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
柠檬色,番红花,粉色玫瑰
从阴影的沙砾中逐渐移动而来的雾
永恒的故事,像是一串黑色古钻石
不可以逐渐锈風不可以被你轻易抛下
场景
场景是我必须每天看见并挥之不去的东西,在那像一团微暗之火的场景里,从早晨到夜晚,我们的女人从水里游上岸来,她们永远慵倦,松弛而性感,我喜欢性感这个词,现在,我蹬去长丝袜,我的场景在黑暗中,蛾虫从我眼前穿越,一个男人正在降临,他叫刘波,我使用的是他的真名,这是我头一次使用一个真实的人的名字,目的是让他圈在这部小说中,做主角或者配角。他来到黑暗中,我感到他是性感的,男人对我来说不应该是性感的,但他确实是性感的,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停止地接吻,只要见面,我们从来就不停止接吻,我是不是已经把我的全部,包括我的舌头都已经给了他了吗?而舌头却是我最为重要的,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我身体中最有灵性的地方。
钥匙孔道及床的背叛
(孙荫弦是这部书中最主要的角色,除我之外,她是真正的角色,缺少她,这部书无法卒读,也无法延续。)
钥匙孔道在孙荫弦的面前收缩着,那看不见的弹簧在深处松弛了一下,门便张开了。早晨的湿气还笼罩着她,这是六点钟的早晨,她没有乘飞机回来,因为在途中她还顺道去看望了在海滨城市生活的女友张忆忆。于是,她便乘火车回来了,乘火车的感觉是那样陌生(她闭上双眼,火车箱是一种轰鸣的摇篮,她身穿风衣穿越在火车箱,窗外是摇动的风景),这一切她都没有提前通知她的丈夫聂涛,因为她想让聂涛在睡意深沉时,在睡眼惺怆时睁开双眼看见她,她知道,她下火车只需要几分钟,而到家正好是六点,在A城,六点钟正是睡眠进入尾声的时刻,他会在床上看见她到来,他会伸开双臂……床会发出悦耳的响声。她是他在梦中看见的那道影子吗?他多梦,因为他是建筑设计师,他每晚都有梦,躺在他身边的她总是会睁着双眼,叫他一次又一次地复述他那些梦,就在这时她发现她被她丈夫的梦所湮灭了,她几乎一个梦也没有,连一个梦境也看不见。
她轻轻地推开门,她蹑手蹑脚地换上拖鞋,她不想打扰丈夫正在穿越中的梦,她和丈夫结婚六年来,这是她头一次出差,这是她头一次穿过孔道。那金属色的钥匙孔道,在这种奇妙的感觉里,她的二十八岁变得如此地缤纷,仿佛梦幻似地置入她丈夫梦境中的圈套,于是,她似乎只有无法阻止的衣裙仍在她移动脚步时发出声响,她依稀感到快要进入她丈夫的梦境了,快快穿过走道,然后是一道门,然后就是通向卧室的门,刹那间,在粉红色柔软的拖鞋载动着轻盈的她顺着墙壁的暗影朝前,移动时,另一个影子在恍惚之中出现了(他就是聂涛,她的丈夫,上帝把他们俩圈在笼子里的一对伙伴,一个男人和女人),他穿着睡衣,这是她给他买的睡衣,潜藏在睡衣中的暗色云块脱颖而出,变成了三角形的图像,她遗憾地朝丈夫诡秘地一笑,因为她那强有力的念头就这样被丈夫给破坏了,但是她仍然希望丈夫能在此刻向她张开手臂,让她扑进他的怀抱去,然而,当她的目光与聂涛的目光相遇时,她突然看到了聂涛那从未有过的慌乱,他用身体挡住了她的去路,他既没有伸出手来拥抱她,也没有惊喜,他给予她的只是慌乱,就在她的脚移动时,她的鞋子被另一双鞋子绊住了,她低头一看,那是一双细跟的高跟鞋,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这并不是她的鞋,她从来不需要穿这样的高跟鞋,因为她身材修长,而且如果她穿高跟鞋的话,她会选择中根的白色高跟鞋,她的目光在错乱中与聂涛的目光相遇了。
她看到了他最慌乱深处隐藏的虚弱,他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那条路,那窄小的通道,深处是门和卧室,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不让她到卧室里面去,而在她脚的旁边是一双陌生的黑色高跟鞋,仿佛在一刹那间,她看到了在卧室的圈套,看到了她从未设想过的纵身一跃进入的迷乱之中,进入了那说不清的芥蒂之间的暗影里的戏剧高潮,进入了只有在戏情中展现的围栏中的嘈杂声和料想不到的麻烦的闹剧之中,于是她的一丝火焰从内心的某个地方上升,那个地方是如此地冰冷,如今,那丝火焰正上升,如同鱼贯而出的剧情随同她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向前跃动。
前面是那道门,再前面就是他们的卧室,现在,她已经来到了卧室门口,她嗅到了一种从未在这空间中闻到过的气味,它不是香水味,它是那种潜藏在另一个女人气体中的特殊的味道,而且那气味不是从别的地方弥散开来,而是从卧室的某个地方,从他们的床上,窗帘在飘拂,那气味便像海潮边缘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站在卧室门口,在他们的床上,她看到了一个人体蜷缩在被子里,从外面看去,那是一具十分柔软的身体想藏进被子深处去,但是,床没有洞,她只能藏在床上,露出一种无法遮挡的窘态,暴露出她从未看见过的床的背叛。
台词
惠特尼•休斯顿用她性感的嘴
反复吟唱:“我永远爱你……”
金属色的嗓音把烛台燃烧
多枝的吊形灯,穿过孤单的半夜
恶心的游戏
她屏住呼吸,那是她和他的床,现在,她却已经改换了角色,她过于像——被圈在这场戏剧之间的绝望的狼,她想咬噬那幕布,她想咬噬她看上去的任何东西,她的牙磨擦着,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在这凌晨,天未亮,卧室里的床头灯亮着,床上的另一个女人想尽可能地避开扑面而来的她,避开这一切细节和现实,然而,她却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只有一个强有力的目的存在,想掀开床上的被子,看看那个女人到底会是谁?
