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无耻(华琪出场)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我因为婚姻而产生联系的只有丈 夫，我因为性别关系而把他称为男人。当我再一次意识到他 在跟踪我时，我感到他是多么失望，我到传呼台去上班了， 他没有结果。男人的无耻就在于他要颠倒生活来折磨你。
我明知道他在背后，他距我不远之处，我能够感觉到他 的紧张，作为一名跟踪者，他像特务，像密探，像一道影 子。只要我不经意地转过身，他就会想方设法藏起来，我应 该捉弄他一次。那天上午我不上班，但是我想捉弄我的丈夫 陶德雷。
我出了门，看样子，我的服饰不像是上班族，我手里拎 着包， 一只时髦的白颜色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只包，我穿 得很随意，白色的短裙，白色的皮凉鞋，这时候夏热正蒸发 着大地，我戴上了一副墨镜，我的打扮必定引起陶德雷的注 意。最近他几乎都住在家里，我要引起他注意，实在很容 易，只要我在镜子前的时间呆得长一些，他就会怀疑我，我 要让他怀疑下去。
我出了门，闲散地哼着歌，那是记忆深处的一种旋律，我早已忘记了歌词，它只是出自我内心的一种可以上升的音 符，我知道这音符会使陶德雷难以忍受。我需要的就是这效 果，我要让他难以忍受，疑神疑鬼，充当特务和密探，然 后，我再继续捉弄他的影子。
影子跟随着我，沿着城市的斑马线，我穿越马路时他同 样也在穿越马路。我来到了商场，进了女士鞋店，男人免 进，我确实要买一双鞋，到路上时，我才意识到脚上的那双 鞋不合脚，就像婚姻不适合我一样别扭。我想扔掉这双鞋， 换一双新鞋，于是，我进了女士鞋店。试鞋花费了我不少时 间，我想，我可以设想陶德雷正研究我，他想，我买新鞋一 定是去约会。
对，我要让他产生我去约会的悬念，这样才能刺激他， 让他难受。我今天就想捉弄他，因为他已经变得无耻，所以 我就想捉弄他。当一个女人想捉弄一个男人时，她已经又进 入了人生的另一种圈套，没有办法，我就是进入者之一。
穿上了新鞋，我果然把那双旧鞋扔了，什么时候我才能 改变我的生活，我才会有新生活。现在我只有这种进入圈套 的愚蠢的本领，我只有在捉弄我的丈夫陶德雷时才会感受到 刺激，于是我出了门。
我知道他躲在不远的地方，就在附近，在商场做特务、 密探极为简单，有柜台、陌生人、拐弯处、屏风做掩护，但 我现在已经出门了，在我出门之前，我想寻找一面镜子，我 想从镜子中看一看陶德雷的脸，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我站在镜子面前，我已经来到了试衣镜前，我表面上在 看着我的形象，并从包里掏出了梳子，实际上是在观察那个 想闯入我镜子中来的男人，他慢慢地出现了，从一道屏风旁边露出他的半边脸。
男人在这样的时候，是不是很好笑，很无耻?
我出了商场，朝着一家公园走去，我知道现在我的丈夫 陶德雷一定很得意， 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他以为我进公园 一定是去赴约。现在，他来了劲，他的特务、密探生涯终于 有了进展。
我进了公园，沿着一条无人的小径，我这样做是想让陶 德雷露出马脚，因为只有在无人的小径他才无地自容，然而 那些小径旁边的小树林再一次掩饰了他，我不得不寻找到一 把双人椅子，坐上去。这下好了，我知道陶德雷一定在等 待，等待一个男人出场，与我坐在同一把公园深处的椅子 上，抓到我约会的第三者佐证。
阳光照着我的脸，没有人来与我约会。我突然感到很无 聊，对付无耻的男人却让我感到没任何意义，感到这样做的 结果无聊透顶，于是我回家了。
范丽丽和康建(华玫出场)
康建早就告诉我他钻进了范丽丽设置的—— 圈套。因为 范丽丽并没有怀孕。当再一次告别了我的舞伴之后，我面临 着康建的倾诉， 一个男人在这样的时刻，总要倾诉，我就是 那个可以听他倾诉的女人。
我平静地坐在他对面，听别人讲他们自己的故事成了我 所有的生活。下班之后，康建就会抓住我不放，他让我上 车，带着我进入一家郊外的餐馆，因为康建与范丽丽的结 合，我有责任，所以那种内疚感使我每次都无法拒绝。
康建在讲着他们的故事。
故事中的婚姻生活一开始就因为有圈套存在，那圈套对 康建来说是欺骗，谎言，照他自己说，他并没有想到要与范 丽丽结婚，是范丽丽弄到了她怀孕的医院证明，那证明只是 一张尿液检查证书。这样康建不得不与范丽丽结婚。
然后婚姻开始了，康建很快发现范丽丽从进入婚姻生活 的第一天就开始操纵他，她想奴役他的肉体时操纵他的财 产。 一天半夜，当他们做爱之后，范丽丽娇媚地说，她不想 再做服装设计师了， 一个女人应该管理家庭，她让康建将所有的存折交给他，包括服装公司的财务由她直接管理。这是 康建意想不到的勾引， 一个女人想方设法躺在你身边，击败 你的意志，然后再让你成为她的奴隶……康建是一个聪明的 男人，他意识到钻进他怀中的这个女人在慢慢地耗尽着自己 的理性，但他在这种时刻，已经产生了一个坚定的信念，他 能尽快地摆脱范丽丽的惟一手段就是离婚。
很显然，范丽丽的后期表现和欲望已经大出我所料，看 来，我对范丽丽并不了解。作为女人，我总是站在范丽丽的 角度为她考虑，我认为她漂亮，她是因为爱康建而想结婚， 她“怀孕”之后我一心一意地希望康建能与她成婚。
