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女人，可同多数男人所做的或所 说的那种方式迥然不同，他视女人为充满 活力的生命存在，是自然或本性大海中的涡流。
——厄普带克
歌星之夜(华琳出场)
我眼前出现了理想中的一座舞台，在这台演唱会上我是 惟一的本市歌手。对此，我的经纪人范喻说： “华琳， 一定 要成功，不许失败，你如果失败我就惨了。”他将所有理念 都放在对我的策划之中，包括我的时装都是专门订做的，范 喻将我推入了一个大舞台，足以证明他的认真。
我需要的正是这种认真，为了实现我的理想，我必须牢 记范喻的话， 一定要成功，不许失败。当我坐在化妆师面 前，面对一面大镜子时，我看着我的脸， 一层层的脂粉正在 改变我过去的脸， 一层层的21世纪的时尚化妆品正在改变 我的青春。
就在这时我的传呼机响了起来，我想在这个时候给我打 传呼的只可能是吴步涛，不可能是别人，我本能地看了一眼 包，我的包就在旁边，范喻刚才已经来了，他听见了我的传 呼响，他提醒我道： “华琳，从现在开始，不要分心，要认 真地面对我为你争取来的这座舞台…… ”我看着镜子中晃动 着的我的脸，它已经按照范喻所策划的形象在变幻着，化妆 师为我使用的是黑色的口红，我问为什么要用黑色口红，化妆师看了一眼范喻说道： “因为你是一个酷女孩，你拥有青 春，你不需要红色的口红。”范喻插话说： “只有用黑色 口红才可以让你从众多歌星之中脱颖而出 …… ”
黑色口红把我的嘴唇染黑了，我惊讶地伸了伸舌头，我 看见我粉红色的舌尖，正像我周围那座疯狂的、明亮的舞台 一样。我涂上了黑色口红，野性的火焰在我唇上燃烧；正像 我今晚唱的那首歌名： 《燃烧》。黑唇会让我脱颖而出吗? 我会成功吗?成功与失败之间到底有多大区别?
我上场了，从舞台一侧轻轻出场，我的迷你短裙是一种 黑色，在黑色上跳荡着灰蓝红三种颜色。开始时，我扭动着 臀部，我想起了黑色而性感的惠特尼 · 休斯顿，在上场之 前，我已经仔细地研究过她的演唱会，我发现黑色而性感的 惠特尼 ·休斯顿能够成功的重要原因来自她的灵魂。 一个歌 手除了具有好嗓音之外，最为重要的是要让灵魂在舞台上燃 烧。
就像我的歌《燃烧》: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了那团火 焰，它在我附近的城市窗口闪现，它在我恋人的唇上，预示 着爱情，火焰带来了我的爱情…… ”
在我唱到中段时我忘记了自我，忘记了我有一双修长的 双腿，我进入了一个梦境，我仿佛带着我的躯体去访问那燃 烧的田野，我看见了一个恋人，他正孤单地看着我 ……在那 一刻，我想我如果爱他，我可以将我的灵魂送给他。
掌声，当我未听到掌声时，这首歌已经燃烧过我，我有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碎的感觉，我有一种从未体验的非常 孤单的感觉 ……就在最后一个音符从我嗓音中消失时，我 听到了掌声，我从未想象过掌声会如此地大，犹如海上的风暴， 一个女孩抱着一束鲜花来到了我身边，接下来，我的脸 被花瓣包围着，那是舞台下的观众在沉醉时抛给我的花瓣。
我谢了幕后回到后台，我的经纪人从台后走出来拥抱了 一下我说： “华琳，想象不到的成功，你真的成功了。”
我成功了吗?这就是我的成功吗?
