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的意义(华琳出场)
以音乐经纪人作为职业的范喻并没有放弃我，在我出现 的地方也正是他出现的地方。终于，吴步涛发现了他的影 子，他提醒我道： “华琳，你认识范喻吗?”我沉默着，吴 步涛严肃地说： “别理会这个人，他是音乐界出了名的培养 年轻女孩做歌星的音乐经纪人。”
吴步涛在公众场所都牵着我的手，他说： “华琳，看见 了吗?很多人在打你的主意，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你是我 的女朋友，用不着他们操心，我会策划你的生活。”
策划?难道我自己的生活都是别人操纵的，但我愿意被 吴步涛拉着双手，穿过各种场景，场所，穿过各种各样人的 目光，因为我爱他，沉浸在这种状态中，我确实被吴步涛一 手操纵着我的生活。他站在我旁边，几乎不让任何别的男人 靠近我，他说： “华琳，看着我，我不允许你看任何别的男 人，那样会失去你的理想。所以别去靠近别的任何男人。”
男人，男人是什么呢?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吴步涛说话 时，他看上去显得有些虚弱，这虚弱体现在他对我的操纵之 中，他害怕任何别的男人靠近我，害怕什么呢?难道是害怕失去我对他的爱吗?
但音乐经纪人范喻还是有机会靠近我，这一次他没有亲 自出场，他请另一位小姐出场，这位小姐大概是他的公关人， 她找到我说，有人准备为我出唱片…… “唱片，出唱片…… ” 我当时正在校园中散步，黄昏是我独自散步的时候，那位小 姐截住了我。有人?谁是那个愿意为我出唱片的人呢?小姐 说： “你才华横溢，应该珍惜机会，你现在肯跟我去会见这 个人吗?” “这个人是谁?” “这是公司的秘密，现在很多歌 手都想出唱片，你应该知道这种秘密意味着什么?”当时我 想给吴步涛打电话，让他陪我一起去，但我想，我要让他有 一个惊喜。
小姐带着我来到了一座办公大厦，上了电梯，我好像在 飘，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感，我想象着那个要出我唱 片的人，他肯定已经听过我很多歌声，我想，我是如此幸 运，我的歌手生涯才刚刚开始，已经有人要出我的唱片了。
小姐带着我来到了22层楼，当她站在门口敲门时，我 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但我鼓励自己说：要保持镇静，这是一 位歌手的风度和气质，决不能显示出自己的慌乱。门开了， 是一位先生开的门，先生带着我进了里屋。我看到了一个男 人的背影，起初，我并没有认出他来，等到他转过身来时，我几乎大声叫出来。
我没有想到他还是没有放过我，我感觉到了一种阴谋似 的东西，但他从转过身来时就对我道歉，他说上次因为事先 喝多了酒，他才那么无理，他请求我能够原谅他。他完全变 了，他说他是看重了我的才华，他不想让我在娱乐场所永远 唱下去，那是一个埋没天才的地方。
我突然被这种阴谋感动了，因为他刚才说的话正是我呐 喊的心声，长久以来，我已经意识到如果再继续每个周末在 娱乐场所做歌手，那么我永远只会是一位三流歌星，我时时 在挣扎，但吴步涛却说： “一个人要有耐心，很多歌星开始 时都站在平庸的舞台上唱歌，总有一天你会真正步入音乐的 圣殿。”
然而，我知道面对这阴谋时，它慢慢变成了诱惑，我似 乎理解并宽容了范喻那天晚上对我的无理行为。他让我坐 下，我就坐下了，他给我端来一杯水，当我喝完那杯水时， 我开始平静地面对着这个将改变我命运的男人。
他说： “从这个周末开始，你不用再到那些通俗的娱乐 场所去唱歌，我要让你真正进入舞台，再过半个月，市里有 一场晚会，我会先让你进入晚会唱歌……然后，我会策划你 的命运，华琳，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陶德雷的本性(华琪出场)
但我并没有疯，失业怎么会让我就此疯掉了呢?陶德雷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才发现我睡在沙发上，他的酒味已经散 去，他来到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睡床，要睡沙发?
“是不是失业了就睡不好觉!华琪用不着这样，你今后 就在家带小孩，我们把保姆辞去怎么样?”我已从梦境中那 种疯狂状态之中走出来，我已经能够面对现实。现实必须去 面对，无论你在夜里做怎样的美梦，醒来时面对的仍然是现 实。
我的现实是我失业了。
我明了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刚才陶德雷作为我丈夫 已经声明了他的观点，失业并不可怕，他给我指出了一条非 常现实的道路让我辞去保姆，然后做家务，领孩子。不错， 这确实是一条非常现实的道路，有一个男人在外赚钱，还怕 什么呢?
陶德雷笑了笑说： “你已经不再是白领了，不再是人人 羡慕的银行小姐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很残酷!所以，我早就 清醒了，我早就已经看到了这种残酷性，所以，我非常骄傲地辞去了大学讲师这个被人羡慕的职业。而你却不同， 你与我有所不同的是，我是自己写了辞职报告，而你呢?