女人，自从某个荒唐之夜开始，某类女人就会利用男人 的弱点，这种弱点在男人身上普遍地存在着。当女人变为附 在男人躯体内部的某种幻象，男人就会失去理性，失去理性 后就会与女人做出荒唐之事。范丽丽就是善于抓住男人这种 弱点的女人，她事先与康建经历了某种荒唐之夜……
故事就从那个荒唐之夜而开始，康建进入了范丽丽的操 纵之中。婚姻是一个女人操纵男人的最好办法，你如果想得 到一个男人，最明智的好办法就是把这个男人带进婚姻生活 之中去。范丽丽成功地实现了这个目的。
只不过，她控制不了她的欲望，那种欲望来得太快，它 使康建苏醒了。当一个男人真正从这个躺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身上看到的操纵时，他的苏醒是可怕的，具有强大的力量。
我从坐在面前的康建身上看到了这种可怕的强大的力 量。他告诉我，他会迅速地与范丽丽离婚。啊，离婚， 一个 男人谈论离婚时，我看到了他的厌恶，他的孤寂，他的力量。
讲完了，我们才开始用餐，康建说不要让他的生活破坏 我们之间的聚会。康建举起杯来，奇怪，当他对另一个女人 产生厌恶时，眼睛中仍然保持着那种幻想，自从我与他重新 邂逅开始，那种幻想就在他眼里闪烁，直到他结婚的那一 天 。
我避开他眼里的幻想，我所爱的两个男人已离我而去。 我现在仍然生活在我爱上他们的那种感觉之中，我很想把这 种故事告诉给康建，让他意识到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结 局 。
但我对他却产生了一种同情心。
我不想在这样的时刻破坏他的幻想，于是，我举起了 杯。 一个影子走了过来，当我举杯时，那个影子已经来到了 我和康建之间： “我可以参加你们共饮美酒吗?”范丽丽站 在面前，我想，她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难道她早就感觉到 了这一切，她做了跟踪者?现在，我看到了范丽丽不为我了 解的另一面。
我用我的黑唇证明我(华琳出场)
我在大街上游荡着。我不敢去寻找吴步涛，昨天晚上我 睡在范喻床上，我醉了，根本无法想象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情。我已洗干净了我昨晚做歌星时的化妆，换上了我 的布裙子，我的黑唇不存在了。
我在街上碰到了一个人，他怎么会在这个上午出现在我 眼前，他仍然穿着西装，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女人，那个女 人很清秀。他就是高伐，我看见他带着那个女人进了一家商 店，他是一个愿意为女人花钱的男人，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 女朋友，我想起了他启开黑色钱夹子的时刻，他有足够的力 量去承担一个女人的索求和虚荣。他已经忘记了我，有了新 的女友，这对我是一种安慰。他是一个不坏的男人，在我的 18岁走了进来，教会了我喝红酒，让我有了购物的欲望， 他属于我的过去，现在，他已经离我远去。就连我这么迷惑 地在街上行走也没有看见， 一个幸福的正在恋爱中的男人决 不会看见他过去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同他擦身而过，他也 无法看见。
就这样，往事已化为乌有。我此刻感到我在经历着这种乌有，经历着这个故事。我在街上行走着，没有任何人认出 我来，昨天晚上我化了妆，涂着黑色唇膏，完全是一个女歌 星的形象，当我洗净那些脂粉、口红时，我原来是如此地平 凡，那些给我献过鲜花，给我过掌声的歌迷难道没有与我走 在同一条街上，难道一个也没碰上?
我不需要闭上双眼朝前走，我还只有19岁，现在到了 我去寻找吴步涛的时间了。我能用我的黑唇证明昨晚我是一 个成功的歌手，我同样能用我此刻的红唇证明我是一个正在 恋爱的女孩。只要一离开舞台，成功、明星梦对我是那么遥 远。
我打开了吴步涛的门，他不在家里，我抬起头来，我看 到了墙壁上挂着我的照片，突然间我感到爱情对我是如此地 珍贵，吴步涛似乎就是我的生命。我开始给他打电话、手 机、传呼，过了半小时，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一个女人的声 音：“有什么事过两天再传呼吴步涛，他昨晚喝醉了酒…… ” “昨晚，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我这里!” “你是谁?” “你又是谁?”电话挂断了。我想， 一切都弄糟了，昨晚，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吴步涛为什 么会喝醉酒，他又为什么在那个女人那里?那个女人到底是 谁?我再一次给吴步涛打电话，手机已关，我只有呼他，然 而，大概传呼已被那个女人关了，无论我如何呼他，都无回 音。
我用黑唇能证明什么?能证明我成功了吗?当我成功时， 当歌迷们的欢呼声汹涌上升时，我最爱的人却把我拉出了后 台，他问我这是为什么?我想起来了，他问我是如何背叛他 的?
