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旅馆(华琳出场)
我已经19岁了，但我不想把我的生日告诉高伐，关于 我，他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在海滨旅馆，我们要了两间客 房，我独自拎着那只粉红色的箱子进了屋，然后将门关上。 就在这时，我的19岁降临了。
我们来到沙滩，第一次面对大海的我当然会蹦跳起来， 欢呼雀跃，我穿上了泳衣。高伐提醒我说他第一次看见我时 就是在游泳池，我当然不会忘记那座泳池，那时候我总想去 游泳，也许上帝安排了一个人与我见面，现在，这个人把我 带到了沙滩上。在海水中游泳意味着我可以在波浪中游泳 吗?我仰起头来问高伐这个问题，他垂下头来想吻我，我闪 开了。在我转过身的时候我面对着大海，心头荡漾起欢悦之 情，我跑进了大海之中去，在这样的时刻，只有大海会慑人 心魄。有那么多陌生人在冬泳，这是一种勇敢的行为，但时 间不能太长，如果在水里继续游下去，我们都会被冻死。我 一上岸，高伐就准备好一块巨大的浴巾裹住了我，但我仍然 冷得够呛，他把我抱起来，他好像那么容易就把我抱了起 来，他抱着我进了我们住的海边旅馆。然后将我放进被子里去，他说： “你是第一次冬泳，而 我已经坚持了好几年 …… ”
“你一直冬泳吗?”我突然发现我并不十分了解他，他 说： “你从窗口就可以往下看，我现在就去冬泳，你会看到 我 …… ”
他果然到了海边，穿着泳裤扑进了大海，那已是中午， 海滩上的人已经回旅馆了，就他一个人独自在海边的巨浪之 中穿越，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我为他在大海中游泳的姿态而 鼓掌，但他推门进来时，我在忘情之中拥抱了他，在那一刹 那间，我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感到我并不了解他， 虽然他是我的男朋友。比如，他坚持冬泳这件事我就不知 道。
他开始吻我，我闭上了双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够接 受他的吻了，这几乎是我无法想象的，然而，我任凭我们之 间的吻长久地进行着，任凭这种吻把我载入一个温暖的世界 之中去。
但当我睁开双眼时，我想起了吴步涛。当他回自己房间 时，我拨通了吴步涛的电话： “喂，你在哪里?” “我在一 座海滨城市 …… ” “你跟谁在一起 …… ”,“男朋友 …… ” “男朋友 …… ” “什么样的男朋友 …… ”我感到这是一个最 无法解释的问题，所以我把电话挂断了。
我决定中断我的旅行，尽快地回到吴步涛身边去。是 的，我刚刚经历了我19岁生日，我不能再与高伐呆下去 了，否则我就会失去吴步涛。我敲开了高伐的门，他已经穿 上了一套休闲装，他站在门口，听着我的宣告。
“为什么要赶回去?”
“我男朋友在等我…… ”
“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我回到了房间，把衣服塞进那只箱 子里去，他顺从了我，决定结束这次海边的旅行。他徒然地 拎上他的另一只箱子，带着我离开了旅馆，直奔飞机场而 去。我坐在他旁边，他一言不发，陷入沉思。
下了飞机，我只想见到吴步涛，所以我摆脱了高伐，坐 上另一辆出租车时，我并没有想到高伐乘上的那辆出租车就 在我后面，它一直在跟随我。
当我走进吴步涛的广告公司时，高伐也下了车，他在我 面对吴步涛时突然冲了进去，他似乎发出的是中音，但却有 震撼力： “我想，你弄错了，华琳从18岁时就是我的女朋 友，她如今仍然是我的女朋友，请你今后别再纠缠她，好 吗?”
我拎上那只箱子突然跑了起来，是的，我要跑出这困 境，我挥手招呼汽车时，两个男人还在里面斗争着。
请男人理解女人(华琪出场)
一个女人坐在我面前，向我讲述她如何被我丈夫所欺骗 的事实：我丈夫引诱了她。这件事发生在半年前，我想起来 了，半年前正好是我睡在沙发上抗拒婚床的时刻，这符合情 理，我丈夫在婚姻之中寻找不到感情中的女人，他必然要去 引诱别的女人。
她哭泣着，因为近来我丈夫不再去找她了，我丈夫突然 消失的时间是在我怀孕的时候，当他知道我怀孕之后突然中 断了与那个女人的约会。
她哭泣着，说她寻找了很久才跟踪到了我丈夫的身影， 但她并不知道我丈夫已经结婚，而且有一个正在怀孕的妻 子。她哭泣着，她看上去很小，大约20岁左右，但她看上 去又很憔悴。她哭泣着，反复地说20多年来，这是她人生 最受欺骗的一件事，我丈夫欺骗了她的情感。她哭泣着表示 自己已经从这场欺骗之中挣脱出来了，她庆幸自己这么快就 清醒过来。这个女人在哭泣诉说完之后大约感到再没有必要 在此耽搁下去，她离开了。
她清楚地再现了我丈夫的另一面。我感觉到自己所受的欺骗变得如此地清晰，我没有痛苦辗转，现实中发生的一切 似乎必然发生，因为我所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到底是 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我不想再分析他，我缺乏分析一个男人 的全部才能和勇气。
那天下午，我决定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写一份离婚协议 书。我坐在窗前，好像是在做梦，我握住笔，仿佛经过一条 隧道，听见了一种梦魇的叫声，随后我看见了自己在经历那 条隧道，只要从隧道走出去，就可以看见无数美丽风景，看 见鲜艳玫瑰，看见一团光，像黄色的柠檬。