时间的声音透过这沉闷似乎永远凝固在这一刻,她的右手颤抖着,她伸出手去,她只想掀开被子的一角看看那张脸,她并不想掀开所有的被子看到床上的那具裸体,因为那具裸体对她毫无意义,而那张脸才可以让她看到她到底是谁?那个女人是谁?在那一刻,这个问题对于她是如此地重要,因为她要知道丈夫为她设置的圈套的意义,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冒着一切危险来到她的床上,不顾一切地与她丈夫调情,这个女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只想看清楚她的面孔,因为她深知上帝铸造的每一张面孔都标志着他们的性别、命运,甚至还标志着他们的特殊背景,所以,她伸出右手,她的手现在变得从容多了。因为她不再害怕了,应该害怕的是床上的那个女人,不应该是她,好像有人在她耳边低语着这种真理,她不再害怕床上那个女人了,当她从容地掀开被子的一角,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而且在那瞬间她几乎对她的面庞没有任何兴趣,那是一张平常的面孔,非常平常的面庞,谈不上美丽,也谈不上丑陋,这种面孔在外面的世界到处晃动,激不起人的任何激情,同样也激不起站在床头的孙荫弦的任何热情,她平静地抽回了自己的右手,她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同这样一个女人通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地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不了解有公平婚姻关系的这个男人,突然之间,就像任何女人一样,她感到了一种无法说清楚的绝望,对于她此刻扮演的角色来说,她感到是如此地艰难,生活在嘲弄着她,她的身体在向外移动,飘拂着的窗帘再一次激起一种气味,从床上的那个裸体的女人中弥散开来的气味,她受不了这种气味,她感到头痛、恶心,强烈的绝望,她希望尽快地离开此处,离开屋子,离开床、卧室,离开这场戏剧。
外面是她的丈夫聂涛,看得出来他比她更加绝望,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是那样绝望,他伸岀手来,她看到了他那慌乱之中的尴尬,同他结婚六年来,她从未看到他如此地尴尬过,这是一种背叛后的尴尬,这是通奸后被发现的尴尬,这是他的另一种嘴脸被暴露后的尴尬,于是,她拎着那只刚放下不久,也许还散发着余温的箱子。
走,离开这里是她最好的选择了,除了这种选择之外,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这场景使她的生活触到了看不到的暗礁,这场景使她承担的角色变成了绝望的角色,她的自我,她的胸膛中的那细密上升的火焰正上升飘动,离开,要尽快离开,她换了鞋子,不理会身边的丈夫,不理会他那尴尬的脸,她拧开了门,楼梯在等待着她。
刘波:驱车消失的男人
刘波出去做事的时候,我就在家等待,这等待是用时间来完成,从昨天晚上他就没回来,从今年7月10号那天开始,我深信,我的家成了他的一部分,确实的一部分。他很少具体地告诉我他做什么或将要去做什么事,在无形之间,从一开始,我和他的关系只在吻开始的时候才会透明,当然,吻降临时,那透明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疯狂的透明,那是一种毫无理性的透明,我在他的怀抱里了解了男人的颓废和热烈,在别的男人那里了解了男人的聪明和愚蠢,我在他的怀抱了解了男人一旦躺在床上就会制造一场战争,那五颜六色的战争是他教会我的,别的男人只教会了我遗忘,我一天比一天更沉浸于遗忘之中。当我在遗忘之中忘记曾经与我有过关系的所有男人时,他正掠夺着我并激发起我的情欲。我的床犹如置身在海滩上,海潮每一次上来,我和刘波的情爱就像撞击着海水中的柔软,跟他在一起,我不断想到柔软这个词,想想他在我身体中一定也会感受到我的柔软。他出门做事时,我想起他驱车的情景,方向盘在他手中转动,我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内心涌动着诗意的刘波,所以我才会涌动起情欲的那种潮动来,但如果你看到刘波,你不会看到他的诗意,你只看到呼吸着并吸烟,他不停地吸烟没有烟他似乎就会寂寞得很。他的诗意表现在我眼里,他与我从前交往的男人毫不雷同,因为他从不与我谈论写作问题,也从不介入我的写作之中去,但他有活生生的投身于生命的那种热情,还有他吻着我耳朵时的那种颤栗抵得上夜晚的全部情话,他懂得柔情蜜意并会用他的躯体将你彻底镶嵌在他身体之中,所以那天半夜,我在他怀中想到了镶嵌这个词汇。此刻,除了等他驱车从某一条我看不见的公路回来,除了准备迎接他的味道,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是上苍给予他的,除了他,任何别的男人身上都没有。
