弦好不容易才撞开车门,她先把那个冰凉的男人的身体拉出来,她不明白那身体为什么会是冰凉的,她来不及思忖这个问题又伸出手去准备将那个女人的身体拉出来,这时她惊愕地叫出了声:“陶丽亚。”
陶丽亚
陶丽亚的身体倒没有变冰凉,孙荫弦好不容易将她的身体拉出了车厢,她看到了陶丽亚眼角被撞伤的一个地方正在流血,她取下自己的丝巾缠住她的头部,现在她发现陶丽亚的右腿已被血染红了,她穿着一条长裙,那是一条白色的长裙,孙荫弦从未看见过她穿这样一条长到脚踝的长裙,她掀开长裙的一角,她看到了那条被全面挫伤的右腿,看不清楚到底挫伤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只是看到了血顺着她的右腿正在染红这个遥远的地方。孙荫弦手上到处是血,她终于看见了一辆白色的急救车,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像是从一种更加遥远的风景图片之中向她移近,他们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将三个受伤的人抬进了急救车厢,他们也来不及跟孙荫弦打招呼,就驱动了车,紧随着孙荫弦意识到应该跟随他们而去,她意识到陶丽亚在里面,她意识到今天的生活全部被弄乱了,她想起陶丽亚的那条右腿全部是血,她加快了车的速度,她要尽快到陶丽亚身边去。
她不知道陶丽亚为什么出这样的事,她不是总守在她的时装屋吗?她为什么跟着那个男人出门,那个男人是谁?他们为什么遇上这么惨重的车祸,她真想闭上双眼,追究这猝然降临的一切,来不及让她考虑清楚的这一切,她的车轮急速地滚烫地摩擦着路面,她觉得一种无法忍受的悲惧笼罩住了她。
陶丽亚在经受着劫难,但是她仍然带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守候到了急救室门口,在孙荫弦的一生中,这种等待它似乎飞快地接近了某种圆圈的边缘,她带着焦灼,这焦灼越来越深,最终深入到了她的肌肤上,她由此感到了陶丽亚的疼痛也会移动到她身上,她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守候着,这是一个守候站,一种可怕的焦虑感急速地降临,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来与她共同承担这种空虚而可怕的压力,她害怕最坏的事情发生,因为陶丽亚已经被送进急救室六个小时了,但没有一个人走到她身边来,她钟一样地坐在门口的那把白色长椅上,她似乎看到白色的绷带正在缠紧陶丽亚的那条腿,除了缠紧陶丽亚的那长腿之外,那条绷带也在缠绕着孙荫弦体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