我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写上了我的名字，把它装进了一 只牛皮纸信封里面封好，我知道，我现在无法离婚，只有等 我分娩之后，那张离婚协议书才可能产生结果。我写上了日 期，将那只牛皮纸信封锁到了一只抽屉里面去。
然后，陶德雷回来了，他捧着一束红色玫瑰，他带回来 了玫瑰的香气，他突然看见了沙发上那个女人忘了带走的一 副手套，他问我是不是有人来过，我点点头，告诉他有一个 女人来访过。
他进屋去了，在这样的时刻， 一个男人显然已经无地自 容。
他没有地方躲避，那副无意间或者是有意识留下来的手 套使我的丈夫陶德雷那天晚上度过了一个充满梦魇的夜晚， 他半夜的呼叫惊醒了我，我深信也惊醒了我的孩子，他醒来 之后开始向我叙述那个女人已经向我诉说过的故事。他诉说 故事是想让我宽恕他，原谅他，仅此而已。
我翻过身去，他的手一直拉着我的手，在这样的时刻， 作为一个女人，躺在婚床上，惟一的选择便是翻过身去。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本书里描述的情景：男人走在女人旁 边推着婴儿车，背上一个特制的背袋里背着一个小婴孩；男 人走在女人旁边推着婴儿车，肩膀上坐着一个小孩，另外三 个小孩分别背在背上、肩上、肚子上。或者是，女人推着婴 儿车，没有男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像个男人一样使劲 地推着婴儿车 ……这是我的一个幻觉，属于我自己看到的一 个幸福的梦境。
我睡在我的婚床上，被这种幸福的梦境所推动着， 一个 女人假设着生活时，她就从不会砸碎东西，我拥有了一个幸 福的梦境，也就有了一种依据，并为这种假设而活下去。
而这个男人，他在摆脱梦魇，摆脱那个女人留在沙发上 的那副手套，他拉着我的手，试图进入我所梦见的那种幸福 的梦境之中去，但他无能为力地又回到了他自己的现实。
我又想到了一个幸福的情景，在蓝天下，我推着婴儿 车……
让暧昧的男人走开(华玫出场)
这次单独与康建出差，意味着他有机会与我单独相处。 不错，这也许是他有意创造的意境：在我孀居的日子里，他 想重温我们过去的情调，也许是想重新把我拉进他生活中 去。
然而，我已不是过去的女人。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面，我就变了吗?我变了，因为我已经有了爱情，我知道爱 一个男人所产生出来的那种激情，它已经隐隐地潜伏在我的 生活之中。
这次出差又让我领略到了康建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暧 昧，尤其是他单独面对我时，这暧昧表现得是那样强烈，他 有一种强烈的意识想占据我此刻的生活。这有可能吗?我们 除了白天去参加服装订货会之外，除了我们睡觉之外的时间 属于各自之外，似乎都在一起，他带着我出入咖啡厅、舞 厅，这当然是他一生最喜欢去的地方。我想，他带着我泡咖 啡厅，是想沐浴在咖啡杯中的那种味道里，而他带着我泡舞 厅呢，则是想利用跳舞的机会靠近我。
他有跳舞的业余天赋，是的，他搂住我的腰，在跳舞 时，他总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我，仿佛我们置身在蓝色的月光 之下跳舞，他的双眼看着我时，也是一种暧昧的冒险方式。 尤其是现在，当我重新变成一个单身女人时，这种冒险变得 合法，激起了他生活中全部意象，但我总是在他想表达什么 时错开了舞步……
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要进入那暧昧的意象之中去，我虽 是一个单身女人，我的心刚刚燃烧起来，为一个死者而燃 烧，我不愿意让别的男人进入我心灵，于是，我错开了舞 步，是为了逃离出去。
这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冒险，我告诉自己，不要让他进 来，不要让他走进我的心灵，尤其是那个收藏爱情火焰的地 方，那是我真正的地方。于是我不停地在关键的时刻就错开 了舞步，我还谈到了范丽丽，他好像不大愿意我在这样的时 刻提任何一个女人的名字，他不愿意，我偏要提范丽丽，我 问道： “你跟范丽丽什么时候结婚，你向她求婚了吗?”
“求婚……我为什么要向她求婚?”
他好像不愿意提范丽丽，而且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要 跟范丽丽结婚，而范丽丽在跟我一起睡在美容院里的窄床上 时告诉过我：如果康建向我求婚，我就嫁给他。
现在，我们都有些累了，我们离开了舞厅，明天我们就 回去了，这是我们出差的最后一个晚上，康建留恋着这个陌 生城市的街灯，他邀请我跟他散散步，我没拒绝，我也想散 步。散步，不再像舞厅那样暧昧，我们之间可以互不相干。
他说： “几天时间过去了，跟你在一起太美好，回去以 后，我们能经常在一起吗?”
“我们…… ”
“是的，我们…… ”
与一个十分暧昧的男人在一起，我必须学会收场，收场 就是没有戏往下演，我决定往回走，在路的中央，我突然 说： “我想回去休息，我感到累…… ”我以为他还会独自一 人走下去，但他突然说： “我陪你回去吧!”
我无法让一个暧昧的男人从身边走开。人的存在隐含另 一种无限的纠缠，从我认识男人那天开始，他们所带给女人 的总是纠缠不清的神话。然而，这也许就是人类能够彼此相 爱的意义所在。
今夜即将过去，当我们终于各自打开了自己的客房的那 一刹那，我嘘了一口气，明天我将回到那座城市，回到那幢 有张象的灵魂陪同我的那个地方。