孙荫弦命运的悬念
悬念是那样刺激人的感官,她将到哪里去,这是一个问题,她迅速地下了楼梯,她回忆起自己下了火车进了岀租车,又下了出租车直奔回家的楼梯的那种快感,在那种快感里涌动着她对丈夫聂涛的爱情。哦,爱情,爱情就在那张床上粉碎,被玷污,爱情就在那双黑色高跟鞋下面,在她掀开被子的一角看见那面孔的一刹那被亵渎,爱情就在那气味中犹如一场骗局滋生出的令她头痛、恶心、绝望的种子发出胚芽,她转过头去,下完了最后一级楼梯又回到了现实,这寂寞的街道,这异常寂静的街道,她站在路口,手里拎着箱子,迷惘地张开口,一辆红色出租车经过了她身边,她既没有伸出手去要车,也没有用眼神要车,那辆车却在她身边停下来了。
出租车司机以为他要出门,乘飞机或者去火车站,她上了车却全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不错,她是拎着箱子出了门,但这次出门却跟以往不一样,跟任何一次出门都不一样。也可以说是她遭遇到了伤害,这是一种世俗生活的伤害,这种伤害迫使她出了门。此刻,她是谁,她没有方向,她飘渺着,缺乏力量,更缺乏旋律,她是一位曾经用脚尖跳舞的舞蹈演员,她一直用脚尖感应旋律,直到与建筑师机遇。因为爱情,因为婚姻,她从舞台上退役了,她进入了一家图书馆做管理员,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她二十八岁,已经不再用脚尖舞蹈了,已经成婚并在今天早晨乘火车回家时发现了婚姻生活的虚假性。她面对着出租司机,出租车已经盲目地穿行了许久,穿行了正在苏醒的街道,巨大的梧桐树下布满了视线,使她的目光变得湿润,这湿润终于使她想起了过去一同跳舞的女友陶丽亚,她马上想起了她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上升在一层水雾之中:“目前来说,我还没有寻找到缔结婚姻的男人,也许永远寻找不到,但我生活中不能没有爱情,有时候我也很糊涂,爱情到底是气泡还是迷醉剂,还是镜子中的幻觉,总之,婚姻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期盼。”这就是陶丽亚,与孙荫弦同岁的陶丽亚在不久之前在一次小聚之中对孙荫弦说过的话,她们一直是好友,几乎每周都见面,她戏谑道:“荫弦,每次看见你,你都是那样幸福满足,你的建筑设计师对你不错呀……”林荫弦在过去的每一时刻确实既幸福又满足,她成婚后欣慰地想,当初没有选择赵明宏是对的,赵明宏与聂涛同时追她,当时赵明宏只是一名在公司打工的推销员,而且是外省人,尽管他每周给孙荫弦送一束玫瑰花,但她最后还是嫁给了那位建筑设计师,在她看来,送玫瑰花的赵明宏太浪漫,跟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就像生活在船上,摇摇晃晃,而建筑设计师聂涛从未给她送过一枝玫瑰花,却给予了她无尽的对现实生活的遐思。她从未想过像聂涛这样的男人会制造桃色事件来背叛她的情感,天哪,在这个早晨,世界翻天覆地的变了,被那张床所改变了。
出租车依照她所指的方向将她载到了一片住宅小区里,这时候天开始蒙蒙亮了,她害怕天亮,害怕见到别人,但她只有去敲开陶丽亚的门,因为几个女友中只有陶丽亚未婚,也就是说只有陶丽亚是自由的,因而这意味着陶丽亚的空间没有婚姻的笼罩,在这样的时刻,只有一座没有婚姻笼罩的空间才可以让她隐遁,她多么需要藏起来,她的躯体的疲惫是从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开始产生的,她的厌倦及绝望早已使她的躯体变得像柔丝一样纤弱,她渴望敲开陶丽亚的门,她需要倾诉,拉上陶丽亚的窗帘对着陶丽亚大声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