你被别人捉弄了还不知道…… ”
他说完这些话，拉开门走了。
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被陶德雷刚才的话羞辱着，但 我没有力量像对付婚床那样抗拒他。我此刻无力反抗他，是 因为我是如此的弱小。孩子在啼哭，他的啼哭之声似乎是警 钟，让我重视现实。我给李果仁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他 告诉我： “我要睡好觉，睡上三天三夜，然后用我新的形象 出发。”他把出门当成一种出发，这个词使我感觉到一种新 鲜感，我在这个词中看到了我将要面临的生存状态是什么。
当然是出发。我想起了小时候我总幻想早晨醒来时能够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带上旅行包，有未知的事等待着我。也 许这就是出发，我此刻的出发则意味着我要面对那道门，坐 在屋里带小孩，做家务永远不可能是我出发的梦想。
要出去，要到屋外去，我把男孩交给了保姆，那个孩子 用一双眼睛看着我，他在笑，对于他来说，只有饿的时候，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哭。
我出了门，我再一次没有落入我丈夫陶德雷为我所指出 的那条道路去生活，因为有一个出发的地方等待着我去。我 刚出门，陶德雷又回来了，他的东西忘了拿，他盯着我并把 我拉进屋： “华琪，别那样看着我，你知道吗，每当你这样 看着我时，我感到作为一个男人我在你眼里没有任何光芒和 价值，我没说错对吗?现在，到了你改变目光的时候了…… ” 他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钱丢在茶几上： “华琪，我能养活你，养活这个孩子，因为我是男人。”
门再一次砰地关上了。
出发。那似乎是从远处， 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从一片开阔的杨树林中传来的声音，我不会再陷入我丈夫， 一个男 人为我设置的世界之中去……
作为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生活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 间，又为我自己和这个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我此刻听到了 另一种声音在召唤我，当我越来越清楚地能够面对陶德雷的 本性时，那个声音对我来说像风一样湿润。
我拉开了门，不是步陶德雷的后尘而去，而是我已经开 始用我自己的方式真正地出发。在这个世界，每个人只要抬 起脚来，敢于从原址走出去，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在出发。
当然，我并不知道我将去干什么。尽管如此，我开始在 明媚的阳光下看到了那些骑着自行车的人们，他们轻快地蹬 着环行铰链，在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世界上开始出发。
我爱上了我的舞伴(华玫出场)
不管别人相信与否，我都不在乎，总之，每个周末我都 会直奔区文化馆的探戈舞排练厅。比赛日期越来越近，而是 我想把我的手伸给我的舞伴 ……令我难以置信的是我爱上了 我的舞伴。
终于，冷冽孤寂的风在某个后半夜突然终止了，春天降 临了。我看见莫先加早到了，他并不知道我每周悄悄地给他 送玫瑰花。自从那天我发现他是一个病人，并从病房中溜出 来排练探戈舞时，我就开始给这个男人，住在医院病室中的 男人每周送一次玫瑰花。
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男人给女人送玫瑰花，这似乎 与一种属于遥远年代的传统有关系，我想，它会与一个遥远 年代的爱情故事有关系。不过，当我透过门上窄窄的玻璃窗 看见我的舞伴躺在床榻上输液时，我就有一种超越了那个遥 远年代的爱情传统的行动，我想让我送给他的玫瑰花盛开在 他旁边的、可以看见的、甚至可以抚摸到的那只花瓶中，这 就是我产生的爱情。
他向我走来，当排练厅里的探戈舞曲响起时，他微笑着向我走来。那些玫瑰花一定给他带来了快乐，所以，他才会 发出这由衷的微笑。看见他微笑我是多么幸福，我似乎在这 种幸福中告诉另一个男人，告诉我曾经爱过的我的前夫，除 你之外，我又爱上了一个男人，你一定会为我祝福的，是 吗?