突然之间我被这种成功感所包围着， 一些涌到后台来的 年轻歌迷已经设法到了我身边，他们叫着我名字，要让我为 他们签名，我颤抖地使用着一支流畅的签名笔，在那支笔下 不断地出现了我的名字：华琳、华琳、华琳 ……
一个本子递了上来，我看见那手背，那手背裸露着，我 熟悉那裸露，不久之前，他曾将我的照片放在镜框里，他伸 出双手挂镜框时，手背就是这样裸露着，我抬起头来，他就 这样地把我拉了出去，我被他攥着双手，从后台拉到隐蔽 处，然后再拉进了城市的黑夜中 ……
离婚的战争(华琪出场)
我写的那份离婚协议书在陶德雷手中变为了碎片，他将 那堆碎片从窗口扔出去，我看到了碎纸屑在空中纷扬时的状 态。我低声说：你撕吧，你撕了我可以重新写。陶德雷也 说：那么你写吧，你写多少次，我就撕多少次。
这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世界，陶德雷已经不再是那位穿着 白衬衣的大学讲师。他虚弱地将碎纸屑从窗口掷向空中后便 拂袖而走了。
我开始冷静地坐下来，开始写第二份离婚协议书。当我 写下几行字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赵锐来的电话，他在 电话中对我说，最近几天，他才刚刚听说我已经下岗了，他 问我有没有困难，我告诉他我做了传呼小姐的事情，他说： “我正在你附近，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到茶馆坐一坐 …… ” 我放下了那份写完的离婚协议书就下了楼。在楼下我碰到了 陶德雷，他的怒气大约已经被风吹走，他说他想与我谈谈， 我说等我回来吧。他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去见一个朋友。他 问我去见什么朋友?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告诉他的必要，正像我不在乎他的任何生活一样，他也同样没有任何权利干涉我的生活。在广场旁边的一 家茶馆里，赵锐早已在那里等候着我，他曾经是我的某一种 幻想。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他还是我的朋友、老同学。
要了茶，他说如果今后生活有改变，我可以到他水泥厂 去做财会工作。我说，现在我在传呼台的工作很愉快……他 看着我的眼神说： “华琳，你好像有什么事…… ” “我想我 会离婚…… ” “离婚……你好好想过了吗?” “很久以前我 就已经准备好了离婚协议书，我肯定会离婚的。”赵锐很吃 惊，我抬起了头，突然我看见了一个人影在窗外晃动了一 下，我感觉到那个人很像陶德雷。
一个小时后我回了家，陶德雷已在等我。他第一句话就 问我到哪里去了?那个男人是谁?我感觉到刚刚陶德雷跟踪了 我，那个在茶馆窗口晃动了一下的人果然就是陶德雷。
我说了声无耻。
无耻。我真的感到我丈夫陶德雷很无耻，既无耻又很无 聊。我说： “即使你多么无耻我也要离婚。”
陶德雷站起来说： “华琳，你是不是有外遇了?告诉 我，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第三者，这是不是你坚持要离婚的原 因…… ”
我又说了声“无耻。”
陶德雷说： “我就是无耻，那又怎么样，如果我没有弄 清楚你与那个男人的关系，你休想离婚。”
无耻。太无耻了。我怎么会陷入了与这个男人的纠缠之 中?我进了屋，关上了门。我要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是在什 么时候，什么样的状态下与这个男人开始了婚姻生活?