所以，他走了。他要去麻醉自己，他认为我背叛了他。 然后才有了这个女人，就像我昨晚为成功而干杯一样，我被 酒精麻醉后不知去向，我睡在了另一个男人的床上。
我哭了，除了哭我还能干什么?在这样的时刻，我不再 想得起来昨晚的舞台，也不再拥有昨晚我唱《燃烧》时那种 感觉，我觉得在舞台上的歌手是另一个女孩，并不是我自 己。现在我要好好地想一想，我抬起头来，当我看见我的照 片对我微笑时，我的传呼响了起来。
“你是华琳吗?” “对，我是华琳。”
我没有想到这个电话是在预约我去参加外省的一场大型 演唱会，给我打电话的人告诉我，他们组织了一批港台歌 星，参加演唱会。放下电话，我眼前出现了刘德华、周华 健、任贤齐等歌手的身影。这个电话使我那种失败的感觉顿 时烟消云散，我走了出去，回到了校园，我一进校门，就被 我的大学同学团团围住，男生们为我准备了鲜花。
不离婚的手段(华琪出场)
陶德雷大约已经感受到了我在捉弄他，他放弃了追踪 我，冒充特务、密探的生活，也许是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 聊、可笑。终于，我的身后没有影子了。
我再一次庄重地坐下来，开始写那份离婚协议书。陶德 雷进屋时，我把那份协议书交给了他，陶德雷将几个存折放 在了桌子上说： “看看吧，华琪，我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有 了几个存折。这是一个变化的时代，你如果与我离婚，我不 会将任何一个存折给你，你不爱我，你也应该考虑一下你未 来的处境 ……好吧，如果你非要离婚，那你把儿子给我，我 就同意离…… ”
说到底，我在陶德雷身上看到的还是无耻，自从我生下 孩子以后，他根本没带过孩子，男孩与他的联系只是血缘的 千丝万缕的纠缠，然而，他仍然要这个男孩，任何男人都要 制造一种谬误，认为那个男孩是属于他的。这正是他的无 耻 。
说到底，男人在女人生下孩子之后，他之所以抓住婚 姻，是想抓住那个谬误，抓住男孩的身体，也就抓住了他最虚弱的本身。
我当场撕毁了那份离婚协议书，陶德雷以为我收场了， 以为我难以割舍那个孩子，他处心积虑地采取的手段使他获 胜了。说到底，面对陶德雷这样无耻的人我只能用法律来解 决我的婚姻。
我来到了法院，有生以来我头一次来到了小区的法院。 这是我站在边缘上惟一的最后一种手段，对待一个无耻的男 人，我只能采取手段。那些存折很快又被他收回去了，我知 道，陶德雷爱他的存折比爱他的生命还深，从我认识他不 久，我就看到了他被金钱所奴役起来的那种奴隶状态。当 然，他现在有钱了，做了小老板，说到底，他还在为那些金 钱不停地奔波，因为，他每天梦见的是存折， 一份又一份的 存折在无穷无尽的绝望日子中等待着他。
我上班的路上，看见了李果仁站在一家花店门口，我以 为他又在买花送给别人，殊不知他告诉我这里是他自己开的 花店。他站在门口，对我微笑着说： “男人应该为这个世界 创造香喷喷的环境。”他当场送给了我一束百合花。
我告诉他我快离婚了，他微笑着说我如果离婚以后，他 有没有希望，能不能进入候选人之中?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 要离婚之事， 一点也不能刺激他，好像是一件不需要在吱嘎 声中进入意识之中去的事情。
我离开时，他站在门口，每一个男人都不一样。李果仁 简单、乐观、有幽默感，但我无法看到这个永远不会沮丧的 男人的内心世界。他置身在他的世界里，想为这个世界创造 一种香喷喷的味道。
无论如何，只要避开陶德雷，我的生活似乎就有了一种转机，此刻，我骑着自行车，要到传呼台去做传呼小姐。
在我停自行车时，我却收到了一个传呼： “华琪，如果 真的离婚了，我会给你送玫瑰花。”这是一个给我带来快 乐、想象的传呼。
那天晚上，我做了同一个梦，我和陶德雷从一个门口出 去，然后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当时，我的血液在血管里 循环流动，我看见一座开放着玫瑰花的花园， 一个男人站在 门口等候着我，然而，那个男人的脸却看不清楚。
我意识到我与陶德雷的婚姻关系已经在那个梦境之中彻 底结束。我意识到不久之后，我会耐心地抚养我的孩子，于 是，我站在阳台上，在我的生活出现可以想象的世界时，我 总会置身在这露台看着尽管有尘埃弥漫，但同样有阳光、树 叶的世界。我把孩子举过头顶，我的儿子笑了起来，生活着 是多么美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