他的目光看着我。
我后退一步，就意味着他向我迈出一步，这是关键的一 步，他被缓缓的乐曲恍恍惚惚地载向我后退的那个地方。我 的心怦怦直跳，当他俯下身时，旋律突然扭转，他侧过身， 似乎改变了方向，这就是探戈舞，这就是一种爱情的微笑和 爱情的惟一 出路。
“你知道这舞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中间休息时 我们要了两杯茶水面对着一个阳台。他接着说下去： “这是 我惟一可以抓住的缰绳，你知道缰绳吗?” “哦，我当然知 道缰绳 …… ”我说话时杯子里的茶水摇晃着，他为什么把这 一切比喻成是一条惟一抓住的缰绳呢?他目视着已经被春天 所笼罩的这座城市，他说： “你知道，下周就要比赛了，这 意味着什么呢?”我刚想告诉他，虽然比赛完毕以后，我们 不可能每周末在这里练舞了，但如果我们想见面的话，总会 有机会。
另一支探戈舞曲使我和我的舞伴放下了手中的一次性茶 杯，这是一支纯粹表达爱情、忧伤、分离的探戈舞曲，我的 心再一次怦怦跳动起来，旋转使我们的身体反复地分开又重 聚在一起，这使我感受到舞曲中那个不顾一切与亲爱的人相 聚的人，我在旋转中到达他旋转的那个位置，我们陷入了爱 情的纠缠之中。当我仰起头来时，他握住我的手，仿佛不让
我离开，而当他转过身去时，我正请求他别离开我。
这就是爱情的探戈舞曲中的故事，我们俩都进入了这个 故事，但当这支舞曲结束时却已到了分手的时间，他告诉 我，今晚不能陪我一块去用晚餐了，我知道他是要去医院输 液，但我一直为他保留着这个秘密。
总而言之，我爱上了我的舞伴，我习惯了星期六晚上到 花店去，我怀着一种爱情给他订了玫瑰花，并让花店的服务 员送到病房，我藏在后面，并深深地陷入了对我舞伴的迷恋 之中。
只有男人给女人送玫瑰花。在一座医院的病室， 一个女 人却给男人送去一束又一束玫瑰花，这就是我的爱情。
春天已降临，下周星期天就要比赛，我有一种感觉，无 论比赛结果如何，我和我的舞伴在比赛结束后都不会分开。
蒙骗者(华琳出场)
在经纪人范喻为我策划人生的那座大舞台之前，吴步涛 已经将我的照片放大，镶嵌在镜框中挂在了他的客厅、卧室 的墙壁上，经过了一番努力，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替代了吴 步涛过去的女友，那位已经杳无人迹的女歌手。
吴步涛挂镜框时，我推开了门，他看了看我并没有看出 我的犹疑，我犹疑是因为范喻已经为我策划了另一种进入歌 坛的道路，我犹疑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在吴步涛不知道的情 况下发生的。
“看到你的形象了吗?我觉得，你比她要大气…… ”
她，当然是那个已经离开了吴步涛的女歌手。在吴步涛 认为，是她先抛弃了他，他曾经流露过他对那个女人弃他而 去的不满，他说那个女人太无情、太残酷，如果没有他，根 本没有那个女人的灿烂人生。
“华琳，准备一下，今晚的演唱…… ”
“不，今晚。我想，我不能…… ”
“怎么，不舒服吗?”
“对，我有点不舒服嘛，我想，今晚或明晚我就不去娱乐厅唱歌了…… ”
“你就不能坚持一下吗?”
“坚持 ……不，我不能坚持 …… ”
“你怎么了，你好像心不在焉 …… ”
“我头痛…… ”
“痛得厉害吗…… ”
“厉害……厉害极了…… ”
我故意垂下头去，将头倚在墙壁上，就在这时我突然产 生了一种安全感，我蒙骗了吴步涛，我按照范喻为我策划的 计划，决定从今以后彻底放弃到任何娱乐歌厅去唱歌。
吴步涛挂好了镜框，走过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前额说： “华琳，好像有些发烧，需要去看医生吗?”我摇摇头说： “不要紧，大概是太紧张了，休息两天就会好的。” “那我 带你到街上走走吧，然后我带你去吃东西，好吗?”这正是 我求之不得的好主意，我就这样第一次蒙骗了他，放弃了去 歌厅唱歌。
“高伐最近还给你打传呼吗?”
当他提到高伐的名字时，这个人似乎离我已经遥远了， 高伐从那以后就不再传呼我，他大约已经把我忘记了。
吴步涛递给我一个191台的中文传呼机说： “华琳，把 你过去的传呼机废弃吧，这样他们就不会纠缠你了。”他站 在我旁边，亲自将我原来的传呼机从我的包里取出来，然后 寻找一个地方，我知道，他对那台传呼机充满了仇恨，因为 我曾经告诉他，这是高伐送我的传呼机。
吴步涛后来彻底地将那台旧的传呼机抛在了一只垃圾桶 里，那是我们下楼时看见的第一个垃圾桶，从这个意义上来 说，他确实对那只传呼机充满了仇恨。他送给我的那台中文
传呼机就放在包里，我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占有欲。他拉着 我，拐进小巷，他要占据我所有的生活。
他牵着我的手，缓慢地走着， 一路上他总是问我： “华 琳，好点了吗?头还痛吗?”我走在他旁边，我现在明白了， 我已是吴步涛真正的女朋友，我想，当他往墙上挂那些镜框 时，我就已经占据了他的生活，占据了他的现实，想象和未 来 。
我感到惬意。真正的惬意，我似乎想把生活中看见的一 切亲自用呼吸感受 一 番，所以我对他说： “走快 一 点好 吗?” “你不是说头痛吗?”他看着我，他确实深信了我在头 痛，我成功地蒙骗了他。我们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今天 晚上，吴步涛将我的传呼机丢在了垃圾桶里，而我成功地蒙 骗了他，难道这也是生活的惬意吗?
面对这一切，我幸福吗?
幸福来自我们坐在小吃店里嗅着烧烤味从火炉架上弥漫 而来的时候，看到我如此高兴，他又问道：“你还头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