他在屋外砸东西，男人无耻起来时就砸东西，这让我觉得非常惊慌，我用手捂着双耳，并知道这离婚必须由生活变 为碎片开始，我早已领教过这碎片，于是我从内心呐喊着： 砸吧，砸吧，当你砸碎所有的东西时，我们的婚姻也就消亡 了。
陶德雷再次夺门而走了。男人开始变得无耻起来时，他 内心已丧失全部的光芒。我再一次挥舞起扫帚清除屋子里的 碎片，幸亏他与我争斗时，保姆带着小孩出去玩了。
所以，那个小男孩没有看到他父亲在变得无耻时砸碎的 东西，今后我会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挥舞起扫帚，我知 道，时间会改变一切不该存在的局面。
这些无耻的碎片是由婚姻的失败产生的，既然如此，我 要改变这不幸福的婚姻，我坐下来，再一次开始写离婚协议 书。
最后的探戈舞(华玫出场)
我带着录音机、CD片来到了医院，那是一盘探戈舞 曲。我总有一种梦想：我想与我的舞伴到舞厅去，与他跳最 后一曲探戈舞。但这个简单的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了。莫先 加实在是太虚弱了，最好的状态下我也只能扶他下床到窗口 看看那仍然是一团火红色的石榴花。
医生私下已告诉过我，莫先加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输进去的血液已经不能够维持他的生命。很快是什么意思， 我想起了一盏快要熄灭的灯，所以我抓紧时间，当我拎着录 音机来到病室时，莫先加正站在窗口，最近几天，他已经习 惯站在窗口。
只要能看得见火红的石榴花，他就不会死。他大约是被 这种愿望所笼罩着，只要不输血，他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我 缓缓地放起了音乐，他回过头来，我轻声说： “你还是我舞 伴，我能邀请你一块跳支舞吗?”在那一时刻，我看到了他 的微笑，我伸出手去，他握住了我的手 ……那是一支跳动在 我血液之中的探戈舞曲，我喜欢它，因为它已经渗透到我血 液的流动中去了，我的爱，我对这个病人的爱情可以用这支舞曲全部表达出来。
他后退时，我感到很慌乱，我害怕他会那么快地离我而 去，所以，我的脚步错乱了，我想追上他，我想靠近他，不 让他转身，我想留住他的影子，于是我紧紧地把他拉到时光 的脚步中，这个男人，我既已爱上他，我会想方设法留住 他 。
突然，他的身体在后退中正往下倒去，我的手无法抓住 他，他倒了下去。医生和护士及时赶来了，医生摇摇头说： “他的劫数已到，我们无力挽救了。” 一块白布覆盖在他身 上，那么快， 一块白布就已经覆盖在他身上。
那支舞曲还在病房中轻轻地荡漾着，最后的探戈舞曲已 无法留住他的脚步。他拒绝了我的爱，因为他已看见了天 堂，我努力留住这个影像，但不过是一场枉然。
他的几个朋友迅速赶来，在这场葬礼之中，我再一次给 他送去了一束玫瑰花。他的骨灰盒同我前夫的骨灰盒一起放 在那座房子里。
这就是我的故事， 一个与探戈舞有关的故事。它如此 短，却产生了爱，而爱情之花却没有开放的地方。他离开 我，这是他做我舞伴之前就已经命定的事，使我感到欣慰的 是在他最后的日子，我们在舞池中跳着探戈舞，在他最后的 日子，我们的手握在一起，迈出了后退前行的每一步。
那只奖杯被我带走了。我把它带到了我前夫张象留给我 的房子里，我把它放在我的卧室，放在一个我每天可以看得
见的地方。
爱情并没有从我的理想之中消失。因为它永远是一种理想，所以得到它才如此艰难。我通过跳那支最后的探戈舞， 感受到了这种爱情的遥远，然而，在将来的时光中，我想， 这种理想会变为我执著寻求的爱情。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夜 色中的城市，在这个世界上，我所爱的两个男人已经匆匆离 我而去，但我的爱情并没有死亡。
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我下了楼，来到了人群之中，我已 有好长时间没有在人群中散步了。有人曾对我说过，当你面 对一种转瞬即逝的爱情时，为了不陷在困境中，最好的办法 就是到有小贩穿行、有汽车发出声音的大千世界去散散步。 我按照这种方式到人群之中走了一圈，我看到了一家舞厅， 上面写着每晚九点钟跳探戈舞。我想，我今后不会再出现在 舞池了，陪我跳探戈舞的那个人已经离我而去。
那个人还告诉过我，散完步以后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世 界会发生奇迹。是吗?有这样的事存在
他说，你如何背叛了我(华琳出场)
背叛。我背叛吴步涛了吗?当吴步涛将我从后台拉进夜 幕之中时，我成了一个背叛情感的人。在他眼里，我背叛了 他，理由很简单，我背叛了他为我策划的道路，我背叛了他 的感情。
“你是如何陷入范喻的圈套的?”最近生活中流行着 “圈套”这个说法，就像流行着假发、假睫毛、假乳房一样 的时尚，而在我心灵深处，我并没有背叛吴步涛，他拉我进 了夜幕，在这里可以避开演唱会、签名，可以避开我的经纪 人范喻。
“你知道吗?我是如此地失望?”
“失望，为什么失望?”
“我对你倾尽了全部热情，你却跟别人走了。”
“我并没有跟人走，我现在就在你身边 ……你应该为我 高兴，你不是希望我成功吗?今天晚上，你听到掌声了吗?”
“华琳，你真是进了别人的圈套，真的是已经背叛了我 对你的感情，难道你不知道吗?”
传呼机在响，它在我的包里震荡着，吴步涛从我包里取出了传呼机： “华琳我在找你，请告诉我你在哪里，范 喻。”吴步涛说： “现在我知道了范喻在找你，你回到他身 边去啊!”
男人为什么如此复杂，又如此愚蠢，他们虚幻不实，疲 软虚弱，尤其面对女人时，我第一次看到了这场景，但我竭 力想解释这一切，因为我爱着这个男人： “吴步涛，你要相 信我，我并没有背叛你，我是想拥有一个大舞台，我只是想 做歌星 …… ”
“你有一种成名的强烈欲望，对吗?我知道了，是这种 欲望使你背叛了我 ……好了，范喻在找你，你回到他身边去 吧!”
吴步涛转过身去。就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我的传 呼再一次在包里响了起来，吴步涛走了，他走得那样快，他 为什么走得那样快，因为他认为我背叛了他，我的传呼机响 了一遍又一遍。
我来到了一家电话亭，既然吴步涛已离我而去，我想， 范喻找我也许有事，我就回了电话。范喻在电话那边说： “华琳，赶快到我这里来，音像公司的人要见你。” “见 我?” “对呀，他们要与你谈论出碟的事 …… ”这个电话对 我很重要，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快地去见音像公司的人，因为 我日日夜夜地希望看到我自己的唱片，这正是我的理想，我 一刻也不能耽误。
乘上了出租车，我还穿着那套迷你裙，出租车司机看了 我一眼说： “你是不是要去演出”,我化着浓妆，这没有 错。今晚我确实像一个演员， 一方面要面对恋人吴步涛，另 一方面又要去面对我的理想。
为了我的理想，为了那盘唱片，乘着夜色我来到了范喻 告诉我的“约会人酒吧!”范喻和几个人已坐在里面。我成 了他们惟一要等待的人。几个陌生人递给了我不同身份的名 片，他们先是举杯庆贺我今晚的演出成功，并且预言《燃 烧》这唱片会使我在未来红得发紫。
红得发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我进入了这种为梦 想而实现的现状之中。
庆贺的酒精染红了我的脸，我醉了，那夭晚上我被那种 大红大紫的理想迷醉了，我一杯又一杯地干杯，我看不见任 何人的脸，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到了哪里。
第二天醒来时我躺在陌生人的床上，我吓了一跳，我看 见了范喻的影子在客厅，我从床上起来，问范喻这是怎么一 回事，范喻平静地说： “别那样认真，你昨晚醉了，我只好 把你带到这里来过夜 …… ”我的身体颤抖着，范喻将一杯煮 好的咖啡送给我说： “华琳，你真的别那样认真，昨晚你那 么成功，好了，喝了这杯咖啡，然后离开这里，今天唱片公 司的人要与你签合同，他们会传呼你。”我坐了下来，在那 一刹那，我想起了吴步涛，我喝完了那杯咖啡，然后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